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却说濮鼎查大队,鼓轮逆溯,六月十四,早抵镇江城外。

只见岸上,扎有三五座营帐,高扯旗号,上写参赞大臣齐慎、湖北提督刘允孝字样,濮鼎查笑向左右道:“这种兵将,要与咱们对敌,真是蝗臂挡车,不知自量了。你们瞧他,军人的气派,还没有像呢。”

说着时,江边败将逃回,诉说开战情形。

濮鼎查道:“瞧岸上那种兵队,还不如百姓呢。”

随叫书记员,写了一封战书,派人上岸投递,限他二十四点钟里让出镇江全城,逾限不让,就要开炮攻打。

一到次日,濮鼎查下令把大小各炮,尽都驾起,装药实弹,听候军令。自己左手执着金表,右手按着指挥刀,但等二十四钟点一到,立刻下令开炮。炮弁上来请令,濮鼎查道:“只剩五分钟了,快预备起来罢。”

霎时限期已到,濮鼎查口喝号令,把刀只一挥,十多门大炮,齐声轰发,撼地震天,宛如雷轰电击,那几座单布营帐,一着炮子,顿时就烧起来,烈焰横飞,不过顿饭时光,全都烧成白地。齐参赞、刘提督,抵敌不住,率领人马,直退向离城四十五里的新丰镇去了。濮鼎查下令陆军将弁,移炮上岸,攻打府城。镇江守将副都统海龄,偏是个不识势的硬汉,督众登陴,死力守御。攻打了两日夜,甚至用火箭射人城中,房屋着了火,阖城大乱。洋兵乘间架云梯扒城,才攻克了。常镇道周瑛、镇江府样麟、丹徒县钱燕桂,多亏没有破城时光先溜跑了,不会遭着兵难。海龄闻报洋兵人城,聚集妻妾儿女,慷慨道:“咱们是旗人,一出世就食国饷,今儿的事情,别人可以逃难,咱们只可殉难,不能逃难。”

随叫把门下了锁,发火焚烧,霎时烈焰飞腾,阖室自焚而死。

濮鼎查入了镇江城,随命扑灭了火,一面出示安民,招集流亡。此时瓜仪一带盐枭光蛋,闻知镇江失守,官吏逃亡,天高皇帝远,竟然无法无天,大肆劫掠起来。行商往贾,没一家不受他的累。濮鼎查闻知此事,立派火轮兵船,前往搜捕,搜着了,连人连船,一把火烧光完结,火光焰焰,映得满江通红。

附近居民,眼顾色骇,吓得最厉害的,要算着扬州人。彼时扬州富丽繁华,甲于天下场运两商,因为事业伟大,吓得更是厉害,终朝岌岌,竟夜惶惶,越是惧怕,谣言越是厉害。这个说洋人将于某日到扬州,那个说洋人因军饷缺乏,要到扬州来搜刮呢。讹说朋兴,很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气象。

此时有一个姓江,名寿民的,在扬州城里,开着一爿书画馆,很有辩才,交通也很众多,当下倡议道:“扬州在军略上,并没什么紧要,不过贪图地方富丽,想来搜刮一下子。咱们与其事后受亏,不如事前先防备着,大家拼出几个钱,派一个人到镇江,与洋人当面讲明,叫他不要来扰。赎城款子,要几多,我们尽力筹献,洋人答应了,也免了一城的惊恐。”

场运两商,听到此计,无不赞同。于是就派江寿民往镇江,商议赎城事宜。

寿民见着马利逊,谈起此事。马利逊开口,就索价六十万银子。

寿民道:“扬州穷城子,六十万银子一时间向哪里筹去?”

马利逊道:“扬州是穷城子,这句话说给谁也不信,恁怎么富的地方,咱们得了,要立筹二三十万银子,也真毫不费力的事,何况是扬州呢?”

寿民道:“扬州这几年来,远不如前了,外面瞧着,繁华富丽,其实市面是空的了。六十万银子,简直无从设法。二三十万,还可以勉力筹划。”

马利逊暗忖,濮鼎查定计,疾趋南京,原没工夫去扬州,平白地送这一笔银子来,落得答应了,卖一个人情与扬州人。当下一口答应,言明赎城款子,纹银三十万两,定约签字。江寿民回报扬商,扬商禀过运台但明伦,于是悉索赋敝,搜刮了雪花花银子三十万,解交镇江洋营。洋人大喜,当夜就聚集弁目兵众,按名放了赏。

次日清晨,八十余艘火轮船,齐伙儿启碇,逆流上驶,径向南京进发。轮行迅速,一两天工夫就到了。从观音门起,直到北河外下关,传烽举火,照彻城中。制台牛鉴,吓得呆鸟一般。还是藩台黄恩彤,有点子见识,献计道:“兵临城下,居民异常惊惶,为今之计,第一当先安民。”

牛鉴道:“安民安民,我心里麻烦得什么相似,自己不能安,如何能够安人家?

