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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
此鹿好比那乡下的二号驴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满身白梅花儿,一角有八叉,在笼楞上擦得铮亮,由笼中纵出木圈以外。众喽卒包围着栅栏,俱是手使大枪白蜡杆子钩镰套锁。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开,在圈内来往打盘。二寨主邱锐说道:“胜老明公,您派您镖行之人打鹿吧。”胜爷在东廊之下,面向南抱腕当胸,遂说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话言未了,内中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面如白玉,一身蓝绢绸短靠,说道:“胜老伯父,小侄男愿往打鹿。”胜爷一看,原来是赵谦。那赵谦乃东路镖头,人称双铜将赵谦是也。胜爹说道:“贤侄留神小心。”赵谦说声”晓得”,遂绷十字绊,勒英雄带,掂了掂双锏,进圈打鹿。二寨主邱锐说道:“镖头且慢。我与胜老达官,有个交代。”遂叫道:“胜老达官,鹿乃义兽,鹿得草而鸣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换一位,三阵赌输赢,是以拳脚打鹿,您这位肪友,身带兵器不能下圈。”胜爷说道:“咱们所言者,三阵打鹿,并没有提用刀使枪,或使拳脚。即在众朋友的面前,我胜英但得容人且容人。”
遂叫道:“赵贤侄,你能以拳脚打鹿吗?”赵谦道:“小侄对付而已。”赵谦说罢,遂将兵器由背后抽下,说道:“哪位受累,给我拿一会儿家伙?”傻小子金头虎嚷道:“赵哥们我给你拿着吧。你可要多留点神哪,那鹿儿可厉害。”赵谦说声“晓得”,遂转身形,直奔木头栅栏而来。喽卒往两旁一闪,赵谦拧身形,纵在上边,左胳臂一挎,两腿一顺,纵在里边。
此鹿善能斗虎,四足甚快,见人进去,由南往北,四蹄翻开。
赵谦年轻,未经过此阵,本打算鹿临切近,再施展武学的招术,谁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边一闪,未及闪开,八叉角正往赵谦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赵谦躲闪不及,由赵谦左肋梢挑入,鹿角挑进肋梢半尺有余,那鹿又往上一扬头,就听咔
哧一声响,将左肋条挑折。顷刻之间,鲜血直流,赵谦躺在地下,哼了一声,一命呜呼。
大众英雄一看,赵谦已死,胜爷颜色一变,自己说道:“喝,伤了一位少年镖头。我此盟侄,如因保镖丧命,倒是买卖规矩呀,我带人家孩子,赴这南北英雄会,叫人家孩子死于非命。他家中年迈的父母,耳鬓的娇妻,此人只二十三岁,可叹他年轻丧命。”胜爷捋髯,颜色一变。二寨主在旁叫道:“胜老明公,此鹿横骨插心,乃是野兽一只。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镖行动手,也不好意思伤你老人家的头目。因为是野兽,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单等南北英雄会输赢已毕,再请高僧高道超度赵镖头的灵魂。”胜爷听罢,将银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后送伞。请僧道超度灵魂,若非保镖护院之人。
你们绿林道也不能请僧道超度灵魂,烧纸风刮了,念经和尚饱,只见活人奠酒,不见死人饮半滴。我盟侄赵谦怨他命短;我再请一位二阵。”二寨主忙派喽卒拿长把钩竿子,将赵镖头死尸搭出来。胜爷同着大众观看,血淋淋死尸,搭着走了。林士佩遂说道:“后寨花园有过厅一所,内有五七口寿木,择选上等的把赵镖头成殓起来。”胜爷再问:“哪一位朋友,二阵下圈打鹿?”言还未了,又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黄白脸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后一条竹节钢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赵谦之盟兄,一心要给拜弟报仇,乃是西路镖头李勋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钢鞭,遂说道:“那位受累给我拿一拿兵刃?”红旗李煜接过竹节单鞭。李勋转身,拾腿伸胳膊没有绷吊的地方,来到木圈以前。众喽卒闪开身躯,起身往上一纵,胳臂一挎,纵身跳入里面。鹿在里边打盘,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饿了几天,方来下圈之人,撞破肚子,无草无料。这个又来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这个人哪,乃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俗语说得却
好,经一番挫折,长一番阅历。那李勋一看那鹿过来了,暗道:“适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给挑死啦。我离那鹿远远的,我就闪身躯,等着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数打他。”单说李勋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纵进栅栏内,那鹿就四踢蹬开,犹如箭头一般,直奔李勋而来。李勋未等鹿到身前,赶紧向旁边一闪身躯。那鹿按足了劲,着实的一挑,却被李勋闪过。您道,李勋方然闪开,那鹿见人闪开,未等脚步站稳,却横着一晃头角,偏着又奔李勋的软肋梢去挑,那李勋赶紧闪躲开了。这头一撞,脚步尚未站稳,冷不防横着又是一角,李勋这次可躲闪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横着一角,却挑在李勋软肋上,只见红光一冒,鲜血淋漓,满肚五脏流于地上。