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演义


  萧衍奉宣德太后懿旨,追废宝卷为东昏侯。太后以萧衍为中书监,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大司马、尚书、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食邑万户,给班剑四十人,黄钺,侍中征讨诸军事。 

  已卯,萧衍引诸将入于阅武堂中听政。有豫州刺史马仙琕、吴兴太守袁昂不降,被执槛送至。萧衍急使人释之,道:“当令天下见二义士。”因厚待之。张弘策解进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等四十一人,萧衍悉命推出斩首。忽见潘妃,因而心动留之,其余不一时皆献首级。萧衍使人悬诸各门示众。遂下令大赦,凡昏制谬赋淫形滥役,悉皆除之。 

  又下令以义师临阵,致命致疾病死亡者,着州郡守并加葬殓。收恤遗孤。又下令朱雀之捷战死沙场者,许家人殡葬,若无亲属或系贫苦,着二县尉即为掩埋。建康城内有不达天命,自取沦灭,亦同此科。又遣使到江陵报捷,此时是齐和帝三年正月,报萧衍破建康,诛宝卷成了大功,不胜大喜,即遣黄门侍郎乐法才到建康慰劳萧衍。追赠萧衍之祖为散骑常侍左光禄大夫,又赠萧衍之父萧顺之为侍中丞相。以萧衍入殿镇中。萧衍受诏。戊戍日,萧衍奉宣德皇后临朝,迎萧衍入居内殿,进萧衍为大司马,承制百僚,都督中外诸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萧衙遣中官备法驾迎请和帝宝融登位,又使柳庆远引军在路。临行萧衍与柳庆远在密室中定计,然后而去。 

  此时齐和帝即位已三年矣,萧颖胄已死,朝无大臣,所行政令不过是附近郡州,君臣只食粟苟安而已。今见萧衍遣中官迎请,和帝大喜,遂同百官离了江陵,不只一日,已到芜湖。早有柳庆远接驾,将和帝迎入军中,又将随侍大臣留于各营。柳庆远然后进见,俯伏说道:“陛下仁德主也,但此来差矣。独不闻蛟龙失水,猛虎离山?齐国社稷江山已被东昏侯残雪岌岌乎殆矣。苟非萧雍州义旅创剪乱之才,鹿死攸分。今雍州仁义被于四方,建康臣庶莫不愿早正大位,共沐皇风。而萧雍州坚持大义,以让有德为辞,是以陛下有天子之名于江陵耳。今陛下不让,竟入建康,萧雍州虽无僭窃之心,但恐诸将跟随血战已久,莫不思封。今一旦而属阶下,非亲非信之至,臣恐其间实有所不安耳。奈何陛下身临不测之渊乎!”齐和帝一团高兴,只指望早入建康南面为君,柳庆远迎入,在百万军中称臣俯伏,满心欢喜。不期柳庆远口中絮絮叨叨,又说出这番话来,早惊得一时青黄无主,面色改异,呆了半晌,因说道:“朕今细想卿言,深为有理。朕今原去江陵可也。”柳庆远又笑说道:“陛下仁厚之主也。宁不知天无二日,民无二王,陛下今分江陵能保无恙乎?今臣拥兵百万,战将千员,遣臣而迎陛下者又岂无故乎?”齐和帝听了,一发大惊大虑,不觉立起身来说道:“然则有弑之事矣!”柳庆远又笑说道:“弑虽未弑,实难两立。”齐和帝此时一身在千军万马中,进退两难,惊惶无措,身不战而心自摇。柳庆远见了,又笑说道:“陛下不必着惊,若依臣计,实有两全之美。”齐和帝听了,忙改容问道:“不知贤卿两全之计却是如何,乞速奏来。”柳庆远道:“以臣愚见,陛下莫若驻跸不进,遣使赍诏,劝萧雍州早正大位,则萧雍州必生感矣,岂非两全。不知陛下以为如何?”齐和帝想了半响,欲与群臣商议一番,不期皆被萧将挟制在各军不能相见,一身如羊入虎口之势,踌躇了半晌,只得说道:“贤卿之计实为两全,使朕不得不从也。”因叫人取笔砚过来,亲写禅位诏书。柳庆远在旁看去,上写道: 

