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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十三朝演义
这渥济格玄了这次大功以后,觉昌安便留他住在自己城里,和他一起同起同坐,十分亲爱。渥济格面貌又长得可人意儿,里面福晋格格没有一个不和他好。觉昌安的福晋,很想给他做一个媒,劝渥济格娶一房妻室。渥济格说:“倘没有天下第一等美人,我愿终身不娶。”这一天,他跟着叔父出东城去打猎,那座山离城很远,便带了篷帐,住在山下。第二天,渥济格清早起来,独自一人跨着马,向树林深处跑去,见一群花鹿,在林子外面跑着。他便摸了一摸弓箭,一拍马向前跑去。谁知那群花鹿,听得马蹄声响,早已去得无影无踪。看看对面也有一座林子,渥济格便又赶进林子去,睁眼看时,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儿,低鬟含羞,骑在马上。把个目空一切的英雄,早看得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边天了。要知这美人是谁家的女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割发要盟英雄气 裂袍劝驾儿女情
桃花马上,红粉娇娃。看她一双小蛮靴,轻轻的踏住金镫;一双玉纤手,紧紧的扣住紫缰。回眸一笑,百媚横生。渥济格跨在马上,怔怔的看着,魂灵儿虚飘飘的,几乎跌下马来。那美人儿看他呆得可笑,又回过头来,低鬟一笑,勒转马头跑去。这渥济格如何肯舍,便催动马蹄,在后面紧紧跟着。八个马蹄和串子线似的一前一后走着,看看穿过几座林子,抹过几个山峡,那美人忽的不见了。这地方是个山谷,四面高山夹住,好似落在井圈子里。脚下满地荆棘,马蹄被它缠住,一步也不能行动。渥济格痴痴迷迷的如在梦中,那颗头如泼浪鼓似的左右摇摆着,寻找那美人。一眼见那妙人儿,立马在高冈上,对他微微含笑,渥济格见了,好似小孩子见了乳母似的,扑向前去。无奈满眼丛莽,那马蹄儿休想动得一步。渥济格急了,忙跳下马来,拨开荆棘,向丛莽中走去。那树枝儿刺破了他的头面,刺藤儿拉破了他的衣袖,他也顾不得了。脚下山石高高低低,跌跌仆仆的走着。可怜他跌得头破血流,他也不肯罢休。卖尽力气,走到那山冈下面。看看那峭壁十分光滑,上去不得。渥济格四面找路时,也找不出一条可以上山的路,只有那高冈西面,在半壁上,略略长些藤萝,渥济格鼓一鼓勇气,攀藤附葛的上去。幸得有几处石缝,还可以插下脚去,爬到半壁上,已经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渥济格也顾不了这许多,便鼓勇直前,看看快到山顶,那山势愈陡了。谁知渥济格脚下的石头一松动,扑落落滚下山去。这时渥济格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一仰,跟着正要跌下山去。那山冈上的美人看了,到底不忍,便急忙伸出玉臂来,上去把渥济格的衣领紧紧拉住。渥济格趁势一跃,上了山冈,一阵头晕,倒在那美人的脚下。
