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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
次日,夏学就借帮丧名色,来到方家,师母出来相谢。夏学道:“先生做了一生老学究,真是一穷彻骨,亏了师母这等断送,也是女中丈夫。”师母道:“正是目下虽然暂支,后边还要出丧营葬,毫忽无抵。”夏学道:“这何难?在门学生,除学生贫寒,胡行古提不起个穷字,两姚虽是过得,啬吝异常,只有富尔谷极甚挥洒,师母若说一声,必肯资助。”师母道:“他师生素不相投,恐他不肯。”夏学道:“只因先生酸腐,与他豪爽的不同。不知他极肯周济,便借他十来两,只当牯牛身上拔根毛。他如今目下因他娘子弱症,不能起床,没人管家,肯出数百金寻填房的,岂是个不肯舍钱人。只是师母不肯开口,若师母肯下气,学生当得效劳。”师母道:“若肯借三五两也勾了。”夏学别了,来见富尔谷道:“老富,我今把这啬鬼竟抬做了大豪侠了,我想他是孤儿寡妇,可以生做,不若择一个日,拿五十两银子,几个缎子,尽说借他,他若感恩,一说便成,这就罢了;若他不肯,生扭做财礼,只凭我这张口,何如?”富尔谷道:“二十两吧。”夏学道:“须说不做财礼,毕竟要依我。我这强媒,也还该谢个五十两哩。”富尔谷只得依说,拿了五十两银子,两个缎子,两个纱与他。他落了十两,叫小厮一拜匣捧定,来见师母,道:“师母,我说他是大手段人。去时恰好有人还他本银四十两,把四个尺头作利钱。我一谈起,他便将此宗付我,我叫他留下四个尺头。他道:‘一发将去,怕不够用。’学生特特送来。”师母道:“我只要三五两,多的劳大哥送还。”夏学道:“先生腐了一生,又有师母物自来而取之,落得用的,师母条直收了。”这边马氏犹豫未决,夏学一边就作了个揖,辞了师母,一径出门去。只是慧娘道:“母亲,富家在此读书,极其鄙吝,怎助这许多,宁可清贫,母亲只该还他的是。”马氏便央人去请夏学,夏学只是不来,马氏也只得因循着。不一日,举殡日子到了,众人斗分祭奠,富尔谷不与份子,自做一通祭文来祭。道:
鸣呼,先生!我之丈人。半生教书,极其苦辛。早起晏眠,读书讲经。腐皮蓝衫,石衣头巾。芊头须绦,俭朴是真。不能高中,金榜题名。一朝得病,呜呼命倾。念我小子,日久在门。若论今日,女婿之称。情关骨肉,汪汪泪零。谨具薄祭,表我微情。乌猪白羊,代以白银。呜呼哀哉,尚飨。
夏学看了道:“妙,妙!说得痛快。”富尔谷道:“信笔扫来,叶韵而已。”姚居仁道:“只不知如何做了先生之婿?”姚利仁道:“富兄,你久已有妻,岂有把先生的女的作妾之理?”夏学道:“尧以二女与舜,一个做正妻,一个也是妾,这也何妨?”姚利仁道:“胡说,这事怎行得通。”只见里边马氏听得便出来道:“富尔谷,先生才死得,你不要就轻薄我女儿。先生临终时,已说定要招胡行古为婿,因在丧中,我不题起,你怎么就这等轻薄?”姚居仁道:“不惟辱先生之女,又占友人之妻,一发不通。”富尔谷道:“姚居仁,关你甚事?”姚利仁道:“你作事无知,怎禁得人说。”富尔谷道:“我也用财礼聘的,仔么是占?”马氏道:“这一发胡说了,谁见你聘礼。”夏学道:“这是有因的,前日我拿来那四十两银子,四个尺头。师母说是借他的,他道却是聘礼。”马氏道:“你这两个畜生,这样设局欺我孤寡。”便向里边取出银缎,撒个满地。富尔谷道:“如今悔迟了,迟了。”与夏学两个跳起身便走,被姚利仁一把扯转。夏学瘦小些,被姚利仁一扯,扯得猛,扯个番筋斗。道:“这那个家里,敢放刁,好好收去,让胡兄行礼;若不收去,有我们在这里。学生的银子,师母落得用的,过几时我们公众偿还。”夏学见不是头,道:“富兄原不是怕那里没处娶妾,做这样歪事。”拾起银缎来,细细合数,比原来时少了五两一定。夏学道:“师母既是要干净与胡兄,这五两须胡兄召,他如今如何肯折这五两。”胡行古自揣身边没钞,不敢做声。又是姚居仁道:“我代还。”夏学道:“这等,兄兑一兑出,省得挂欠。”姚居仁道:“怎这样慌,五日内我还便罢了。”夏学道:“求个约儿。”姚居仁道:“说出就是了。”夏学道:“寄服人心。”姚利仁道:“便写一约与他何妨?”