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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史遗文
纵联胶漆似陈雷,骨肉情浓又不回。
嵩祝好伸犹子意,北堂同进万年杯。
雄信道:“ 此事最好,却只是一件:我的朋友却多,知事的,说伯当邀雄信往齐州与叔宝母亲拜寿;不知事的,道雄信为人待朋友有厚薄,往山东与秦母拜寿,只邀了王伯当去,不携带我一走,却不怪到我身上来。” 李玄邃道:“ 小弟有个愚见,使兄一举两得。” 雄信道:“ 请教。” 李玄邃道:“兄把相知的朋友,邀几位同去,一者替叔宝增辉,一来见兄不偏朋友。叔宝还在不足的时候,多带些礼物去,也表得我们相知的意思。” 雄信道:“ 好,却只是一件,都是潞州朋友,如今传帖就邀他去,恐路有远近不同,在家与不在家,程途往返,误了寿期,反为不美。我也有个道理,二位且自饮酒。”
雄信回内书房,取二十两散碎银子,包做两包,拿两枝自己的令箭。雄信却又不是武弁官员,怎么用得令箭?这令箭却只是做就的竹筹,有雄信字号花押,取信于江湖的豪杰朋友。观了此筹,如君命召,不俟驾而行。把这两枝令箭安在银包两处,用盘儿盛着,叫小童捧至席前,当王、李二友发付。叫两个走差的手下来。门下有许多去得的人,一齐当道:“小的们都在。”雄信指定两个人道:“你两个上来,听我吩咐。”雄信道:“你两个槽头认缰口,备两骑马,一个人拿十两银子为路费草料之资,领一枝令箭,分头走。一个从河北、良乡、涿州郡顺义村、幽州,但是相知的就把令箭与他瞧。九月十五日,二贤庄会齐,算就七八个日子到齐州,赶九月二十三日与秦奶奶拜寿。九月十五到不得二贤庄,就赶出山东路上相会罢。” 又指那一个道:“ 你这一个奔河南、山东,直至兖州府武南庄尤老爷庄上为止。这东路的老爹,却不要枉道又请进潞州,收拾寿礼,在官路会齐,同进齐州,二十三日与秦太太拜寿。” 二人答应,分头去了。
羽檄飞如雨,良朋聚若云。
王伯当、李玄邃在单员外庄上饮酒盘桓,十四日北路的朋友就到了三位。良乡、涿州顺义村、幽州是张公瑾、史大奈、白显通,明日就要起身。雄信又叫手下拿两封柬帖,对伯当道:“童佩之、金国俊,昔年与叔宝也曾有一拜,不要偏了二人,拿帖请他山东走走。” 童佩之、金国俊相邀济南府,与叔宝母亲拜寿,却问来人,又知外日北路朋友皆到,随即收拾礼物,备马出城,到二贤庄会诸友,叙情饮酒。
次日绝早起身,宾主八人,部下从者,不止十余人。行囊礼物,随身兵器,用小车子车着,也有个打前站的骑马,在前途先寻下处。过汝南、奔山东,一路而来。九月家间,金风送树叶飘黄,众豪杰拍鞍驰骤。正走之间,只见尘头乱起,打前站的发马来报:“众老爹,到山东界内,有绿林老爹拦住一位少年在前厮杀,不好前去。” 这个手下人,称呼好没分晓,怎么绿林中叫老爹?这八个人里面倒有好几个曾在绿林中吃茶饭的,因此碍口,只得叫老爹。雄信以为得意,马上笑道:“不知是那个兄弟,看了我的令箭,在中途伺候。随便也觅些盘费是了,着那个前去看看。” 童佩之、金国俊道:“小弟二人愿往。”纵马前去:
马飞去兔疑霜叶,人逐惊尘趁晓风。
