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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海丹忠录
星分列岛天垂险,海涌雄涛地效灵。更藉人谋成绝胜,肯容胡马饮东溟。
遂画成一个地图,并战守情形,粮饷军需具题。各路将官各有分地,自行用心战守,除大队即行传报,以俟接应,其余小队,自率兵截杀。广鹿岛守将直入海州地面,大败奴兵在力儿岭,复州守将大败奴兵在骨皮峪,昌城守将大败奴兵在分水岭。三处共斩夷级四百五十名,生擒鞑贼十余名,奸细一名韩文忠,马匹弓刀枪箭盔甲不计其数。又有云头里守将,深入横坑寨、谙班勃烈寨,各处捷音,共首级七百二十六颗。
把骨寨生擒哈赤部下牛鹿一名豹败,一名赤汉;金台失部下降奴夷一名额气;佟养性家丁一名阿泰,高丽降奴人一名搭信;瓦儿抢真夷一名太奢,马家寨真夷包狃。
分水岭擒哈赤部下千总一名暖代;妇女五名:着、温望、持小戏、潘大、弥黎;幼夷三名:把抚、猛哈、麻哈;中国叛人一名金重德。俱行起解,累题,并叙各将陈继盛、王崇学、陈希、王顺、李钺、时可达、王甫、朱家龙、毛承禄、许武元、项选、李矿、金华生员葛应贞、五命卿功。
此时奴酋因是毛帅兵势强盛,又不时捣巢,因与李永芳计议,要行招降。李永芳道:“他当日如镇江车辇时,还可招得,如今他与我憨结仇甚深,自站脚得定,如何肯降。”佟养性道:“哄他平分天下,待他叛了中国,没了靠傍,凭我处置。”李永芳道:“毛文龙也是个好汉,怕不肯降,怕哄不动。”佟养性道:“哄得动罢了,哄不动,待南朝知道,疑他与我相通,也是反间计。”对李永芳道:“当日王化贞,也曾与你书来。”哈赤便叫佟养性在军中辽阳访毛帅亲戚,又差一个牛鹿阿干送来,带有哈赤与李永芳书来见。
七月初一日,拨夜的一路报进,直到铁山。毛帅大陈军威,着阿士进见,送上书二封,毛帅令人拆开,一封是哈赤书:
大金国皇帝致书毛大将军麾下:自古国家兴亡,皆天运循环,其将亡也,必灾异屡降,各处兵起;其将兴也,必天默护佑,动而成功。昔日伊尹见夏数尽,弃夏而归汤;太公见商数尽,弃商而归周。今闻将军说我何必杀人,若不杀人,何人不归。辽东原是朱王之民,天乃赐我,我甚喜悦,益民益兵,又益钱粮,故南至旅顺,北至开原,东至镇江,西至广宁,皆抚养之。养之不住,杀我命官及各差人,又有奸细来往,逃亡不已,是其自取诛戮,我诛之正也。且自这边奔命,致你那边将军不为安息,乃不分好歹,皆入行伍,逼勒驱来,各处杀死,是将军杀之过也。我原以诚开国,故自东海各处人民,皆心悦归服。又南关北兀喇回扒与我对敌,箭射刀砍,尤不杀他,擒而抚养之也。昨征西虏,大兵所得,不如自来归顺的多,至今不断,是亦闻见抚养慕思来归耳。若要杀人,为何来归我?素谓毛将军明智通达,何其昏然不知天时耶?南朝运终,死数未尽,何处不为杀死,滇安邦彦,奢寅,安南,贵州,云南,广西,邹县,藤县等处,杀死人岂少?此南朝丧之时也。天使丧亡,将军岂能救乎!昔周运终丧,孔孟之圣,尚不能救,卒至丧之,将军悉知之矣。