夏学就做个中人,写得完,也免不得着个花字。富尔谷收了,各人也随即分散回家。夏学一路怨畅富尔谷:“这事慢慢等我搏来,买甚才?弄坏事。”富尔谷道:“我说叫先生阿爱也晓得有才,二来敲一敲实。”夏学道:“如今敲走了,这不关胡行古事,都是两姚作梗,定要出这口气,布得二姚倒,自然小胡拱手奉让了。”富尔谷:“何难?”我明日就着小斯去讨银子,出些言语,他毕竟不忿,赶来嚷骂,关了门,打上一顿,就出气了。”果然第二日就差小厮去讨银子,恰好撞着姚居仁。居仁道:“原约五日,到五日你来。”小厮道:“自古道:‘招钱不隔宿。’谁叫你做这好汉。”居仁道:“这奴才,这等无状。”那小厮道:“谁是你奴才,没廉耻,欠人的银子反骂人。”居仁听了,一时怒起,便劈脸一掌道,道:“奴才这掌寄在富尔谷脸上,叫他五日内来领银子。”那小厮气愤愤自去了。
此时,居仁弟兄服已满,居仁已娶刘氏。在家月余。利仁也聘定了县中菇环女儿,尚未娶回。刘氏听得居仁与富尔谷小厮争嚷,道:“官人,你既为好招银子,我这边将些首饰当与他吧。”居仁道:“偏要到五日与他,我还要登门骂他哩。”晚间利仁回来,听得说,也劝:“大嫂肯当了完事,哥哥可与他吧,不要与这蠢材一般见识。”第二日,刘氏绝早将首饰把与利仁,叫他去当银子。那富家小厮又来骂了,激得居仁大怒,便赶去打,那小厮一头走,一头骂。居仁住了脚,他也立了骂,居仁激得性起,一直赶去。这边利仁当银回来,听得哥哥打到富家,他也赶来,不知那富尔谷已定下计了。昨日小厮回时学上许多嘴道:“居仁怎么骂尔谷,又借他的脸打。”富尔谷便与夏学商议,又去寻了一个久惯帮打官司的,叫做张罗,与他定计。富尔谷道:“我在这里是村中皇帝,连被他两番凌辱,也做人不成,定要狠摆布他才好。”张罗道:“事虽如此,苦没有一件摆布得他倒的计策。正计议时,恰好一个黄小厮送茶进房,久病起来极是伶仃,放得茶下。那夏学提起戒尺,劈头两个,打个昏晕。富尔谷吃了一惊道:“他病得半死的,怎打他?”夏学道:“这样小厮,死在眼下了,不若打死,明日赖姚家,你的钱势大,他两个料走不开。”张罗连声道:“有理,有理。”富尔谷听了便又添上几拳几脚,登时断气。只是这小厮是家生子,他父亲富财知道,进来大哭。夏学道:“你这儿子病到这个田地,也是死数了,适才拿茶,倾了大爷一身,大爷恼了,打了两个,不期死了。家主打死义男,也没甚事。”富财道:“就是倾了茶,却也不就该打杀。”张罗道:“少不得寻个人偿命,事成时还你靠身文书吧。”富尔谷道:“他吃我的饭养大的,我打死也不碍;你若胡说,连你也打死了。”富财不敢做声,只好同妻子暗地里哭。三人计议已定,只要次日哄两姚来,落他圈套。不料居仁先到,嚷道:“富尔谷,你怎叫人骂我?”富尔谷道:“你怎打我小厮?”正争时利仁赶到,道:“不必争得,银子已在此了。”那富尔谷已做定局,一把将姚居仁扭住厮打,姚居仁也不相让,利仁连忙劝时,一时间那里拆得开。张罗也赶出来假劝哄做一团,只见小厮扶着那死尸,往姚居仁身上一推,道:“不好了,把我们官孙打死了。”大家吃了一惊。看时,一个死尸,头破脑裂,挺在地下。富尔谷道:“好好,你两兄弟仔么打死我家人?”居仁道:“我并不曾交手,怎图赖得我?”富尔谷道:“终不然自死的。”姚利仁道:“这要天理。”张罗道:“天理,天理到官再处。”两姚见势不像,便要往家中跑。富尔谷已赶来圈定,叫了邻里一齐到县。正是:
坦途成坎坷,浅水蹙洪波,
巧计深千丈,双龙入网罗。
县中是个岁贡知县,姓武。做人也有操守,明白,正值晚堂,众人跪门道:“地坊人命重情。”叫进问时。富尔谷道:“小人是苦主,有姚居仁欠小的银子五两,怪小的小厮催讨,率弟与家人,没路赶打,直到小的家里登时打死,里邻都是证见。”知县叫姚居仁。“你怎么打死他小厮?”姚居仁道:“小的与富尔谷俱从方方城,同窗读书。方方城死时,借他银五两,他去取讨,小的见他催迫,师母没得还,小的招承代还,岂期富尔谷日着小厮来家吵闹,小的拿银还他,虽与富尔谷相争,实不曾打他小厮。”富尔谷道:“终不然我知道你来,打杀等的?”知县叫邻里。其时一个邻舍竹影,也是富尔谷行钱的,跪上去道:“小的里邻叩头。”知县道:“你怎么说?”