雄信鞍鞒上对伯当点头道:“这两个兄弟虽是通家,不曾见他的武艺。适才闻绿林二字,他就奋勇当先。” 伯当摇头:“单二哥,此二友去得不好。” 雄信道:“ 为何?” 伯当道:“他二人在潞州当差,没有什么大方情,闻绿林二字,他就有个薰莸相容的意思。他没有方情,就不认得那拦路的人了。拦路的却也不认得他,言语不妥,就厮杀起来。这童佩之,金国俊倘有差池,兄却是拿帖邀他往山东来的。‘同行无疏伴’,兄却推不得干系。他两个本领若好,拦路的朋友有失,却是奉兄令箭等候的,伤了江湖的信义。” 雄信道:“贤弟讲得有理,你就该去看看。”伯当道:“小弟却不敢辞劳。”取银矛,别了诸友,纵马前来。见尘头起处,果然交战败将下来。却是柴嗣昌与王伯当相期来会叔宝,他带得行李沉重,衣装炫耀,撞了尤俊达、程咬金,触了他眼,拦路要截他的。这柴嗣昌也有些本领,只是战他两个不下,恰好童佩之两人赶来,便拔刀相助。不知这程咬金逞着膂力,那里怕你。留着尤俊达与柴嗣昌恋战,他自赶来,没上没下一顿斧,砍得金、童两个飞起,他直追下来,好似:
得霜鹰翅疾,觅穴兔奔忙。
金、童两个见王伯当道:“好一个狠响马,让他去罢。” 伯当笑一笑,让过二人,接住后边马上这个豪杰,横枪高叫:“朋友慢来,我知你都是道中。” 咬金不通方语,举斧照伯当顶梁门就砍:“我又不是吃素的,什么道中?” 伯当暗笑:“好个粗人,我和你都是绿林中朋友。”咬金道:“就是七林中,也要留下买路钱来。” 斧照伯当上三路、顶梁门、两颔颏、天右肩胛,如瓢泼盆倾,疾风暴雨砍剁下来。伯当手中的枪,不回他手,只是钩撩磕拨,搪塞封避。却又等他膂力尽了,斧法散乱,将左手枪杆一松,右手一串,就似银龙出海,玉蟒伸腰,奔咬金面门锁喉刺将上来。伯当留情,刚到他喉下,枪就收回,不然挑落于马下了。咬金用斧来钩他的枪,勾便勾开了,带马连人都闪动,招架不住,拍马落荒。伯当随后追赶,问其来历。咬金叫:“ 尤员外来救我!” 这时尤俊达又为柴嗣昌战住,不得脱身。倒是伯当见了道:“柴郡马、尤员外,你两人不要战,都是一家人,往齐州去的。”
此时三人俱下马来相见了。程咬金气喘吁吁的,兜着马在那厢看。尤俊达也叫来相见。尤俊达对伯当道:“曾见单二哥?”伯当望一望后边,指道:“ 兀那来的不是。” 因是金、童两个去道:“响马甚是了得。” 故此单雄信一行忙来策应。一到彼此相叙,正是:
莫言萍梗随漂泊,喜见因风有聚时。
伯当对雄信道:“这便是柴郡马。” 都叙齿揖了,单雄信道:“还有适才金国俊道的有膂力的朋友呢?”尤俊达道:“是敝友程知节。”大家也都大笑。见了礼,尤俊达要留众人,回庄歇马。雄信道:“今日是九月二十一日,若到宝庄,恐误寿期。拜 寿 之 后,尊 府 多 住 几 日。贤 弟 的 礼 物,可 曾 带来?”俊达道:“ 不过是折乾的意思,俱在此间。” 共十一友,同进济南,离齐州有四十里之地,已夕阳时候了。
到义桑村,有三四百户人家,这个镇市,怎么叫做义桑村?江南地方,倚桑田桑园,谓之腴产。只是山东养蚕,织那鞑鞑土绸,机户人家,官桑凭民间采取,故叫做义桑村。若是春末夏初蚕忙时,也还热闹。九月间休囚天气,人家都关门闭户,只有一家大姓,起盖一带好楼,迎接往来客商。手下人都往义桑村投店,众豪杰至店门下马。店主着火家搬行李,进客房,马牵槽头上料。众豪杰解面脸拂灰尘,邀上草楼饮酒。忽然官路上三骑马,赶路而来。这三骑马却是何人?