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案




第十四回 杨小姐香闺动怒 摇枝女巧遣书童


  话说小姐闻知他父亲要图赖婚姻,智哄书生衫衿,气得柳腰颤颤,如风摆摇,桃花粉面通红,恰似海棠怕雨。垂首多会,复又细问使女,摇枝指手划脚说了一遍。小姐低头不语,暗叫:“天伦败坏纲常,改却心田。荆钗为定,自古有之,况且当年割下衫衿,既然许配吕门,我与他已定百年。天伦虽是如此,我心却似松柏。吕郎落难,想来无人帮助,婆婆年老在家盼望。”
  小姐踌躇泪下,摇枝旁边相劝:“姑娘且免伤心,先拿主意要紧。姑爷落难,衣帽不济,作定资财费尽,纵然目下不能成就婚姻,也须帮些路费回家,不枉夫妻名分,未知说的是否?”
  小姐长吁,说:“你的言词讲得周全,但奴在深闺,怎能与那未婚的男子去通私说话?”使女又尊:“姑娘,虽然通信,也要依礼。”小姐说:“你说的我不明白,助他银钱,却也容易,就只无人交会与他,倘或泄了机关,反为不美。”丫环含笑:“不知姑娘帮银多少?终身大事,怎样行法?只管说明。咱主仆好商议而行。”小姐说:“自古烈女岂有再婚之理?惟愁盘费无人送去,约有私积白银二封,赠他回去,念书秋闱,奋志求名,倘能名标金榜,身荣婚配,彼此光辉。若提扯碎衫衿,自管叫他开怀,耐性而回,姻缘总无变更。”丫环听言,微笑说:“姑娘所见,甚合奴婢之意,但只还有不周之处。如今别人去送这百两银子,又怕人心难料。方才杨兴被老爷打骂,我去好言暖腹几句。再与几文铜钱,令传书信。姑娘快把心事写在书中,约他夜静更深到花园相会,那时,我与小姐同到花园交付明白才好。”小姐点头说:“有理,快取笔砚过来。”丫环忙去拿过文房四宝,小姐提笔在手,展开花笺,登时写完,封裹妥当。又取三钱银子,叫丫环给杨兴。丫环接银并字出房,把杨兴叫到无人之处,笑嘻嘻说:“杨兴哥,老爷明是嫌贫图赖婚姻,不认女婿,诳去衫衿,白叫你受气。杨哥,我有一事奉烦。”
  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恶店家定计偷书 吕公子误中牢笼