  诏曰:大司马攸纵自天,体兹齐圣,文洽九功,武苞七德。钦惟厥德,徽猷早树。诚著艰难,功参帏幙。锡赋开壤,式表厥庸。建武升庥,边隙屡启。覆强寇于钟离,偃胡马于雍沔。永元肇号,难结群丑;专威擅虐,毒被含灵。首建大策,维新鼎祚。投袂勤王,沿流电举。鲁城云撤,夏汭雾披;加湖之盗,一鼓殄灭。取新垒其如拾莽,扑朱雀其犹扫尘。霆电外骇,省闼内倾。解此倒悬,途欢里忭。自近及远,方外肃宁。积弊穷昏,一朝载廓。朕以凉德,未洽民望,愿敬禅神器,授帝位于尔躬,以传无誓之柞,岂不盛欤! 

  齐中兴三年正月日谨诏 

  和帝写完,柳庆远即着人送入建康,萧衍受诏不从。既而宣德皇后进萧衍为相国,总百揆,扬州刺史,备九锡之礼,加玺绶远游冠,位在诸王之上,又加相国绿綟绶,其骠骑大将军如故。过不几日,改扬州刺史为牧,以豫州之梁郡历阳,南徐州之义兴,扬州之淮南、宣城、吴兴、会稽、新安、东阳十郡,封萧衍为梁公。朝中有司马沈约,记室任昉,参议谢眺、何胤,当时与萧衍同学,号称八友。谢眺、何胤见萧衍不臣,各自弃官回家,萧衍屡征不至。今萧衍内有受禅之心,却外持忠义,群臣皆劝进大宝。萧衍俱不许。 

  当有沈约,一日乘机进见萧衍说道:“齐祚已终,明公当乘其运,虽欲谦光,恐不得已。”萧衍听了,说道:“君方思之。”沈约道:“明公初建牙樊沔,此时应思。今王业已成,何所复思。若和帝还都,公卿在位,君臣无复异心,岂复有人更同公作贼耶?”萧衍听了,点头含笑,遂召张弘策商议。张弘策与沈约之言相同,萧衍道:“卿明早同沈休文来商议。”张弘策退出,以萧衍之言告知沈约。沈约大喜道:“你明早必要等我一同入见。”张弘策应允,二人约定。到了次日,沈约不等张弘策,先来见萧衍密语一番。萧衍使沈约草诏,沈约笑道:“我已打点久矣。”遂在袖中取出。不移时张弘策入见,两人相视而笑。萧衍说道:“我起兵三年,诸将不为无功,然成我帝业,舅尊与沈休文二人也。”二人聚集群臣说道:“今奉和帝来诏,禅位梁公,诸臣皆宜拜贺。”沈约遂读诏书与百官听之: 

  诏曰:梁公文教内洽。推设作藩,威怀被于殊俗;治兵教戟,霆雷赫于万里。道丧时昏,谗邪孔炽,岜徒宗社,如辍神器,莫主而已哉。公命师鞠旅,禄危京邑,清我帝畿,扑已燎于原火,免将诛手比屋。悠悠兆庶,命不在天;茫茫六合,咸受其赐。朕实抱惭,耻临下驭。今着在庭诸臣,择吉禅位于梁主,庶不负苍生之望。谨诏。 夏四月丙寅日 

