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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红帮演义
等到天明,雨止日出,大家起身,高老太公又来请吃早饭。徐亮、张春等吃罢,谢了太公,告辞回城。太公又叫人到马槽里牵出那几匹马来,还了他们,送出庄门而别。却说徐、张等进了城中,各自回营。只张春自回营中,倒头就睡,饮食不进。亲兵当他病了,前来问候,张春便将心事说明,并道:“那女已经招了夫婿,若去说亲,必然见拒。我想借重你们众位兄弟,今夜去把那女抢将回来,重重相谢。”亲兵口噭然应道:“长官吩咐,谁敢不从?今夜决定前去行事。”张春道:“你们肯去,再好没有。只事体应该秘密,莫被外人知丁,反有许多不便。我已探得那村非常富足,你们只要将那女抢来,金银财宝任凭你们分派。”众兵丁听了此话,一发起劲,巴不得立刻就天夜。
挨到一更时分,四五十个兵勇直奔村中,呐喊一声,冲进高老太公宅基,吓得太公伏在门角里发抖。只见那些兵丁并不翻箱倒箧,搜括财物,只是东奔西走,像要寻觅什么仇人一般。又见昨夜在厨房中烹煮野味的兵丁也在其内,只是凶眉怪眼,可怕煞人,不敢上前相问。隔不一回,但见一群兵丁簇拥着他女儿,自后堂而出,急得太公双泪直流,心酸骨痛,奔上前来救护,被兵士一手推开,跌倒在地。那班如虎如狼的兵士,既已得了女子,然后放出强盗伎俩,择了富有村家,大施劫掠,金银宝贝、子女玉帛,取了不计其数,捆载回营。正是:
人信官兵防盗匪,孰知盗匪即官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丑态毕露金凤姐受辱 平地起雷玉麟楼逞凶
话说那班虎狼兵丁抢了女子,劫了财物,捆载回营来见张春。张春一见那女,喜得心花怒开,自来携了那女人房,所有金银财宝叫兵丁只管分用,那些兵丁自然欢喜,称谢去了。张春携女入房,意欲求欢,那女誓死不肯,啼啼哭哭愿寻一死。张春无奈,只得好言相慰,说道:“我现在做了千总,将来步步升高,要做将军、大帅。你若嫁我为妻,凤冠霞帔,就是一个大将夫人。况且我年尚少,也知惜玉怜香,你若顺从了我,我也一样可以温存体贴,使你开怀。你若想念老父,一样可以迎接将来,这里一同居住。”那女闻他一派语言,又羞又怒,眼泪似断线珍珠一般直流下来,骂道:“狗奴才目无王法!我乃弱小女子,手无寸铁,被你们一班拉毛戴角的畜类强抢过来,将来你们一定死在万刀之下。今日若不送我回去,我就死在这里,做了厉鬼和你拚命。”张春被他骂了,知道一时不能下手,只得退出,反扃了门,自去与众兄弟商议办法,不提。
却说高老太公自从爱女被抢,全村富户也被抢掠一空,啼哭呼救之声喧成一片。等到兵丁去后,齐集高老太公之门,纷纷说道:“这班兵丁定在漂阳城中,竟敢出来狂施劫掠,无法已极。”高老太公便将前天下雨留宿兵官的事说了一遍,众人都道:“这些官兵都是洪帮军,本来凶悍,不守法纪,他们主将就是林钧,我们快到城中去告状。”于是众人拥了高老太公,进得城来,到林钧营中申诉被抢的事。这林钧虽然知道被抢是实,却要包庇同帮兄弟,不肯受理,说道:“你们没有指出证据,怎的可以妄告?现在发军余孽尚多,匪盗遍地皆是,你们不幸被抢,只能怪我防剿不力,如何却来诬蔑我们兄弟?快退出去,不要惹打。”高老太公等见林钧包庇部下,只得退出营门,既是悲伤,又是愤怒,做了状词,便到彭玉麟大营告诉申冤。
也是合该林军解散,恰巧彭氏巡阅到来,行辕方定,升坐大帐,忽见中军递呈公禀一件,便是高老太公等全村人民告发林钧约束不严纵兵淫掠的事。彭氏一看,大发雷霆,唤进村民,谕道:“尔等只管回去,本帅自当秉公办理。”言尚未毕,又闻一片呼冤之声,正要派人查问,只见旗牌进来报道:“现有一群百姓,持香跪在营门之外,口呼冤枉,敬禀大帅发落。”彭氏得报,命叫为首数人进来问话。未几,百姓叩见大帅,禀明原委,却又是说林军到城以来,四出骚扰,民间鸡犬不宁,半月以内,城厢内外被林军劫掠大小五十余起,无法无天,比长发军还要利害。彭氏细问一过,怒发冲冠,斥退众多百姓,立传林钧进见。