乃幽州罗公差官,为雄信令箭知会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兄弟闻知,史太奈还是新旗牌,没有责任,打发他先行。尉迟兄弟打手本进帅府,知会公子罗成。公子与母亲讲,老夫人却也就记得九月二十三日是嫂嫂的整寿,商议差官送礼。尉迟托公子撺掇谋差山东,假公而济私,就与秦母拜寿,这来的就是尉迟南、尉迟北。却还有一名背包的马夫,共是三骑马。恰好今日也到义桑村,主人柜里招呼:“二位老爷,齐州还有四十里路,途中没有宿头,在小店安歇了罢。”尉迟吩咐,交手下接包。酒保取凳,门外接进尉迟兄弟下马进店。主人出柜相迎道:“二位,先前有十一位老爷一行,楼上饮酒多时,语言想是醉了。二位老爷却是尊客,上楼恐相见不便,楼下有一张干净的座头,就自在用晚饭罢。”尉迟南道:“这主人著实知事,那酒后的人,我们和他不好相处,就在楼下安稳一宵。” 主人吩咐,摆一桌齐整酒饭,兄弟二人自用。
且说楼上的那十一个豪杰,饮酒作乐,酒有半酣,独程咬金先醉。他好酒,遇了酒只等醉才住。拿这一杯酒在手中,又想那心上这些穷事:“在关外多年,何等苦恼。回家不久,遇尤员外相邀,长叶林做了这一桩主意,今日结交天下豪杰,我也快活。” 这些话不曾言语,腹内踌躇。他心里有这个念头,口里就叫将出来。吃干了一钟酒,把酒杯往桌上狠狠的一放,就像自己呼干的叫一声:“我快活!” 手放杯落,杯如粉碎还不打紧,脚下一蹬,把楼板蹬折了一块。
量为欢中阔,言因醉后多。
山东地方人家起盖的草楼,楼板却都是杨柳木锯的,薄板上又有节头,怎么当得他那一脚,蹬折楼板掉下灰尘,把尉迟兄弟酒席都打坏了。尉迟南还尊重,袖拂尘灰:“这个朋友怎么这样村的紧。” 尉迟北却是少年英雄,那里容得,仰面望楼上就骂:“上面是什么畜生!吃草料罢了,把那蹄子怎么乱捣?”咬金也是容不得人的,听见这人骂,坐近楼梯,将身一跃,就跳将下来,径奔尉迟北。尉迟北抓住程咬金,两个豪杰,膂力无穷,罗段衣服都扯得粉碎,乒乓劈拍,拳头乱打。还亏了风高地面,那草楼像生根柱棵,不然一霎儿就捱倒了。尉迟南不好动手帮兄弟,自展他的官腔,叫:“酒保,这个地方是什么衙门管的?” 觉道他就是个官了。雄信楼上闻言,也就动起怒来,道:“列位,下边这个朋友出言也自满,野店荒村,酒后斗殴相争,以强为胜,问什么衙门该管,管得着那一个?都下去打去。” 那问什么衙门该管地方的,却是幽州土音。上面张公瑾,却是幽州朋友。公谨道:“兄且息怒,像是敝乡里的声音。” 雄信道:“ 贤弟,快下去看看。”公瑾下楼梯还有几步,就看见尉迟南,转身上来,对雄信讲:“幽州尉迟昆玉。” 雄信大喜,叫速速下去。尉迟南看见公瑾同一班豪杰下来,料是雄信朋友,喝退尉迟北。尤俊达也喝回程咬金。咬金、尉迟更换衣服,都来相见,彼此陪礼。主人叫酒保拿斧头上楼,把踹坏的那一块板都敲打停当,又排一桌齐整酒上去。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评:
单雄信令箭行得通,竟是盗贼之首。程咬金动辄尚气撒村,后日却成忠义之名,可见天下事,惟豪举的做得,惟粗直的做得。
第 三 十 回 秦叔宝回官受笞责 贾润甫接客惹疑猜
词曰:
相逢笑解征鞍,共盘桓。说甚天涯隔越,路漫漫。 把金樽,浮绿醑,莫教干。不尽心中情事,夜将阑。右《相见欢》
