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演义


  于是众僧一齐起行,只见阇黎班首将一个小磐儿打了一下,众僧便齐齐拜佛,又敲一下,各归原位。又敲一下,众僧然后长跪佛前,开卷讽诵。只听得一字字接着木鱼念去,只觉梵音幽静,与众不同,听了令人尘念俱消。众僧跪诵,不一会立起身来拜念。这边一起,那边一拜,念不一会,便齐动法器,一时间铙钹铃杵,云锣法鼓,笙笛头管,甚是好听。梁主见了听了,甚是欢喜,始知佛门庄严威仪之妙与他处不同,便留心将众僧一个个看来看去。 

  只见那些众僧,也有闭目垂肩,假装老实的;也有搬演法器,卖弄才能的;也有讽诵回回,向佛掐诀念咒,自以为有德行的。俱巴不得要梁主喜欢扶持,做个钦赐大和尚。又有一班年少的和尚卖弄俊俏,巴不得看中了跟随做个嬖幸之童。梁主俱看在眼中,却甚不惬意。不一会,法圆、朗照迎接梁主到那宝阁中素宴,众文武朝官俱在华严楼素宴,以下侍从俱在罗汉堂中排斋。不一时斋罢,法圆来奏道:“日已正午,伏乞陛下命一位大臣行香。”梁主即命尚书令徐勉、侍中袁昂二人,代朕行香。这遭法圆做了阇黎,朗照做了班首,带领众僧一齐奏动乐器,又似雁行船,一对对的摆列到寺,往来行香。街上这些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老老幼幼,或在楼前观看,或在街市俱挤肩叠背,无不称羡,喝采说:“梁主好善之诚。”众和尚行香回来,又念了几卷经咒,吃过小点,就在正殿中间设了高坐,小沙弥写了一道请启,请大法师开座讲法。那请启上你道如何,只见上写着: 

  伏以智光,昔济天人,协赞神通,德化周施。草木不沽,妙用虽朵,灵自地实,弘道在天。恭惟真白大和尚座下,万行圆通,一真智慧。悟色空于水月之间,参来去于生死之外。曾为洞上狞龙,终作济家怒虎。枯条杖子,神鬼尽施。来竖个拳头,圣贤俱打倒。兹者本寺甲胜东南,法隆古昔,今蒙圣恩设水陆道场,仗佛力以转轮回,希慈悲以消罪孽。僧等敬请大和尚早临宝座,广阐灵文,开释愚蒙,共庆乐事。众僧不胜翘恳。  谨启。 

  不一时,众和尚轻敲法鼓,细奏梵音,大众香花幛仗,簇拥着一个肥头胖脸的和尚,头戴鲜红缨络毗罗大帽,身穿五色云锦袈裟,手执一把如意拂尘。一步步慢腾腾的走出殿来。先参了诸佛菩萨。然后举步上台,撩衣坐下。即有小沙弥一面献茶,一面座下众和尚便一齐念了一卷《密多罗心经》。念毕,那真白大和尚方在坐上,合掌当胸说道:“佛法无边,学者初入,必以法律为先。若不明法律,未免盲修。今日我老僧先将戒律敷扬一番,与大众听者。 

  稽首礼诸佛,及法比丘僧。今演比丘法,令正法久住。戒如海无涯,如宝求无厌。 

  欲获圣法财,众集听我说。欲除四弃法,及灭僧残法。障三十舍堕,众集听我说。 

  毗婆尸式弃,毗舍拘留孙。拘那舍牟尼,迦叶释迦文。请世尊天德,为我说是事。 

  我今欲善说,请贤咸其听。譬如人毁足,不堪有所涉。毁戒亦如是,不得生天人。 

  欲得生天上,若生人间者。常当获戒足,勿令有毁损。如御入险道,失辖折轴忧。 

  毁戒亦如是,死时怀恐惧。如人自照锦,好丑生欢蹙。说戒亦如是,全毁生忧喜。 

  如两阵共战,勇怯有进退。净秽生安畏,世间王为最。众流海为最,众星月为最。 

  众圣佛为最。一切众律中,持戒为上最,如来立禁戒,半月半月说。 

  尔等今日请老僧升座,惑圣主之洪思,开释众生,共绳觉路。今老僧有一偈言,汝大众中,有能参破者,来见老僧。” 