林钧不知为何,参见既毕,肃立一旁。彭氏怒容满面,一言不发,便将乡民禀帖丢在地上,叫林钧自己拾来观看。林钧见此情形,心知不妙,战战兢兢抬将起来,略看一过,吓得汗如雨下,跪下叩头,请求宽恕。彭氏大怒道:“尔在双龙山做强盗,称雄称霸。本帅爱你勇悍善战,特地遣使招安。原望你效命疆场,立功报国,谁知你竟全无心肝,生成贼骨,不识抬举,率领一班亡命,穿了军衣,依旧做这强盗的行径。今日积案累累,死有余辜,更有何说?”林钧叩头道:“大帅明鉴。部下犯法,卑职一时失察,敢请大帅开恩。待卑职查明滋事兵丁,解交大帅发落。”彭氏一发怒道:“你们洪帮兄弟订有帮规,出去抢劫全帮皆知。你是帮魁,如何会得不知?军法俱在,休得分辩。”说罢,又发令道:“林钧纵军殃民,证据确凿,着即斩首示众,以整军纪。”这话一发,吓得林钧面如死灰,叩头不止,连呼:“大帅开恩!”彭氏只做没有听见,眼光闪闪不定,向两旁将领身上注射,意欲阻止他们代为林钧求恕。谁知两旁将领见此情形,若不出一言,林钧性命即在目前,即便大着胆子,齐齐跪下,同声禀请元帅暂缓典刑。彭氏道:“尔等敢代林钧求恕,有何情理?”众将道:“林钧这次犯事,实由约束不严,敢请元帅念其汗马功劳,赦其一死。末将等愿保林钧以后决不纵容部下,扰害民间。如若有之,情愿代受其罪。”彭氏闻言,凝眉想道:“林钧自从投顺以来,立功委实不少。这次犯案,便即杀了,不免寒众将之心,阻后来之路。不如饶他性命,赶出营门,免得留在部下,坏了军纪。”当下谕道:“林钧纵兵害民,本应依照军法处死,姑念众将请求,着即摘下顶戴,逐出营门。至其部下兵丁,万难再事姑容,任令殃民惹事。所有为首滋事之徒张春等一十余人,一律正法。其余即行解散,不准稍事逗留,但从宽酌给恩饷,遣回原籍,自谋生业,勉作良民。至于军装武器,速行如数缴出,勿许贻误。溧阳驻防兵队,应由本帅另派得力将校接充。切切!”谕罢,林钧及众将谢恩而退。众将私下置酒,与林钧压惊。林钧向众将一一道谢,酒散之后,告别而出。那时张春一干人等,依法斩讫。高老太公之女,护送还家,所有赃物,通知失主具领。林军五千余人,各发恩饷遣散。
谁知那班兵丁名为领饷回籍,却悄悄地仍到双龙山上会合。林钧丢了功名,无处容身,又不甘老死牖下,自然仍将双龙山为根据地,统领其众,重振帮声。这回林钧盘踞双龙山上,比较前次一发横行无忌,居然率领大队出去攻打县城,劫掠府库,富家大户更不必说。每到一次,繁华富饶之地顷刻变为瓦砾之场。那时发军势盛,清军正用全力抵御,对于双龙山贼寇,委实无暇顾及。彭玉麟又是奉调荆襄,更属鞭长莫及,所以洪帮势力日益猖獗。两年之间,双龙山人马聚集一万余众,各处绿林豪客也都进了洪帮,遥为声援。直到咸丰末年,洪杨平定,曾国藩闻得双龙山寇盗强盛,特派三万大军前往痛剿,围攻二月有余。林钧力不能支,先自逃窜,余众因见首领已逃,也各四散流亡。双龙山的威风,到了此时才算告一结束。他们流落江湖,或是贩卖私盐,或是纠众劫夺,终不脱匪盗生涯。但是他们帮规,要做英雄好汉,什么鼠窃狗偷的行径,他们都不屑干,所以洪帮兄弟自从双龙山衰败下来,只有两种事业:一种是杀人放火,抢劫贩盐,他们叫做武差事;一种是开场聚赌,强凶霸道,他们叫做文差事。虽然散在四方,仍旧互通声气。隔了七八个年头,林钧病亡,无甚大事,本书不必细表。
却说洪帮兄弟之中,有蔡标、孙琪两人,枭勇无匹,在江都县西麻镇上称雄独霸,大贩私盐,手下帮徒众多,气焰甚炽,地方人士莫不侧目而视。蔡标开设玉麟楼茶肆,却是帮徒集聚的所在,名为茶肆,实在就是犯法作乱的秘密机关。那蔡标等一班帮徒,每天早上都在茶肆聚会,帮外之人不敢擅入。忽一日,一个凛凛大汉,大踏步闯进茶肆,见上首座头空着,不管什么径自坐了。众帮徒看那大汉威风凛凛,怒气勃勃,疑他有意前来寻衅。那时蔡标犹尚未到,早有人一溜烟前去报告。蔡标、孙琪得信大怒,立即带领党羽多人,各执朴刀、杆棒扑奔而来。进门果见一彪形大汉倨坐席上,蔡标更不打话,大喝一声,举棒便打。那汉更是倔强,一脚踢翻茶桌,拿起板凳,便来抵敌。二个好汉交手恶斗,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人丛中走出一人,上前劝道:“两位英雄,且各住手,听我一言。”两人果然各住了手,争看来者何人。正是:
两虎尚未分胜负,旁观突出解围人。