李勋第二阵入圈打鹿,又死于非命。胜爷一看,复又一惊,口中说道:好横的鹿,真比人的拳脚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锐对胜爷说道:“这鹿乃是野兽,横骨插心,要是我们山里宾朋,就是项生三头,膀长六臂,也绝不敢伤你老人家的镖头,请你老人家多多原谅吧。”遂又吩咐喽卒:“拿钩竿子将李镖头的死尸搭将出来,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殓。一俟南北英雄会已后,再请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镖头的灵魂。”二寨主说毕,喽卒们又用竿叉钩子,将李勋的死尸由栅栏之内搭将出来,抬到后院花园子过厅,用棺木成殓去了。胜爷一见李勋又死于非命,不觉万分悲伤,胜爷心中暗想:为我清理门户,捉拿高双青,引起南北英雄会,为什么叫旁人跟着遭劫呢?如果为保镖而死,那是买卖生意,分所当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镖之饭,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今为我与绿林道打赌,这一见面,打这么一只鹿,就死两位少年镖头,将来人家的父母妻子问我,我何言答对?这不过打鹿,少时要是肉搏血战,刀枪齐举,还不知要损伤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语: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不是自寻苦恼吗?既
然是我自寻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损伤旁人呢?
胜爷想到这里,自己又是恨,又是气。恨的是邱三爷有眼无珠,不识贤愚好歹,收下这样败坏门户的淫贼;气的是傻小子贾明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事态,到处惹祸。要不是贾明殴伤喽卒,光起火来,林士佩不至出这样苦辣手段,暗害镖行之人。胜爷悲恼交加,捋银髯对着邱三爷“嘿嘿”冷笑两声,这才甩大氅,摘下鱼鳞紫金刀,胁下撤镖囊,就要进圈打鹿。
正在此时,只见胜爷背后一人大声喊嚷:“胜三大伯!别生气,慢着,我有话跟你老人家说。”胜爷回头观看,原来是金头虎傻小子贾明。并且傻小子那里还咕念着哪:“胜三大伯,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劳。”胜爷看罢,遂对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下圈打鹿吗?”贾明说道:“就凭这么一只鹿,还能劳动三大伯您的玉体吗?”胜爷说道:“明儿,须要小心。”傻小子说道:“不用小心,咱爷们有造化,就是不怕撞。”
胜爷说道:“打鹿还用造化吗?”傻小子叫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侄儿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十三套横练工夫,刀枪不惧?难道说,还怕一个鹿角扎吗?等到躲闪不及之时;叫他扎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儿就完啦。”贾明说罢,对着胜三爷晃了晃冲天杵小辫。胜三爷看着傻小子,不觉转怒为喜,遂笑道:“总要小心为是。”贾明说道:“晓得。”您道,这个傻小子还是真会冒坏,人家别人下圈打鹿,摘家伙空着手进圈,这傻小子对着胜三爷说着话,由东敞厅就往西边直溜,可是背后那只一字镔铁杵并未摘下来。这个傻小子原来是心里有数,为的是背着兵器,溜到栅栏近前,拧身纵到里面,摘下一字镔铁杵,照着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头虎会冒坏,嘿嘿,还是针尖对上麦芒啦! 自从金头虎喊叫要打鹿的时候,那紫面判官邱锐却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贾明要打鹿去,
却不摘下兵器,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头虎刚走到离着栅栏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锐一个箭步由西过来,对着贾明说道:“贾镖头,您要干什么?”金头虎对着二寨主,仰着脸儿说:“我是真镖头。”二寨主说道:“我没问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干什么?上哪儿去?”贾明说道:“打鹿哇。”二寨主说道:“你怎么不摘兵器呢?”金头虎贾明说道:“喝,我怎么忘了这手儿啦?”二寨主说道:“不错,我早就给您想着哪。贾镖头摘下来吧。”那贾明还是不懂得什么叫面子,简直满不在乎,这才说道:“谁给拿着家伙呀?”旁边杨香五说道:“我给你拿着。”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是你拿着吧。”金头虎由背后懒怠懒怠的将那只一字镔铁杵摘下,递给了杨香五,口中说道:“看看咱们贾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门,不管干点什么,总有当差的跟着,给咱们拿着零零碎碎的。”金头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没有人理他,喽卒们听着,个个都是抿着嘴暗笑。也有低声耳语的说:“这个傻小子,多么没羞没臊?打算哈巴着罗圈腿溜进鹿圈门,带着兵器要打鹿,咱们二寨主爷还会吃这个亏吗?”不表喽卒们你言我语,且说金头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晃悠着这冲天杵小辫,来到栅栏跟前,拧身往上用力一蹿,这一蹿不要紧,贾明这个乐儿可就大啦!