“莫言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豪杰见豪杰,自然意气相投,彼此没个初相见嫌疑,也没贫富贵贱的色相。单雄信一干共十三人好汉,掌灯饮酒,这一番酒兴都有些阑残了。各人好恶不同,爱饮的,楼上灯下,残肴剩酒,行令猜拳;受不得劳碌的,叫手下打了铺盖客房中好去睡了。又有几个高兴的,出了酒店,夜深月色微明,携手在桑林里面,聚相逢间阔之情。楼上吃酒的张公瑾、白显道、史大奈,原是酒友,因大奈打擂台,在幽州做官间别久了,要吃酒叙话。那童佩之、金国俊,日间被程咬金杀败了一阵,骨软筋酥。柴嗣昌也是骄贵惯了的人,先去睡了。单雄信、尤员外、王伯当、李玄邃、尉迟南这五个人,在桑林中说话良久,也都先后睡了。到五鼓起身,进齐州。
这义桑村,离州四十里路,五更起身,行二十里路天明。到城中,还有二十里路,就有许多人迎接住了。不是叔宝有人来迎,却是齐州城开牙行经纪人家接客的后生。各行人家,口内招呼,有粜籴米粮贩卖罗段,西马北布,木植等行,乱扯行李。雄信在马上吩咐众人:“不要乱扯,我们自有□主人家。西门外鞭杖行贾家店,是我们旧主。” 元来贾润甫开鞭杖行,雄信西路有马往山东来卖,都在贾家下。如今都也有两个后生在内,说起就认得是单员外。“呀!是单爷。小的就是贾家店来的了。” 雄信道:“着一个引行李缓走。着一个通报你主人。”
却说贾润甫,原也是秦叔宝好友,侵晨起来,书房□收拾礼物,写礼单行款。明日与秦母拜寿。后生〔 走〕 将进来道:“启老爹,潞州单爷同一二十位老爹,都到了。” 贾润甫笑道:“单二哥同众朋友,今日赶到此间,也为明日拜寿来的,少不得我做主人,把这礼物且收过去,不得自家拜寿了,毕竟要随班行礼。” 吩咐厨下庖人:“ 客人众了,先摆十来桌下马饭,用家中便菜。” 叫管事的人:“ 城中去买时新果品,精致的肴馔,正席的酒,也只是十桌罢。手下人虽多,多把些酒与他们吃。叫班吹鼓手来,壮观壮观。” 自己换了衣服,出门降阶迎接。雄信诸友,将入街头,都下马步行,车辆马匹俱随后。贾润甫在大街迎住,雄信让众友先进,进了三重门里,都是大厅。手下搬车辆行囊进客房,马摘鞍辔,都槽头上料。若是第二个人家,人便容不得,容不得这些大马。这马多有千里龙驹,缰口大,同不得槽,有一匹马,却就要一间马房。亏他是个鞭杖行人家,容得这些马匹。众人大厅铺拜毡,故旧叙礼对拜。不曾相会的,引手通名,各致殷勤。坐下点茶,摆下马饭,雄信却等不得,叫道:“ 贾润甫,可好今日就将叔宝请到尊府来,先相会一会;不然明日偶然就去,使主人措办不及我们的酒食。” 贾润甫想道:“今日却是个双日,叔宝为响马的事,府中该比较。他是个多情的人,闻雄信到此,把公事误了,少不得来相会。我不知道他有这件事,请他也罢了;我知道他有这件事,又去请他,教他事出两难。” 人又多,不便说话,只得糊涂答应道:“我就叫人去请。”又向众人道:“单二哥一到舍下,就叫小弟差人去请秦大哥了,只怕就来了。” 贾润甫为何说此一句?恐怕众朋友吃过饭到街坊顽耍,晓得里面有两个不尴尬的人,故说秦大哥就来,使众人安心等候,摆酒吃就罢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