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酒楼聚首畅话平生 湖海贩盐小试手段
话说蔡标与那大汉正斗得起劲,忽然一人上前劝阻,两人果然住手,争看来者。但见那人白面微须,笑容可掬,一派秀才模样。蔡标一见,便认得那人姓盛名春,表字春山,虽然秀才出身,却好交结江湖好汉。那盛春山见两人住手,便上前各施一礼,微笑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所以小弟特来劝解。”说着,左手握着蔡标,右手握着那汉,拣了空的座头,一同坐下,笑着对蔡标道:“老兄奈何不识英雄?这位好汉器宇不凡,定非俗子,幸各以礼相见,切莫伤了和气。”因又请问那汉姓名,那汉道:“小弟姓陈名保山,避罪出门,初到此地,只在茶肆坐地,并没有触犯了他,不知他为了何事突然打我。”盛春山哈哈大笑道:“陈大哥有所不知,这里茗泉茶肆,便是这位蔡标蔡大哥所开。上首一个座头只有蔡大哥可坐,别的客人不准擅坐。大哥初来,不知就里,胡乱坐了,只蔡大哥只当你有意前来寻衅,所以有此误会。”蔡标听了陈保山之言,知他井无恶意,也便起身赔礼道:“方才实是误会,冲撞好汉,多多得罪。”保山也道:“既是误会,大家罢休,过去的事,付之一笑罢了。”盛春山见二人解释嫌怨,得意非凡,说道:“两位都是英雄,既然各能见谅,兄弟今天聊备菲席,请两位喝一杯和气酒儿。如蒙不弃,便请即行。”蔡、陈二人同声应允,于是三人立起身来,径到大兴园菜馆,拣了一副座头,分宾主坐定。那边茶肆中,孙琪等一班帮徒回去的回去,喝茶的喝茶,书中不提。
却说盛春山等坐定之后,酒保拿上酒菜,开怀畅饮,各吐胸中志气。那蔡标自幼学得一身武艺,称雄独霸,贩卖私盐,不必多述。那陈保山本是竹工之子,生性粗豪,好弄拳棒,惯抱不平,每天混在茶坊酒肆,不务正业,与一班地痞无赖东闯西撞,生事惹祸,无所不为。他父教训不得,恐怕惹出祸来,连累家属,特到县衙立案,驱逐劣子。保山从此无家可归。东眠西宿,一发不可收拾,和同里黄老卓气意相投,结为至友。那老卓有个妻室,容貌妖艳,生性淫荡,被恶少张三公子诱惑,明来暗去,已非一日,只瞒了黄老卓一个。一天也是合该有事,保山来到老卓家里,老卓却已不在,恰巧撞着张三从那妇房中出来。保山见了大怒,寻觅老卓,告知其事。老卓又羞又恼,回家拷问妻室,尽得其详。匆匆出门,与保山计议道:“张三这厮引诱我妻,誓必杀死了他,才雪我心头之忿。”保山慨然应道:“兄弟惯打不平,况且是你哥哥的事。今夜便去结果了他,取他心肝来交给哥哥,也见得我一腔义愤。”老卓当他戏言,不以为异。谁知一到傍晚,张三行经一条小巷,劈面遇着保山,被保山一把拉住,突出利刃,不消三刀两刀,只胸前一刀,张三已被杀死在地。保山顺手挖出心肝,用破布包了,来见老卓。老卓闻说杀了张三,又见血淋淋一颗人头,不觉惊吓起来,取出五十银元,教保山快到别处去暂避几时,此间人多,必定破案。保山倒也无可无不可,当下带了资斧,只身而行,直到西麻镇上,与盛春山、蔡标相遇。那盛春山的身世,更与二人不同。春山五岁即丧父母,赖他舅父抚养长大。从小便有大志,天资聪慧,记忆广搏。年方十六,得游泮水,从此负笈远方,孳孳求学。满想春风得意,一举成名,无奈命运不济,屡试不售。真所谓“青灯黄卷,辛苦年年,玉带紫袍,前程渺渺”。因之灯前酒后,不免黯然自伤,渐渐的牢骚郁勃,绝意进取,专一交结江湖好汉,绿林强盗、盐枭私贩,他都降心与之往来。人家只当他习于下流,谁得知他别有怀抱呢。他舅见他如此行为,时常规戒,春山只是不改。隔了几年,舅父死了,他便一发放浪形骸,挥金如土,广结宾朋,三教九流,成出门下。这天,本欲到东海访友。路过西麻,无意中遇着二人交手。不觉心中一动,遂即上前排解。
话说当时三人在酒楼上高谈阔论,甚是投合。蔡标道:“兄弟不知轻重,拟请两位大哥屈留此地,以便朝夕领教。”盛春山笑道:“鄙薄之夫,承蒙不弃,但是现欲前往东海访一好友,待等归来同聚大义。保山兄弟既然井无一定去处,正好与蔡大哥等联为一气,权作私商。待我访了友人,再有计较。”保山闻说,应允入伙,蔡标大喜。三人又喝了几杯酒,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