皆因为金头虎身子横宽,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蹿的时候,就有点胆怯。金头虎贾明心中说道:我有心打门里进去,又说不出口来,就是说也是白费,一开门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贾明用尽了平生膂力,往上蹿去,这一蹿还不错,倒是蹿上去啦。金头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后往里一纵身,就跳到里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蹿的时候,恐怕蹿不上去,他把劲儿用猛啦,蹿得高一点,还是过了头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栅栏板夹子,可就来不及啦。恰恰把贾明给夹在栅栏板墙的
空儿里头啦,这一夹把贾明还真给夹住啦。皆因为金头虎肚子大,贾明被空儿夹住,一着急用手一搬栅栏板墙。用力一晃悠,只听噗咚一声响,脑袋向下,就栽倒鹿圈里面啦。金头虎奔鹿圈来的时候,嘴里边还穷叨念,管着那把守鹿圈喽卒们直叫小贼。喽卒同着大寨主林士佩忍气吞声,挨了贾明的骂,谁也不敢言语,这一回贾明栽在鹿圈里面,可就给喽卒招了乐啦,也解了恨啦。贾明栽倒里面,口中喊了一声:“他妈的倒霉!往上一蹿,使过了劲啦,还挨了一下子摔,这给小贼们可解了恨啦。”
不说金头虎嘴里胡说,且说那鹿挑死了两个人,都鲜血直流,腹破肠出,并没有一点儿草料。那鹿已经挨了三天饿啦,挑开两个人肚子,连一口草料也没吃着,急得那鹿在圈里不住的蹬开四蹄,直打盘旋。那鹿一见贾明从板墙上跌将下来,肚子还是真大,那鹿以为里头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边往东而来,金头虎是由东面上摔下去的,金头虎对着那鹿说道:“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运啦!这回你犯了名讳啦。三国时风雏庞士元死在落风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头虎,你是鹿,老虎专能降鹿,这回你的死期来到啦。”那鹿在圈内打盘旋,跑得如同箭头一般,还能容贾明说这些话吗?不过贾明是由在栅栏上夹着的时候就说,口中不住气的呐喊,一会儿叫鹿给撞上的时候,他还是直喊叫呢。贾明站起身躯,正在自己扑身上的尘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开四蹄而来。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怎么挑了两个,也没有草料呢?这个肚子大,大约准有草料。”金头虎叫道:“鹿儿好小子!你不用摇头晃脑,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带着半份銮驾,鹿老二你可倒了运啦!犯了地名啦!晦气,背气,带丧气。你叫小鹿,我乃金头老虎,老虎吃鹿,老等着你。我告诉你鹿老二说,大将怕犯地名。”金头虎口中取笑,
正在此时,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开,奇快无比。金头虎自不如已死的两个镖头快,皆因为他是罗圈腿,又是个大肚子坠着,展眼间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劲太大,金头虎闪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头虎往后一仰身,来个仰面朝天,栽倒尘埃。
金头虎急忙用双手护住五官。此时鹿在圈内,跑到了北边栏圈跟前;喽卒们在圈外,用大竿子挠钩套锁,砸得叭叭乱响。那鹿转身抹头,又向南跑。金头虎站起身躯,自己说道:“真倒运。”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长一个白道儿,刚换上几天的衣服就坏啦。鹿在南边回头观看,连挑了三四个,并无一点草料,那意思是要回头再撞他。贾明说道:“小子,还回头看哪?我在千佛山学艺之时,我师傅老和尚,在禅堂之中无事谈论,言说这鹿有前劲没后劲。”金头虎一晃冲天杵小辫,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头,金头虎把两条后腿搂住,用尽平生的力量,往两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坚固,未曾劈开。金头虎用右脚往鹿裆里一踢,鹿由粪门之中,连血带粪一齐冒出。皆因贾明别号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两膀一晃,约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经不能活了,贾明搂住两条鹿腿,将那鹿抖将起来,冲着东面向上摔去。随后又将鹿抖将起来,头朝西摔去。也就一二百斤重,金头虎这么一摔梅花鹿不要紧,原来是方砖铺地,那鹿已经七窍冒血,两条前腿蹬了几蹬,那鹿可就呜叫几声,被金头虎将鹿摔死。
此时西廊下群雄一乱,只听喊叫声音:“好呀!梳冲天杵小辫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说道:“打鹿此公乃是贾明。”金头虎不知公字当什么讲;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说打鹿是贾明,有点不大好听,所以又加上一个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话说连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个公字,贾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