  且说摇枝带笑,开言说:“杨兴哥,我有一事奉烦贵步。”
  低言说道:“姑爷住在淮安,定然认识我伯父,寄一封书信烦他带去,你可要封回书回来,莫要耽搁,我敬你白银一块,打点酒吃。”说罢递过,书童接银欢喜,出门而去。探听姑爷住在店口,不多时,来到店内,公子正坐。杨兴带笑口尊:“姑爷,今日有小姐房中使女摇枝,有书一封,烦姑爷带与他大爷家去,还要姑爷写个回书。”公子接书,拆去外皮观看,喜惊交集,暗叫:“小姐,你好聪明,这等藏头之事,做的周到。”
  说:“书童,你稍等一等,就有回书。”转进店房,展开书字,留神细看,上写的是:“贱妾素娟检衽拜上吕郎书几:天伦负义变心,骗去衫衿,欺负落难郎君,意安不良!奴今特送白银百两,稍助资斧,急速还乡,奋志寒窗,惟愿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天下传扬,斯时再到柴门,彼此有光。妾身空守松柏坚节,纲常大义,不肯稍负。更望今晚夜静,花园恭候,移玉降临,来与否,回音见复是幸。”公子瞧完,满心喜悦,来柬随手收起,向店小二找了一只笔添饱,慌忙走出房,在杨兴手上写“今夜赴约”几字。杨兴去见使女。
  且说店家姓皮行八,本处人氏,因他吃酒胡行,街坊送了绰号,名为“五道鬼”。先前公子进店之时,无意之中怒把情由告诉与他,如今见杨兴送字,贼心生疑,只当他家主人回心,适才无从听真,便到书生房内盘问公子根底。坐在炕上,无意之中,顺手掀起衣服,看见一封书字,用手拿来,从头至尾瞧了一遍。贼人不觉心喜:原来是个风流事儿!我命犯桃花,常听人讲杨小姐貌似倾城,诗词歌赋,件件精通,何不今宵借此会晤?娇花一朵,我先受用!必须如此哄信书生,将他灌醉,再到花园。恶贼主意打定,书字仍放原处,出房外行。且说公子打发书童回去,心下欢乐,回房又取出书信复看,笑容满面:“且住,虽说花园我尚不知在于何处,必须先看明白,晚间再去。”书生想罢,锁门往外行走,找到杨家花园,路径门墙谨记在心。回店,店家就问相公:“何处去来?”秀才回答:“散闷。”狗囚说:“贵客投亲不得趁愿,一定生气,小人奉敬三杯何如?不过稍尽微情。”书生说:“不敢无故作踏,甚是不恭。”
  二人携手进房,酒摆现成,不过鸡鸭鱼肉,饽饽美酒。恶贼让公子归坐,自己相陪。公子饮酒,含春说:“承兄高情,多谢!”店家说道:“薄酒不堪,休要见笑。”左一盅,右一盅,霎时公子酒深,扶桌朦胧而睡,贼人满心欢喜。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设酒席公子中计 裴彩云园内焚香


  话说狗店家灌醉书生,用手一推,全然不动,偷书出门,倒扣房门而去,直奔杨家花园,要会佳人。且说杨安的侍妾姓裴,名叫彩云,年方二十三岁,小姐生母亡故,杨知县宠爱扶正。生得性格良善,美貌端庄。杨知县行事无法可治,因此着意许愿,每逢三、九日期,花园焚香。闻丈夫带酒而眠,未带丫环,独自来到花园赏花,看北斗星,诵经礼拜。小姐带领丫环摇枝将花园门开锁虚掩,闪立太湖石山之后,等候公子。见他姨娘拜斗焚香,园门无曾拴锁,说:“恐怕书生闯进,定然扑姨娘而去,你我不敢相拦,泄漏机关,告诉天伦,羞辱难禁,你设法将门拴锁才好。”摇枝俏声口叫:“姑娘不必担惊,他不过烛尽回房,此时二更时分,大概姑爷总得三更以后才敢到园。
  如今要去关门,反被看破形藏。”佳人不语,叫声:“丫环,我觉心中甚不受用,暂且回房。吕相公来时,再到花园。”摇枝点头,小姐回身里行。丫环影藏瞧看,拜斗多时,还不转身回房。丫环心中闷倦,添上呵睡,坐在山怀,合睛打盹。
  园门以外来了行凶店东,一派高兴来会小姐,慌张来至杨家花园门外,门儿半闭,欢乐无似,说:“有趣呀!”便从门外往里观瞧,看见香烛影内有个美色女子,那里焚香磕头,虽然瞧不甚真,姣娆出众,意马难收:“进园先诳银子,再图云雨,日后计娶仙姑。”恶贼想勾多时,上前就扑裴氏。彩云只顾祷告,不防抱住柳腰,口呼:“可意,快把银子送我!”上边咬嘴,下摸阴物。贼人欲火一动,遍体酥麻,急得阳物水流,口内不住叫:“小姐。”彩云唬得芳心乱跳,力小难以扎挣,半晌,嚷出一声:“快来拿贼!”倒把个湖石后睡觉的丫环惊醒。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 恶凶徒怒杀彩云 吕秀才落难含冤