”黄恩彤道:“安民的法子,该先出一张告示,称说洋人来此,为求抚并不为求战。百姓知道没有战祸,自然不会扰乱,再在城里办起保甲来,居民铺户,每五十家,立一道木栅,昼启夕闭,防的是奸民乘乱劫掠。”

牛鉴道:“城里头几个小百姓,咱们还管的下,我怕的就只洋人呢。大炮厉害不过,你可有解救的法子?”

黄恩彤道:“对付洋人,司里也有个法子。”

牛鉴忙问何计。黄恩彤道:“只要大帅行一个照会去,称说钦差大臣耆英,已经奉有谕旨,永定和好,不日即可到省,叫他们静静儿候着。洋人接了这个照会,未必好意思就翻脸。”

牛鉴喜道:“端的好计。我就叫幕友办照会去,安民的事情,奉托了老哥罢。”

于是分头干办,各行各事。牛鉴心终惴惴,怕的是洋人一朝翻脸。

到七月初三,幸喜盼到了一个救星。你道是谁?就是惯做和事老的伊里布伊大臣。牛鉴接见之下,就诉说省城吃紧情形。

伊里布道:“不要紧。小价张喜,跟洋人很是合的来,明儿差他上洋船,探探濮鼎查口气,和约一切,等着将军到了再谈。

”牛鉴拱手道:“南京一城性命,全仗尊官几句话了。”

伊里布道:“这个很容易。”

次日,果然叫张喜到英船去传意霸縻,去了大半天才回。此时伊里布正与牛鉴商议军国大事,江宁将军德珠布也适在座。牛鉴听报张喜回来,就骂巡捕官道:“报什么?快给我请他进来!”

巡捕官不敢置辩,走出门,咕噜道:“一个家丁,也要下请字,咱们大帅,真也太会客气了。”

一时引入,张喜逐一请过安,才禀道:“家人到洋船上,传谕恩意,濮鼎查倒说,耆将军到省,未知何日,烦你回禀钦差制府,替我收拾好一个邸舍,咱们进城慢慢商量罢。家人回他,通好出自密旨,不是百姓能够干预的。等耆将军到了,包你总有好结果。”

牛鉴点头道:“你这话回的很好,他们可怎样呢?”

张喜道:“家人说了,那马利逊就扬扬的道,咱们兵士这么的多,饷道这么的远,正想到城里来就食,定要咱们等候耆将军,快快办三百万银子饷糈来,咱们自当遵命。家人见无理可喻,只得赶回城来请示。”

牛鉴呆了半晌,才向伊里布道:“三百万银子,向哪里办去?”

伊里布还没有回答,外面送进一封照会,说是洋船上送来的。牛鉴拆去封套,与伊里布、德珠布一同观看。此时往来文件,都用汉文,可以不用翻译。只见英人照会上,开着几条款子,都是很难照办的。第一条,索偿烟价、商欠、战费银二千一百万两;第二条,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请开为通商码头,准英人寄居贸易;第三条,有职英人,与中国官员,用平行礼相见。还有几条,是划抵关税,释放汉奸等细目。结末请钤用国宝,以昭诚信,并要求克日画诺。瞧毕照会,三个中竟有一个,怒的直跳起来,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刘巡抚遗书责三帅 怡制台办案渡台湾
话说牛鉴、伊里布、德珠布瞧毕照会,德珠布怒得直跳起来,只见他气吼谴道:“这种照会,谁耐烦瞧它!还是点齐人赶快出城,决一死战,好的多呢。”

牛鉴道:“洋人就是猛虎,你捋了虎须,惹的虎性发作,你果然不要紧,我们不就被你害了吗?这个断断动不得。”

德珠布道:“牛制台直惩地怕事,据我意思,总要与洋人开一仗,就是不胜,也应闭城登陴,严严的守一下。”

牛鉴道:“闭城登陴,洋人要起疑心的,也不好。”

德珠布道:“牛制台照你这个样子,倒不如把南京城双手献给洋人罢了。大清国有你这么的大忠臣,也真是国家的隆运。”

说罢,拂衣而出。牛鉴向伊里布道:“老德这么倔强,咱们的事情,定被他败坏呢。”

一时巡捕官入报:“将军衙门传出大令,十三城门都闭锁了。”

牛鉴大惊失色。原来,南京城各门锁钥,都是将军执掌的,制台遇有急事,必先遣人知照将军,索得将军令箭,才得开行。所以德珠布闭了城,牛鉴十分着急。牛鉴道:“闹出事来谁担当?我可再不能忍耐了。”

随叫幕友起折稿,参德珠布。忽报寿春救兵已到,在城下扎营呢。牛鉴道:“寿春兵早不到,晚不到,偏这会子到了。洋人要是生了气,大炮一轰,一城的人,都没了命。”

伊里布道:“还得我去劝劝他,照他那么左性,恼的洋人发了火,事情真不好办呢。”

于是伊里布亲自到将军衙门,软语婉言,百般劝说。德珠布却不过情,才答应下海朝巳开申闭,却自己把驻防的内城,闭锁得铁桶相似。城上架起红彝大炮,炮门正对制台衙门,好似立刻就要开仗似的,唬得满城百姓,逃避不叠。牛鉴闻知,更是忧闷。

直到初六这日,耆英到了,牛鉴才放了几分心。好在耆英也是怕事的人,三个人一鼻孔出气,把洋人照会,略略驳诘了几条,照复了去。隔了两日,洋人回文来了,驳诘的话半句不肯依从。耆英与牛、伊两人,正在没做道理处,忽报:“洋兵已上钟山,在山顶上安设大炮。江面上洋船,也高扯红旗,大有立刻开战的声势。”

耆英道:“这便怎么处?”