  那真白因手执拂子而说道: 

  “一尺水一丈波,五百生前不奈何。不落不昧商量也,依前撞入葛藤窝。阿阿阿会也么,若是你洒洒落落,不妙我哆哆和和。神敢自成曲,拍手其间唱哩罗。 

  汝大众,众中谁解得者,可来会老僧。” 

  真白问了数遍,并无一僧敢答。因又说道: 

  云犀玩月灿念辉,木马游舂骏不归。眉底一双塞碧眼,看经那得透牛皮。明白心超旷劫,英雄力破重围。妙圆抠口转灵机,荒鞋忘却来时路,竹杖相将携手归。 

  真白又说道:“老僧说了半晌,尔等众中会么?如若会时,可上前来会我。”众僧听了,俱各默然,不敢上前去问答。那真白忽将拂子连拂了几拂,喝道:“谁知我正眼法藏向这瞎驴灭却。我今下座也!”众和尚见他下座,便又一齐笙箫细乐,送了真白入禅房去了。 

  此时梁主同着众文武听法师妙理,只见众和尚小磐一声,各就原位念经礼忏。一时间钟鼓频频。木鱼阁阁,念了半日,天色渐渐晚了。众和尚念完经,只见大殿上的槛外,将几张桌子搭起了一座高台,对面也铺着一张桌子。却供着一尊青脸獠牙的焦面鬼王,手执一杆长枪立在当面,旁侧列了许多馒头、米饭,上下摆设停当。隔不一时,只见这些众和尚,又将各色响器铙镀钟鼓,一齐搬弄起来。闹了多时,忽见大殿之后摆出数盏红纱灯引导,数众僧人引着一位法师而来,众和尚齐念起大悲神咒。那法师上了高台,整衣坐下,两旁侍立了四个青头绿颈、齿白唇红的小沙弥,做了博文唱和。台下众和尚打着诸般法器。只见那法师在台上双手拈香,对着前面这尊青睑焦面鬼王,稽首问讯,口中持诵经文。那僧纲与住持在台上拜过了法师,法师戴超毗罗大帽,垂滴了缨络,然后坐下,念着梵音道: 

  吉祥念起甘罗门,抓魂鬼降临来。开法赴香斋,永脱轮回,幽暗一时开。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南无观音海会,菩萨摩诃萨;南无文殊海会,菩萨摩诃萨;南无普贤海会,菩萨摩诃萨。 

  四个博文齐声唱和,台下鼓乐喧天,真是令人好听好看。只见那法师念完,左手持铃,右手振杵,念动真言道: 

  我今振铃语,声遍十方处。 

  无量诸圣贤,悉皆云来集。 

  埯干资罗着! 

  我佛当初去出家,三乘教典作生涯。若要孤魂生天界,一心好向皈依法。我佛当初舍皇宫,感得三明具六通。若要亡者超升去,一心好向皈依僧。 

  法师念完,放下铃杵,举着双手,搭成了一个摩手印,口中念道:“埯干资罗,哑弭哩达,毗吒喇曷纳,曷纳口口发吒。”法师将手不住的做了许多手势,念了许多神咒,又在桌上连拍几拍,口中又念道: 

  南北东西四部海,百千利土亦能酬;须弥顶上安宫殿,大地孤魂脱苦丘。 

  又念道: 

  埯萨哩斡罗的毗药捺麻。黄金铺地建坛场,玛瑙珊瑚琥珀墙。百亿须弥四天下,两轮日月八金刚。三千界内珍珠砌,七宝楼台碧玉装。香水重重华藏界,人天围绕法中王。 

  那法师在台上,将香花灯檠鼓乐,一一奉献,各念请语。念完复又摇动铜铃说道:“我今请奉幽冥教主,本尊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度尽众生,方证菩提,地狱未开,誓不成佛。惟愿不违本誓,怜悯有情,此夜今时光临法会。”口中又念道: 