这边就开口道:“小的在富尔谷门前,只见这小厮哭了在前边跑,姚居仁弟兄后边赶,赶到里边,只听得争闹半饷,道打死了人。”知县道:“赶的是这个小厮么?”道:“是。”知县道:“这等是姚居仁赶打身死的情实了,把居仁、利仁且监下,明日相验。”那富尔谷好不快活,对张罗道:“事做得成狠了些。”不知张罗的意思,虽陷了姚家弟兄,正要逐偿儿做富尔谷。头一日已自暗地叫富财藏了打死官孙的戒尺,如今又要打合他买仵作,就回言道:“狠是狠了,但做事留空隙把人。明日相验,仵作看见伤痕,不是新伤,是血汗两三日,报将出来,如何是好?你反要认个无故打死家僮图赖人命罪了,这要去摁撒才好。”富尔谷道:“这等我反要拿出钱来了。”夏学道:“要赢官司,也顾不得银子。”吃他一打合,只胡卢提叫他要报伤含糊些,已诈去百余两。富财要出首,还了他买身文书,又与他十两银子。张罗又叫他封起,留作后来诈他把柄。富尔谷好不懊恨。只是居仁弟兄落了监,在里边商议。居仁道:“看这光景,他硬证狠,恐遭诬陷,我想事从我起,若是定要逼招,我一力承当,你可推开,不要落他井中,”利仁道:“哥哥,你新娶嫂嫂,子嗣尚无,你一被禁,须丢得嫂嫂不上不落。这还是我认,你还可在外经营。”到了早饭后,知县取出相验。此时仵作已得了钱,报伤道:“额是方木所伤,身上有拳踢诸伤。”知县也不到尸首边一看,竟填了尸单,带回县审,两个一般面貌,连知县也不知那一个是姚居仁,那一个是姚利仁,叫把他夹起来要招。利仁道:“赶骂有的,实不曾打,就是赶的也不是这小厮。”知县又叫竹影道:“这死的是富尔谷小厮么?”竹影道:“是他家义男富财的儿子。”知县道:“这等是了。”要他两兄弟招。居仁、利仁因富尔谷用了倒棒钱,当不得刑罚,居仁便认是打死。利仁便叫道:“彼时哥可与富尔谷结扭在一处,缘何能打人?是小的失手打死的。”居仁道:“是小的怪他来帮打的。”利仁道:“小人打死是实,原何害哥哥,只坐小的一人。”知县道:“姚利仁讲得是。叫富尔谷,他两人是个同窗。这死也是失手误伤,坐不得死罪。”富尔谷道:“老爷,打死是实,求爷正法。”知县不听。
此时,胡行古已与方方城女儿聘定了,他听得姚居仁这事,拉通学朋友为他公举冤诬。知县只做利仁因兄与富尔谷争斗,从傍救护,以致误伤。那张罗与夏学又道骑虎之势,撺哄富尔谷用钱,把招眼弄死了,做了文书解道。道中驳道:“据招赶逐是出有意,尸单多伤,岂属偶然?无令白镪有权,赤子抱怨也。”驳到刑厅。刑厅是个举人,没甚风力,见上司这等驳,他就一夹一打,把姚利仁做因官孙之殴兄,遂拳梃之交下,比“斗殴杀人,登时身死”律绞,秋后处决;还要把姚居仁做喝令。姚利仁道:“子弟赴父兄之斗,那里待呼唤?小的一死足抵,并不于他事。”每遇解审,审录时,上司见他义气,也只把一个抵命,并不深求。姚居仁在外,竟费了书耕种,将来供养兄弟,只是刘氏在家,尝尝责备居仁道:“父母遗下兄弟,不说你哥子照管他,为何你做出事,叫他抵偿?”居仁道:“我初时在监计议,他道:‘因你新嫁,恐丢你,误你一生。’说我还会经营,还可支撑持家事,故此他自认了,实是我心不安,如今招已定,改换也改不得了。”刘氏道:“你道怕误我一生,如今叔叔累次吩咐,叫茹家另行嫁人,他并不肯,岂不误了婶婶一生。”倒是居仁在外奔忙,利仁在监有哥哥替他用钱,也倒自在。倒是富尔谷却自打官司来,尝被张罗与富财串诈,家事倒萧条了。
日往月来,已是三年。适值朝廷差官恤刑。此时刘氏已生一子,周岁。因茹氏不肯改嫁,茹家又穷,不能养活,刘氏张主接到家中,分为两院,将家事中分,听他使用。闻得恤刑将来,刘氏道:“这事虽云诬陷,不知恤刑处办得出办不出?不若你如今用钱邀解子到家,你弟兄面貌一般,你便调了,等他在家与婶婶成亲,我你有一子,不教绝后了。”居仁连声道:“是。”果然邀到家中,买了解子,说要缓两日等他夫妇成亲。解子得钱应了。利仁还不肯做亲,居仁道:“兄弟妇既不肯改嫁,你不与成亲,岂不辜负了他?若得一男半女,须不绝你后嗣。”利仁才方应承。到起解日,居仁自带了枷锁,嘱咐兄弟道:“我先代你去,你慢慢来。”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