伊里布道:“光景是为寿春兵到了,洋人动了疑心呢。”

牛鉴道:“别慌,我有一计可以解救此患。”

奢伊二人齐问何计。牛鉴道:“我看还是派人去见洋人,告诉他所请各款,业已据情代奏,一俟奉到批回,即可永定和约。洋人见咱们说得这么入情入理,总也不致节外生枝呢。”

伊里布道:“差谁呢?还仍旧叫张喜去了罢。”

牛鉴道:“光是张喜,怕不郑重么?”

耆英道:“还是派几个大员去。”

牛鉴道:“我也这么想。藩台黄恩彤、侍卫咸龄、宁绍台、道鹿泽长,都可以派委。”

耆、伊二人,齐称很好。当下随请了黄藩台、鹿道台、咸侍卫来,告知此意。

黄恩彤等义不容辞,自然满口应允。

次日,午饭时光,黄藩台等已经回来,称说洋人并无异议。

耆英道:“咱们快缮一封奏折,飞驰请旨。”

于是耆、伊、牛三人会衔具了封奏折,由加紧八百里飞递北京而去。宣宗拆阅封奏,十分震怒,随召集军机大臣,把折奏掷给他们,道:“你们瞧耆英、伊里布、牛鉴,竟这么不懂事情,洋人不过多了几条轮船,几尊大炮,他们竟就怕的他鬼神一般,敬的他父母相似,放个屁也不敢驳回。像这种要求,都在情理之外,胆敢上章乞恩,把朕当作什么主子呢!”

满大学士穆彰阿回道:“不意耆英等,竟都是呆鸟,兵兴三载,糜饷劳师,一点子功效都没有见。议和也未始不可,但是天朝体制,万不能稍事迁就。

现在他们竟会应允钤用国宝,办理洋务,竟这么心粗气浮,殊属不知大体。请皇上密降谕旨,责令婉谕洋人,争回体制,其余无关得失的地方,也就大度包容,施一个格外之仁,免得兵连祸结。”

宣宗见说有理,随道:“和了也好。只是福州,是省会地方,如何好通商?”

穆彰阿道:“换给了他泉州如何?

”宣宗道:“也只好如此了。”

随令军机拟旨进呈。阖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激昂慷慨,不约而同的上来谏阻。无奈宣宗帝最是爱民如子,生恐祸结兵连,百姓受苦,力排众议,把恩准和议的旨意,降了出去。

却说此时南京耆、伊、牛三帅跟洋将濮鼎查、马利逊,往来酬酢,要好得什么相似。自初九那日,王藩台等去过之后,牛大帅就发出一个意见,说咱们该选一个日子,亲自去拜会拜会。濮、马两洋将,究彼怎样厉害的人物,闻名不如见面,还是见一遭的好。”

耆英道:“此举是少不来的,不然洋人怎知我们是真心主抚呢。”

说着,回向伊里布道:“莘翁你看是不是?”

伊里布应了一声“是”。牛鉴叫当差的,取了一本《时宪》书来,戴上眼镜,翻开细阅,恰好十五日是大好日,出行会亲友上梁破土,无不相宜,笑道:“巧的很,咱们就十五去了罢。”

随把《时宪》书递给耆、伊两人。两人瞧了,自然也不说什么。于是先派张喜到洋船上去知会。当下张喜回来票称:“马利逊说:‘咱们洋人,不懂中国仪注,钦差、制台,定要光降时,请行本国的平行礼,不然也不敢劳驾光顾呢。’”牛鉴忙问怎么叫做平行礼?张喜道:“洋人拜跪之仪,只在天主跟前行。觐见国主,也只有免冠鞠躬,平行礼,不过举手加额是了。”

牛鉴道:“平行礼倒很简便,好好好,依了他们是了。



到了这日,耆、伊、牛三帅,乘坐绿呢大轿,带领随从文武,到洋船拜会。濮、马以礼迎接,宾主十分欢洽。十六无事,十七日,三帅具了牛酒,亲诣下关犒师。不意大轿到轮船,濮、马忽辞不见,三帅弄得莫名其妙,回转省城,忙差张喜去探问。

—时回报:“马利逊说,所定各款,丝毫不能通融,要是反悔,马上就要开炮。话已讲完,何必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