  话说丫环听见说有了贼,混身乱战,说声“不好”,返身往里就跑。狗店家听有脚步响动,小姐不肯依从,倘有人来擒拿。反为不美,说:“你不愿成亲,我要去了!待老爷送你与吕郎相见。”顺手拔刀对准咽喉杀死,尸骸躺在地上,凶徒急速朝外飞跑回店。且说丫环唬回香闺,见了佳人,说:“姑娘,姑爷行事村粗,并不像读书君子,入园就抱姨娘当作小姐,心要风流,胡摸乱扭,奴婢惊醒,难以上前,躲避回房。”小姐听罢,秋波泪下,说:“丫环,坑杀我了,姨娘见了父亲,定要诉说,污名传出,活在世间,亦难见人,不如早死!”丫环说:“姑娘,今宵之事不必忧愁。老爷纵知此事,我替小姐认罪,前后都是奴婢,与姑娘无干。不是奴婢说句大话,虽死心甘。若要干连姑娘一字,我摇枝千刀万剐,碎其尸灵!”
  且说狗贼出园回店,听书生还睡未醒。“我想今夜作件风流好事,彩娇花,又骗银两,贱人性拗被杀。”思前想后,计上心来:何不叫醒姓吕的,他定急速赴约,决然被人拿住,这人命官司,打在他的身上。恶贼主意已定,连忙开放房门,把桌摇了几遥书生醒来,说:“吕相公,天已三更,上牀脱衣去睡。”公子听夜已深了,暗道:“误事!”用话把狗贼支开,连忙出门,往杨家花园而来,似箭如飞,来到园外留神观看。
  门开一扇,心下欢喜,伏胆走进,心惊不住,抬头黑光天气,无有月色。双手摸至门边,不料死尸绊人,“咕咚”,栽倒斯文,身体难受,伸手摸着地下尸骸,愈加害怕,谁人睡卧?又摸着金莲,书生心疑:妇人何故在此?真正古怪!莫非酒醉,睡卧花园?鼻子闻得血味,暗说“不好”,魂离本体。此妇作定被杀身亡,小姐遭落毒手,因我贪杯,误事花园,不得会见贤妻罢了。不必贪财妄想,转身出园,不顾高低,正然前走,遇见一对兵丁察夜经过,高声断喝:“天黑夜静,二更时分,作什么来?”举起灯笼一照,瞧见公子两手哆嗦,浑身衣服上有鲜血。兵丁就问,公子流泪诉说根由。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兵丁锁拿吕秀才 杨守素追问摇枝