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韩信陈平弃楚归汉,刘整吕文焕弃宋而归元,此皆默识天时,择主而事,名垂没世者,人何尝说他不忠。自古天生不念仇隙,只论功德。管仲,桓公之仇也,不杀而相之,遂成霸业;敬德,太宗之仇也,不杀而将之,以有天下。今将军纵然竭力办事,君臣昏迷,反受祸患,哪有好处?南朝气数尽矣,各处起兵,又丙辰年大风,破坊拔树,及各殿楼台脊兽,戊午己示,玉河雨流血水,此乃天示将亡之兆耶!天运循环,良贤故事,将军岂不知么?时势如此,机会错过,悔之不及。佟驸马、刘将军,单身来投,李附马与边东广宁诸将,皆从阵上得的,今皆为显官,将军若来,又非他将之比也。利害昭然,将军量之。天命丙寅年五月二十日
又一封是李永芳的书,道:
永芳顿首毛大将军麾下:芳闻明者识时,智士趋利,断不置身孤危之地,图不必得之功。
将军天挺人豪,持一剑孤撑于东海,其为国至矣。然而茫茫烟海,远隔宸京,当事者多以赘疣置将军,不呼而军士之枵腹堪怜,疾呼而当事遂铭心以成恨,思焉,不肯以文墨宽。而且东以供馈扰丽国,北以戎马仇我憨,三面树敌,不亦危乎!犹望以一隅奏绩也。我憨收罗豪杰,谫劣如芳,尚假重任,而更倾心于将军。倘肯易心,共图天下,我憨扬镳而叩山海,将军回舰而指登津,南归南,北归北,当不失鸿沟之约。不然敛弋自守,坐观两虎之斗,是亦去三面之危,而成鼎足之业也。不然仰鼻息于文臣,寄浮生于海若,饷军之资,不足供苞苴,谤书之投,多于飞羽,恐如弹之岛,亦非将军所得有也。惟高明裁之。
毛帅看罢大怒,道:“这奴酋敢如此胡说!我文龙自出广宁来,但知有死,不知有降,但知灭胡,恢复河东西,更不知一身之利害也!”即将两封书固封,具一个疏,并来使解京,此时情形,指掌可明。
疏已至京,奉旨:“览奏,具悉海上情形。战守等事,听其相机行止,有在内及各镇相关的,不妨商榷,但不心露章传布。饷银紧急,看遵旨措置给发,器甲火药并天津本色粮布,俱着作速解给,给图留览。”
又圣旨:“毛文龙孤军海外,屡建奇功,昨以不行反间,升秩赏赍。兹从优再加左都督,仍赏大红蟒衣一袭,银五十两。加衔参将陈继盛、汪崇孝,加衔游击陈希顺、李钺、时可达、王甫、朱家龙、毛承禄、程龙,加衔都司佥书许武元,项选、李矿、张举,各实授。参谋葛应贞、王命卿,各加都司佥书职衔。解俘官周世登、苏万良,各实授守备。阵亡官兵,查明优恤。岁运米粮,务各二十万实授数目。”朝廷以灭奴复辽为重,毛文龙还厉兵相机进取,以奏成功。
次年正月,复奉皇帝敕谕:
谕平辽总兵官都督同知毛文龙,迩登莱抚臣以尔所报奴情具闻,朕已敕枢辅督抚诸臣,申饬警备,念尔海外孤军,尤关犄角,数年以来,奴未大创,然亦屡经挫衄,实尔设奇制胜之功,朕甚嘉焉。兹特赐敕谕,尔其益鼓忠义,悉殚方略,广侦精间,先事伐谋,多方牵制,使奴狼顾而不敢西。向唯尔是赖,其所需器械,已着该部即与饷臣酌商接济。朝鲜形势相依,恭顺素闻,已喻中外,所请先准王封,听行国事,尚需特遣,以答忠勤,尔其宣示朕意,俾与尔协同心力,以制狡奴。军兴有年,兵机宜审,尔及将吏酌审情形,便宜从事,务殄凶逆,用佐天诛。朕不爱异数,以酬尔将吏。钦哉,故谕。
盖此时罗科臣疏言,饮血吞胡,提兹一旅馁卒,孤棹海上,牵制功多,不得不委曲鼓舞之。本兵疏,偏师渡海,露处五年,不费多饷,从征将官,未沾廪饩一粒,参游守把,不过部札虚衔,故圣恩优如此。