  一心召请累朝帝王、历代后妃。一心召请朝堂卿相、郡邑官身。一心召请筑坛拜将,秉节武臣。一心召请文章秀士、才势名儒。一心召请招提衲子、兰若高流。一心召请林宫羽士、金简玄流。一心召请行船客旅、贾道经商。一心召请田畴老婴、南亩农夫。一心召请绿蓑钓客、白发渔翁。一心召请花街艳质、柳陌妓姿。一心召请市座乞丐、村落贫儿。以此振铃伸召请,孤魂囱子愿遥闻。仰承三宝力加持,此夜今时来赴会。 

  那法师双手做了许多手势,又念许多神咒,今又叹香骷髅。一句句有腔有板念出来,台下众和尚将各般乐器台将起来,真是令人甚是好听。他念道: 

  昨日荒郊去玩游,忽睹一个大骷髅。荆棘丛中草没丘,冷飕飕,风吹荷叶倒念愁。骷髅骷髅,你在滴水河边卧清清,萃草为毡月作灯,又无一个来住弟和兄。骷髅骷髅,你在路旁凄凄凉凉。你是谁家,缘何丧亡?打风风歇似雪霜,痛肝肠,泪汪汪。骷髅骷髅,我看你只落得一对眼眶,堪双浮生能几何,金鸟玉兔来往如梭,百岁光阴一霎那,莫蹉跎,早求脱离苦海劫魔。今宵圣主修设冥阳会,广召灵魂赴道场,消罪障,受沾福力,速往西方。枉死城中飒飒悲风起,鬼门关前叫苦声动地。有主无依,十类孤魂,专等今宵来受甘云味。 

  那法师在台上左手摇铃,右手将白米往四下里乱撒,又将法水乱洒。洒完又做了许多手势,念了许多神咒。因又念道: 

  诸囟子等,会也么,休休休,更莫造罪结冤仇。钓竿已在阎君手,切莫从前再犯钩。即令施食圆满,功德周详,汝等孤魂囟子向甚么,安身立命。咦,处处总成华严界,从教何处不毗卢。 

  那法师施食已完,一时众僧齐念大悲往生神咒。不一时,铙钹喧天,吹吹打打,送法师下座入内去了。此时梁主同着百官俱在台前观看。看到了半夜之间,也觉得有些阴风惨惨,灯火凄凄,直逼得人身上的八万四千寒毛,一根根俱竖起来。众百官俱对梁主说道:“陛下至诚,法师神通精妙,故能感恪幽魂,来受此施济,则陛下恩德无穷矣。”梁主听了满心欢喜道:“朕今始知佛法通幽,人生安可不敬而赖之也。”因此,梁主就在长干寺宿坛,日日看这些和尚们拜经诵忏,看得津津有味。 

  一日,梁主闲步到一各禅房来观看,忽见一僧在禅床上跌坐蒲团,双眼垂帘。知梁主走近,忽竖眉睁眼,大声说道: 

  四时佳会难期,百岁光阴已半。失却本来,幸得同修,尚在根源。花草香芳,蒲派不向,二六时中,只在生冤相杀,岩前石虎,抱儿眠铁,钻入金刚盖。咦!速道、速道,莫入阿鼻阴界。 

  法圆、朗照忽见这个野和尚高声大叫,全无体统,恐惊了圣驾,二人早吓得汗流夹背,连忙俯伏奏道:“臣该死了,此僧实非寺中之僧,乃是一个云游挂褡于此,不知陛下驾临,偶发颠狂,望乞陛下恕罪,容臣赶逐,实为万幸。”说罢叩头不已。时梁主见那僧说话深微,因含笑说道:“二卿无罪,可速起来,只是此僧何往何来?”只见那野和尚又言大声说出,只因这一说有分教:阇黎乱性,衲子间荤。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云光说法天雨花 郗后破戒地生蒜