  话说公子口呼:“二位听在下细诉情由!”就把到此投亲始末说了一遍:“不料出园遇见二位。”兵丁又问:“秀才,你且休回店中,同到花园看明!”公子难以由己,三人迈步同至园中,香案倒在花亭之上,死尸横躺尘埃。咽喉下边鲜血直流,乌云散乱,衣衫腰带全行撕烂。巡兵说:“亏你天黑夜晚前来行凶,今朝既遇我们,势难脱身!”腰中掏出锁来,撂在书生项中,任公子哀告,置若罔闻。一个拉定书生看守,一个叫门去寻尸主,喊声:“家丁,快去通报杨老爷,就说你们花园中拿住一个杀人犯,快请老爷出来验看!”家人们从梦中叫醒,出门细询缘故,瞧见竟是那姓吕的姑爷,又去看那死尸,竟是他家姨奶奶裴氏。不敢怠慢,忙进后门报知。杨守素心下吃惊,摇头说道:“胡讲!”家人说:“小的怎敢乱传?现被兵丁拿住,请老爷前去认尸,好送凶徒到县。”
  老贼坐起,披衣出房,丫环点灯引路,恶官后跟。来到花园,举目看尸,认的裴氏,气得圆睁二目,用手捶胸:“贱人为什么私入花园,其中定隐别情!若是丑名传扬,颜面何光?”
  回头看见公子衣带血迹,心冒烈火,说道:“穷鬼,定是前来偷盗,因奸不遂,行凶杀了贱人。你要想活亦难!”吩咐报官定罪,巡兵将书生立刻送至县衙。这历城县知县名叫卜浑,虽不过贪,问事绝无决断。青衣传报升堂,吕秀才带上,分诉明白:“现有小姐来书为证,求老父母高悬明镜,伸冤理屈。”
  卜知县就令取书字观瞧。吕生说:“在店中衣衫之下。”县令叫人去取,哪知已被恶店家焚烧,咬定只说无有。卜公动怒,就疑公子是谎,提起杨安图赖婚姻,又无衫衿,县公无奈,欲要归罪,又无赃证,只着差人去请杨守素前来对审。差人尚未出衙,先有他的家人回去报知。杨安正在家中审问丫环:“奶奶是何时出去?”丫环说:“奶奶许下逢三、六、九日期焚香叩拜北斗还愿,其中就里,奴婢不知。”
  杨安暗想:吕家穷鬼今日才来,未必是私约,我看吕生不是行凶之辈,令人难猜。正然议论,家人说是小姐所约,狗官冲冲大怒,直扑千金房内。且说小姐听见杀了姨娘气恼,内室牀上而卧。摇枝见主人来到,慌忙站起。杨守素含嗔进房,眼似銮铃,四下瞧看,怒叫:“小摇枝,姑娘躲藏哪里,快叫见我!丫头胆大包天,不遵女训,伤败风化,还不趁早死了,勾引凶徒杀死姨母,累我遭殃!”摇枝口呼:“老爷,何故胡涂,奶奶私入花园,惹起风波,累及家主,错怪小姐受此熬煎。”
  杨守素微微冷笑:“丫头,休要劳叨,凶徒亲供招认,说小姐用字叫来,原书失落,差人拘我上堂究问根底,若非他引,你奶奶如何丧命?”丫环听罢,一时胆壮,带怒说:“老爷,休得胡讲!这是什么言语,姑娘听见生气!昨日欠安,奴婢并未出门,何曾有甚书信?活活气死人也!有据有证,话儿只管讲谈,胡造非言,我就不服。至于奶奶私往花园,情由行村粗,打姑娘旗号,他倒卖酒,还将臭名扑人,岂有此理!老爷快请出房,省的姑娘闻知,活活要气煞!”杨安被丫环一顿话问住,沉吟多会,说:“是,丫环有理。”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 杨小姐香闺自叹 摇枝女巧定牢笼


  且说素娟女儿在房中,叫何人去传书寄信?大约是彩云那贱人弄神弄鬼,私入花园,也未可定。但只穷鬼初进庄中,如何与他私约?或是吕生起了窃盗之心,来至花园,心愿不遂,杀死裴氏,假造邪言,毁谤闺女,又属难测。我这进县咬定牙关,不认诳哄衫衿之事。杨安拿定主意,说:“丫头,你好张利嘴,等我回来再算!”摇枝说:“无有私书,姑娘未必肯依。”
  杨安出房赴县,差人也道同走。
  且说摇枝见主出房,走掀起帘帐,口呼:“姑娘,天大造化!姑爷竟把书字失落,无有凭据,不用担惊。”小姐长叹说:“你且不必欢喜,看审问的如何,再作道理。”丫环说:“据小奴愚见,姑爷乃斯文之人,焉有闯进花园抱住奶奶胡行杀人之理?姑娘想想是呀不是!”杨小姐听说道:“此事咱家老爷但不知如何审问,我心似油煎。”叫摇枝不住探信。不多时打听明白,进香闺在姑娘跟前回话:“老爷方才自县回来,见卜知县,只推无有衫衿,多年未曾见面,如何敢认?人贫智短,起了偷盗之心,花园内因奸不遂,动手杀人,私书全无,凭据一面之词,如何可信?假造非言,诬人闺门,叫知县从重治姑爷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