区置将士,大见风云之奇阵;呈送伪札,可观铁石之贞心。
恶札亦一间也,如此进呈,犹不免通夷之诬,转令人思羊祜、陆凯。
第二十五回 天神顿息邪谋 急雨尽消贼计
寨结海西头,威行逆虏愁。计深衷楚甲,奸秘役齐牛。
霖雨消凶焰,神兵破诡谋。笑伊反覆子,空自饱吴钩。
凡将兵者,谋勇所不废。却亦有天幸,如诸葛武侯困司马懿父子在斜谷,欲将烧死他,不期火发而雨至。宋时元兵灭宋,屯住钱塘江上,这江潮每日来两次,其势汹涌,漂木流沙,众人道元兵不知地利,必为水漂去,无奈三日不至,元兵无恙。所以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前雨骤至,潮不至,是助逆之天;在铁山,却天心助顺。奴酋因不能招降毛帅,却又折了一个牛鹿,心中大恼,要起兵来,又怕他的机谋深。当先毛帅镇江逃脱,走在车辇时,哈赤发兵去攻他,此时身边火器都无,随得几万辽民,又不谙战,他人急计生,喜是隆冬,他着人把皮袋运水上山,把紧要路都淋冻成一个冰山。这些鞑子不晓,把马打了,赶上去,都因蹄滑跌倒,跌死了许多,有不曾死的,又被后面不知的收不住马乱踹来,又都踹死,计杀了他二三千人。如今还用此法,每至冬寒,在奴酋必由之路,峻岭上淋着,却不淋他上岭的所在,淋他下岭的所在。奴兵见一路没有人,不提防他,下岭时踹着,一跌直跌到山下,没个不死。又在要路掘有陷坑,上面铺有沙土,马过连人马直颠下去,后面踹来,不死也伤。或是要路上埋有地雷,用着机械,把药线贴着火石,鞑马来踏着那机括,磕出火来,着药线,地雷自发,所以怕他。只见佟养性道:“毛文龙不唯难以力敌,还难以智敌。只想他在铁山无日不招集辽民,不若差人假降,从中取事,可以除他。”哈赤道:“此计极妙!”就差了佟养性名下一人家丁王时杰,因他做人伶俐,故差他。重赏了,还与他几百银子,叫他交结人。又怕单身,毛帅疑他,叫他带了家眷十七口,一路随难民逃入铁山,毛帅一体收留,推心不疑。
觉世心殷愧纳沟,招徕岂肯惜怀柔。谁知獍性难驯狎,笑里机关暗里谋。
谁知他在岛中,倚着奴酋与他银子,结识这些流民与那降夷。毛行帅麾下有一个鞑拨,叫做白维学,一起十二个鞑拨跟毛帅入岛,后来都逃去,独他不逃,所以毛帅极厚待他,与他一张把总札付,专管拨夜人马,是一个老实人。王时杰见他是个夷人,毕竟心野,做人老实,可以哄骗,况且毛帅也亲近他,可以探毛帅机密,或者可以就中取事,故就结识了他。又在归顺民中,结识无赖,叫做钱谨、牟奇、耳新,一干做了弟兄。
一日,白维学因哨上失了事,毛帅要难为他,念他是久跟用的,罢了,他却心里怏怏的。王时杰特来见他,道:“你这官甚好,管了出哨人马,貂鼠、人参,人尝也抓些与你,有甚不快?”白维学告诉道,因部下失事,几乎捆打。王时杰道:“这毛爷少情。当日跟随的,都做大官,只剩得你,还要难为你。”白维学道:“正是。我一起十二个,逃去十一个,只剩得个我,料也站不身子定。”王时杰道:“是老憨身边一个牛鹿说,曾在毛爷这边做过拨夜,他今在老憨身边,好不得宠,与他妻子牛马帐房,好不快活。”白维学道:“这等咱家去罢。”