  群臣簇拥萧衍加冕旒兖服,诸般法物。建天子旌旗,出誓入跸,乘金银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旌头云罕,乐舞八佾,簇拥着萧衍出南郊受百官朝贺,即皇帝位。大赦所属州郡,改齐中兴三年为大梁朝,国号天监元年。奉齐和帝为巴陵王,全食一郡,载天子旌旗,乘五时副车,礼乐制度皆用齐典。齐宣德皇后为齐文帝妃,齐后王氏为巴陵王妃。追尊皇考萧顺之为文皇帝,庙号太祖,皇妣张氏为献皇后。册立郗氏夫人为正宫皇后,丁氏令光为贵嫔,遣官至襄阳去迎请来宫。又追封萧懿为长沙郡王,谥曰宣武,封其子渊明为贞阳侯。又诏封在朝文武功臣范云、任昉等十五人。以王亮为尚书令,王荣为中书,吏部尚书沈约为仆射。又诏封随征诸将,以柳庆远为军机诏讨都督大元帅,封护国侯;王茂为镇东将军,昌义之为车骑将军,冯道根为征骑将军,韦睿为征东将军,曹景宗为镇西将军,张弘策为辅柱将军,王珍国为安平将军,陈刚为镇宁将军,吕僧珍为安西将军。以下大小战将,皆授将军之职。又诏加在廷百官豫章王萧石林等共八百一十九员,各进爵三级。诏封毕,焚东昏侯淫奢异服六十二种于都街,大赦民间。凡已发未发,已结未结,一体蠲除。及鳃寡孤独不能自存者,着该州郡守给与米五斛。一时建康人民俱欢呼,遍野而雍。七政洽洵,有揖让之风。 

  是时湘东王宝晊见萧衍篡位,遂谋不轨,未发事露,有人首于朝。梁主遣陈刚引兵围其第擒之。梁主即赐其死。有事干涉萧遥光,萧遥光虽死,至是籍其家有。萧遥光宠妃阮氏,修容艳丽甚美,梁主见而留之,纳为妃。 

  过不多日,甘露降于茅山,弥漫数里。己酉日,逻将潘道盖在山穴中得毛龟,有尺余,进献。辛酉日,徐灵符在山东获白鹿进献。丙寅平旦,钟山云雾四合,须臾有玄黄之色,状如龙形,长十余丈,乍隐乍显,久之从西北升天。建康县尉羊瞻获凤凰于桐下里,以后祯祥迭见,民安物阜,不能细述。 

  梁主登极之后,杀郡陵王封於、晋熙王宝嵩、杜阳王宝真。有鄱阳王宝寅穿墙夜逃,潜匿山涧,昼伏夜行,投北魏寿阳而去。且按下不题。 

  梁主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徒和帝居之。沈约进谏道:“陛下不可幕虚名而受实祸。”梁主一时动念,深信其言,遂使郑伯禽至姑孰,以生金进齐和帝。齐和帝见了大惊,说道:“我死不须金,醇醪足矣。”郑伯禽只得取酒,逼齐和帝饮得沉醉,郑伯禽即动手勒杀之。当时齐和帝死得甚惨,心甚不服,一灵不昧,去哭诉阎君,后有报应,今且按下不题。 

  时有颜见远为齐朝录事参军,及梁主即位,进御史中丞。今闻梁主赐死了齐和帝,遂闭门数日,不食而卒。梁主闻之,与近臣说道:“我自应天顺人,何预天下士大夫事,而颜见远如此。”是时齐主灭亡,萧衍禅位,早有人纷纷报入北魏去了。只因这一报有分教:杀运未完,刀兵再起。不知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魏主兴师报父仇 梁兵血战威邻国



  词云: 

  尽道兵凶,皆言战惨,奈何无故偏行险。盈城盈野志方刚,涂膏涂骨心无歉。 

  不料他强,难知自软,沙场一阵威风减。何如罢口睦民封,黎民奠安兵戈偃。

  右调《踏莎行》 

  话说萧衍登极之后,削去齐朝年号,杀和帝于姑孰,又将宝卷兄弟十人陆续诔杀,而齐遂亡。萧衍改国号为大梁朝,建号天监元年。梁主登极之后,惟励精图治,抚恤人民,朝野肃清,又立赎刑条例,除十恶之外,使民有罪皆可赎免。又定正雅乐,悉去宝卷糜乱之声,立孔子庙,设明堂,修学校,举当时有名誉之士入学,以训教民间子弟。自晋、宋、齐以来未有如此也。 