这美人看渥济格的脸儿,倒也长得十分俊美,心中不觉一动,又看他满身衣服扯得粉碎,和蝴蝶一般,那头脸手臂,都淌出血来。那美人儿从怀里掏出汗巾来,轻轻的替他拭着,汗巾上一阵香气,直刺入渥济格的鼻管里。他清醒过来,睁眼看时,正和美人儿脸对脸的看个仔细。她有一张鹅蛋似的脸儿,擦着红红的胭脂,一双弯弯的眉儿,下面盖着两点漆黑似的眼珠,发出亮晶晶的光来,格外觉得异样动人。再看她额上,罩着一排短发,一绺青丝,衬着雪也似的脖子,越发觉得黑白耀眼。最可爱的,那一点血也似的朱唇,嘴角上微含笑意。渥济格趁她不留意的时候,便凑近脸去,在她朱唇上亲了一个嘴。那美人霍的变了脸了。紧蹙着眉峰,满含着薄怒,一摔手,转身走去。渥济格急了,忙上去拉住她的衣角儿。那美人回过脸来正颜厉色的问道:“你是什么地方的野男人?”一句话不曾完,便飕的拔出刀来便砍。渥济格伸手扼住她的臂膀,一面把自己的来踪去迹说明白了,又接着说了许多求她可怜的话。那美人听他说是都督的侄儿,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人,又看看他脸上十分英俊,听他说话又是十分温柔,便把心软了下来,微微一笑,把那口刀收了回去。渥济格又向她屈着膝跪了下来,说愿和她做一对夫妻。那美人听了,脸上罩着一朵红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禁不住渥济格千姑娘、万姑娘的唤着,她便说了一句:“你留下你的头发来。”一摔手,跨上马,飞也似的下冈去了。
这“割下头发来”的一句话,是他们满族人表达男女私情最重要的一句话。意思说男人把头发割去了,不能再长;爱上了这个女人,不能够再爱别的女人。女人拿了男人的头发,这一颗心从此被男人绊住了。那美人说这句话,原是心里十分爱上了渥济格,只因怕羞,便逃下山去了。这里渥济格听了这美人娇滴滴、甜蜜蜜的一句话,早已把他的魂灵从腔子里提出来,直跟着那美人去了。他怔怔的站着,细细的咀嚼那一句话的味儿,不由得他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才想起我不曾问那美人的名姓,家住在什么地方。他想到这里,便拔脚飞奔,直追下山冈去。你想一个步行,一个骑马,如何追得上?渥济格一边脚下追着,一边嘴里“姑娘”“姑娘”的喊着,追到山下,满头淌着汗,看不见那美人儿的踪迹。渥济格心中万分懊悔,一转眼见他自己的马,却在那里吃草,他便跨上马,垂头丧气的回去。
渥济格回到得都督府里,他的伯妈见他脸上血迹斑斑,身上衣服破碎,不觉吓了一大跳。忙问时,渥济格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伯母和他姊姊听了,不觉笑得前仰后合。他姊姊还拍着说道:“阿弥陀佛!这才是天有眼睛呢!我妈妈好好的替你说媒,你却不要,今天说什么美人,明天说什么美人,如今却真正说出报应来了。”渥济格这时正一肚子肮脏气没有出处,又听他姊姊们冷嘲热骂,把他一张玉也似的脸儿急得通红,双脚顿地,说道:“我今生今世若不得那美人儿做妻房,我便剃了头发做和尚去!”正说着,他伯父觉昌安一脚跨进门来,见了他侄儿问道:“你怎么悄悄的回来了?我打发人上东山上找你去呢!”福晋笑着说道:“你知道吗?这位小贝勒在东山上会过美人来呢!”觉昌安忙问:“什么美人?”他大格格又抢着把这番情形告诉他父亲。渥济格扑的跪在地下,求他伯父替他想法子去找寻那美人,务必要伯父做主,把那美人娶回家来。他伯父原是很爱这侄儿的,便满口答应。说:“既是在我们左近的女孩儿,想来不难找到的。我的好孩子,你不要急坏了身子。”从此以后,觉昌安便传出命令去找寻那美人。不消三五天工夫,便把那美人查出一个下落来。