王时杰道:“你只身去投帐,须得立些功,准信。不然,老憨把你做个奸细哩。”两个计议要为奴酋立功,王时杰道:“老憨曾在国中定有赏格,道杀得毛文龙,赏金子三千两,银子一万两,子孙世袭牛鹿,还赏妇女牛羊马匹。不如害了毛爷,得这一生富贵。”白维学道:“怎下这毒手?”王时杰道:“手下得不毒,近不钱来。”王时杰就招集这一干兄弟计议,耳新道:“如今只要白大哥着力,你在府中出入长久,只叫他随便刺了毛爷便是。”白维学道:“我做不来,他手下人多哩。”牟奇道:“这不难,我另有一计。你在府中久,人须不防你,你只藏在府中火药库左侧俟候,我与王大哥带些弟兄,伏在府门外,钱大哥可带几个弟兄到草料场,到夜放上一把火烧着,他必定来救。他若来救,府中没人,白大哥将火药库放上一把火,毛爷自然慌张回转,手下东西奔救,毕竟慌乱,我与王大哥乘机杀出,砍了毛爷。再着几个弟兄,带有马匹,护王大哥家眷在铁山关口等着,只待得了毛爷头,一齐奔出关去,岂不是大功!纵是杀不得毛爷,烧去了他火药,又烧去了粮草,没了粮草,军士饥荒,没了火药,他也没得打人,这翻通知老憨,领兵来打铁山,岂不是我们的功!”约定了日期,各人散去行事。
约是正月二十三日,毛帅因军中无事,自行安息。这边王时杰密密分布,先是白维学进府来。这毛帅府中,他是推心待人的,凡收用降夷,人儿乖觉猛勇,就留在府中,用他防备,所以白维学出入,没人阻挡。挨到三更,白维学心动,忙忙走起,趱到火药库,只见库门外也有数十军士把守,都在那厢酣睡,梆铃都不响。白维学满心欢喜,正走间,只听得库门上响一声,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却是一个神将,站在面前。
头戴茜红巾,金花紧护;身穿蓝战袍,绣带轻飘。面如靛色,炯双睛青天上点点残星;发喷火光,带朱眉绯霞里晖晖斜日。手舞着狼短棒,身挂着八字金牌,威行疫部统神兵,职守丹霄称大帅。
拿着一根狼牙棒,在库门壁上东打西敲,惊得白维学一交跌倒在地,口中只叫不敢,把那火刀火石丢在半边。这些防守军士,听得人怪叫,又听得四周壁上敲得如雷般震,莫不惊醒。眼模糊的,还见这神将站在那边,一个人在地下叫唤,众人惊得发喊起来。那神将冉冉乘云而去。这白维学还叫“不敢,不敢!”众人在地下扶起,认得白维学,惊得口流白沫,面如泥色,问他为甚到此,为甚缘故撞这神人,白维学一声不做,众人扶他仍到宿房歇下。
这边钱谨悄悄走入草场,这草冬天收的,正月间没雨,且是燥得紧。钱谨道:“这不消忧,一点便着。”便将硝黄之类向草边倾放,忙取出火石,敲上两下,火星就爆出来,点着引火之物,只见草也便烧将起来。
蕴就燎原雄势,能舒灿烁光芒。纵叫京抵堆积,也为瓦砾一场。
始初微微有光,渐渐轰然作响,不料明星缺月,还是晴天,忽然震雷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风动雨声,雷添雨势。霎时间斜飞瀑布,瞬息里倒泻江河。一片,点滴不分,汹汹经时,飘流不住。一望如川似海,几番漂木流沙,纵饶烈焰烘天,早已烟消烬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