  词云: 

  休言佛幻,此中大真有公案。深微妙法虽河汉。花雨霏霏,却是人同看。 

  信心无奈疑心叛,偏作孽与他为难。高僧法力非虚诞。牛肉包儿,早化阶前蒜。 右调《醉落魄》 

  话说梁主在禅房中,忽见一个和尚形容古怪,说话惊人,因问道:“尔僧何名,又从何来而挂搭于此?”那僧说道:“要问何号,今号云光;要问何来,实是西来。”梁主又问道:“今欲何去?”云光道:“从西来自当西去。差了路,便要堕落。”梁主听了甚是点头,因又问道:“朕今建此道场,极济孤魂,又广斋僧人,尔何不去经堂赴斋,却独自打坐于此?”那云光笑道:“久已清清净净,展翅摩霄,怎肯又向十字街头拖泥带水,受人间之供养耶?就是施食一事,欲以数粒米化作无边之甘露,也非等闲。盖因地藏怜悯众生,故登坛作此神通。因他坚心精进,故能感动观音大士,变作焦面鬼王,往四大部洲,拘摄幽魂,来受这甘露之味。试思今日这等凡胎顽僧,有何德行而能感动大士乎?此不过佛家一戏场傀儡耳,与众生何益。若使此而消愆,恐孽更深也。”梁主听了大惊道:“这些僧众俱是千中选一,赴召而来,可称根行非凡,吾师为何轻之?”云光复笑道:“根行在慧性中,无声无色,又从何而选乎?”梁主听了不住的点头,因又同道:“若如此说,则朕此番佛事,不几为无用矣。”云光道:“善心既动,怎说无用。但此等用处不过是燃灯代日,挑土为山,些小忏悔,焉能补过。何不及早回头,现身说法,庶可解释冤愆,不失本来面目。不然沉迷既久,堕落渐深,则非算矣。”梁主听了,只觉得心中惊惊疑疑,但不解其意,因又问道:“吾师所云现身说法,是何妙义,何不明示?”云光道:“知后身原有前身,则身见矣。知此法非彼法,则法说矣。到了归时,自有着落,不须先泄。”梁主暗想道:“此僧言语不凡,胸中必有妙用,何不使他去做一法师。”因对云光说道:“吾师微旨,朕一时难解。但今建此道场,欲消愆释罪,超度幽魂。若皆无用,岂不辜负朕心。今观吾师,道参无上,自然普利人天,不知可肯慈悲,为朕完此愿否?”云光将梁主一看,暗暗点头道:“可怜此人为物欲所蔽,身心固结,失却本来,一时焉能悔过,须慢慢使他猛省可也。”因说道:“慈悲无处不慈悲,但为人消释,终属小乘。陛下既发此心,亦无不可。”梁主见他许云,不胜大喜,即着法圆、朗照“请云光为法师,施演妙法,以慰朕怀。”二人见梁主旨意,着他为法师,便不敢不遵,只得搀扶他下了禅床,云光方合掌朝梁主打了一个问讯。梁主问道:“吾师既能为朕说法,不知是如何作用?”云光道:“佛门清净,当无垢无为。我今只欲一高土岗,令人备下台桌,待贫僧说法就是了。”梁主听了,即着住持去料理。 

  到了次日,众僧便迎请云光到了南土岗上去说法。一路上不用法器,众僧只默念阿弥陀佛,梁主也摆驾同来。来到土岗之上,已摆得宝鼎金炉,沉檀速降,缕缕香烟不绝。只见云光上了高坐,也不叫众僧念佛,也不叫阇黎吹打,竟双手搭膝趺坐,闭目不动。此时山前山后,以及朱雀门外,这些善男信女,听见皇帝请了一位高僧到土岗上来说法,遂一阵阵的走来。也有观看的,也有听讲的,何止千万。只见这云光在台上观想了半晌,然后开言向大众宣了一卷心经。你道他讲什么,他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