原来那美人并不是宁古塔人,是那巴斯翰巴图鲁的女儿,长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今年二十岁了,她父亲十分宠爱,远近各部落里的牛录贝勒都向巴斯翰来说媒,巴斯翰总一概拒绝。他心里早有一个主意,他想:我女儿这样一个美人胎子,非嫁一个富贵才貌样样完全的丈夫不可。因此他凡是有来说媒的,他看不上眼的,便也不和女儿商量,一概回绝了。过了几天,觉昌安忽然派人来向巴斯翰求亲。巴斯翰见堂堂都督居然来向他求婚,当初认做都督自己要娶去做福晋,心中万分愿意,只是嫌觉昌安年纪大些,怕对不起女儿。不然,都督的儿子要娶他女儿去做妻房,年纪又轻,将来又是一位都督,却也算得富贵双全。待那人开出口来,却是替都督的侄儿来说媒,心里已是有几分不愿;又听说在东山上和他女儿见过面,难免里面没有调戏的事体,心里越发不愿意。只是碍于都督的面子,不好立即回绝,只说:“请渥济格小贝勒自己来当面谈谈,俺们先结一个交情,慢慢的提亲事罢!”巴斯翰的意思,也想看看这渥济格品貌如何。
过了几天,那渥济格居然来了。一走进门,便大模大样的。他自以为是都督的侄儿,你这一个区区巴图鲁,真不在我眼里。当下他便对巴斯翰说道:“令爱在什么地方?请出来俺们见见。”巴斯翰听了,不由得勃然大怒。便冷冷的说道:“小女生长深闺,颇守礼教,不轻易和男子见面的。”渥济格说道:“我和她将来有夫妻之份,见见也不妨事!”巴斯翰不待说完,接着说道:“小贝勒却来得不巧了,昨天俺已经把小女的终身许给别人了。”渥济格忙追问:“许给了什么人?”巴斯翰说道:“是俺女儿自己作主,许给董鄂部酋长克辙巴颜的儿子额尔机瓦额了。”渥济格不听此话时犹可,听了此话,不由得他三魂暴跳、七窍生烟,两只眼珠睁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得一句:“果然是令爱自己作主的吗?”那巴斯翰冷笑一声,不去睬他。渥济格急了,飕的拔出一柄腰刀来。巴斯翰认做他要厮杀,忙也拔下腰刀拿在手里。谁知渥济格并不是杀人,只见他一举刀,把那支辫发齐根割了下来,向桌上一丢,说道:“请你拿这个去给令爱看,我渥济格今生今世若不得令爱为妻,也算不得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大步走出门去了。
董鄂部的额尔机瓦额原也向巴斯翰求过亲,他的人品才貌,巴斯翰也深知道,勉强也配得上他女儿。如今见事体急了,巴斯翰便给他个迅雷不及掩耳,在三天之内真的把他女儿嫁到董鄂部去。风声传到渥济格耳朵里,愈加恨入骨髓。不多几天,那额尔机瓦额一个人骑着马,在八达山下闲逛,忽然从山坳里跳出九个大汉来,七手八脚,把额尔机瓦额拖下马来,九柄钢刀一齐下去,早斩成肉泥。隔着两天,克辙巴颜才在山中找出他儿子的尸首来。巴颜膝下只有这个儿子,叫他如何不伤心痛恨!他一面收拾儿子的尸首,一面查拿凶手。到处贴下告示,说倘然有人知道凶手的名姓,便赏一百头牛、一百匹马和十斤金子。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便有人沸沸扬扬说:九个凶手里面也有一个叫渥济格的,只因渥济格是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没有人敢出来出首。可怜瓦额,好好一个英俊男子,只因娶了一个美貌妻子,送去了自己的性命!尸首抬进城去,他父亲巴颜,看见亲生儿子遭人毒手,弄得血肉模糊,心中好不凄惨,抱住尸身,一场大哭。他媳妇儿也跟着娇啼宛转,一声“郎君”,一声“儿夫”,哭得一屋子的人,个个酸心,人人下泪。
正在伤心的时候,外面报道:巴斯翰巴图鲁来了!巴颜正要出去迎接,巴斯翰已经走进内院来,见了他女儿,一把拖住。他女儿跪在父亲面前,口口声声说:“要求爹爹替丈夫报仇!”巴斯翰劝住了女儿的哭,一面对他亲家巴颜说道:“我在外面打听得谋死你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渥济格。”巴颜听了,便十分诧异。忙问:“渥济格和我儿子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为什么要下这般毒手?”巴斯翰吃他一句话问住了,一时回答不出话来。回过头去,向他女儿看了一眼。他女儿起初见丈夫遭人毒手,满肚子怀着怨恨,如今听说那凶手是渥济格,不觉脸上一红,心肠一软。回想到从前和他在山冈上相见那种痴情的样子,后来亲自上门来求亲,割下头发来,那种热烈的爱情,我原不该辜负他的。只因我父亲一时固执,打破我俩的姻缘。如今闹出这一场祸来,真是前世的冤孽!她想到这里,见父亲正回过头来看她,由不得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拿罗帕掩住粉脸,踅进内房去了。巴斯翰见女儿进去了,才把那渥济格和他女儿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巴颜不听犹可,一听了这个话,不禁气愤填膺,开口便骂:“老糊涂!你女儿在家结识了情人,不该害我的儿子。”巴斯翰也不肯让他,两亲家在屋子里对骂起来。他们关外人性情特别暴躁,一言不合,便拔刀相见。当时他两亲家各个拔下佩刀来。两廊下的侍卫,听屋子里闹得不成样子,忙进去劝开了,一面把巴斯翰送出去,巴颜的福晋也出来把丈夫劝了进去。巴颜两夫妻看看膝下空虚,终日愁眉泪眼,十分凄惨。巴颜终究耐不住,到了第七日上,他浑身换了戎装,上了大校场,唤齐部下各城章京,各个带了本城的军队,齐集听令。巴颜站在将台上,把渥济格如何谋杀瓦额,建州卫人如何欺侮董鄂部人,说得慷慨淋漓。部下的兵士听了,个个摩拳擦掌,发指目裂。巴颜教训过一番,接着步马兵士操演阵图,到晚,各自搭帐休息。巴颜这夜也不回家,露宿在营帐里。帐外火把烧得通明,号角呜呜。巴颜独坐帐中,想起儿子死得可怜,不由他满腹悲愤,好似万箭穿胸。正寂寞的时候,忽见侍卫进来报说:“外面有奉哈达汗和索长阿部主来见。”巴颜听了,不觉吓了一跳。
这奉哈达汗,是关外数一数二的国王。他手下有雄兵一万,名城数十座,都听他的号令,轻易不出来找人的。如今连夜到董鄂部来,一定有什么重大事件。巴颜忙出去迎接,一看,奉哈达汗的军队也有二三千人,远远的扎住。奉哈达汗骑在马上,见了巴颜,忙跳下马来,笑容满面。两人手拉手儿的走进帐来,索长阿部主也跟在后面。三人坐下,巴颜吩咐预备酒席。一会儿,酒席摆齐,巴颜让奉哈达汗坐在首位,索长阿部主坐了客位。酒过三巡,奉哈达汗便开口说道:“我连夜到此,不为别事,只得知你和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渥济格,结下了深仇,两家各自调动兵马,预备厮杀。我如今来给两家做一个和事老,可好么?”奉哈达汗说到这里,停住了,暂时不说。巴颜一肚子的怨气,叫他如何一时答应得下?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奉哈达汗接着又说道:“你儿子是吃九个强盗杀死的,九个强盗里面,也有一个叫渥济格的。你须明白,这个渥济格,不是那个渥济格。那个渥济格,是堂都督的侄儿,他岂肯做这样盗贼狗窃的行为?如今都督觉昌安,为两家和气要紧,特意托我出来给你两家讲和。现在他侄儿渥济格,亲自带了牛羊金帛,在营门外听令。你若肯时,便吩咐传他进来,当面谢过罪,还叫他拜在你膝下,做一个干儿,解了你多少寂寞。你若不肯,我也带着三五千精兵在此,看谁先动手,我便打谁。”奉哈达汗说到这里,立刻把脸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