  梁主一日召同姓诸王勋戚以及子侄之辈,设宴于宫中,尽欢畅饮。饮至中间,梁主因从容说道:“天下公器,非力可取,若非天意终必败亡。昔宋孝武,性情猜忌,凡兄弟中有才能者,皆鸩杀之,朝臣以疑而枉死者相继。然或疑而不能去,即不疑而卒为患。我初平建康,人皆劝我除卿辈,若彼时行之,谁谓不可?然江左以来,代相屠灭,伤感相忾,所以国祚不长。今我与卿宗属未远,情同一家,岂可遽如陌路。且建武涂炭卿门,我起义兵,非惟自雪,为卿等兄弟报仇。是取天下于明帝之家,非取之卿家也。况卿等今日犹是宗室,我已坦然相期,卿等无复自外之念,以永富贵可耳。”请王戚听了,一齐出位,俯伏流涕,拜谢说道:“臣等蒙陛下眷念,亲亲培滋同本,真天高地厚之恩,臣等敢不倾心吐胆,夙兴匪懈,竭犬马之力以事陛下也。”梁主听了大喜,连忙用御手相扶,各就本位,于是君臣又饮,无不尽欢。后有人阅史至此,有诗道: 

  东昏死后宝融亡,又杀萧家无数王。 

  如此诛锄恩已尽,犹曰家党未相伤。 

  却说梁主自登极进宫,又是一朝天子。早有齐宝卷的宠妃潘氏、余氏,爱妃吴淑援以及遥光的美妃阮氏,暨三千粉黛,八百娇娥,皆来朝贺新王。梁主一时见这些花妍柳媚,燕语莺声,便是铁石,未免动心。又因郗氏未到,无人消遣,便也就欣欣然有个取乐之意。到了夜宴时,众妃妾娇歌樱口,妙舞纤腰,梁主饮到酣热之际。便今夕潘妃,明夜佘妃,百般受用,如此月余。虽不叫做荒淫酒色,便未免早眠晏起,将朝事怠忽起来。张弘策见了便屡屡规谏,而梁主乍入温柔,一时未就听从。 

  一日,梁主在便殿览阅表章,王茂、范云有事入见,忽看见拥着无散的美貌宫娥在于左右。范云因俯伏奏道:“昔日沛公入关,妇女无所幸,此范增所以畏其志大也。今陛下始定建康,海内想望风声,奈何袭乱亡之迹,以女色为累乎?陛下必以天下为念,不宜留此为后世所讥。视陛下为何如?”梁主听了沉吟不语,以目看着王茂。王茂忙亦跪奏道:“陛下英武,免剪昏乱,继迹百王。君有四海,岂不知亡齐者皆此物耳,奈何效之?”梁主听了二人之言,悚动于心,不胜起敬道:“君有谏臣则国不亡,朕一时为物欲所蔽,赖二卿良言,今当明其德,而遣出为臣妇何如?”因使宫女传旨,宣潘、余二妃见朕。早有宫女纷纷报入,二妃闻知大惊失色,便相抱大哭。潘妃因对余妃说道:“圣上之恩岂敢违背,但思我等虽一妇人,然既经天子宠幸,岂肯下嫁臣子,有死而已。”回入宫中取白练自缢而死。众宫女见潘妃自缢已不可救,只得同了余妃来见梁主,说潘妃自缢而死已无救矣。梁主深嘉其志,心下惨然,因知王茂未娶,遂赐王茂为妇,又赐钱百万以做嫁资。范云又奏请吴淑嫒及阮修容出宫,梁主作难道:“此二女已有孕矣,似不可遣。”后来二人各生一子,是有后话。范云遂不敢相强。梁主入宫,众宫女奏以潘妃临死之言,又见潘妃洁美如生,梁主深为哀悼,遂用大礼葬之不题。 

  却说北魏孝文帝,当日自钟离战败,损兵折将大损军威,日抱怨愤,群臣再三劝慰,遂回兵至谷塘原。不料魏帝忧愤成疾,甚是危笃,自知不起,因召御弟司徒彭城王拓跋勰嘱以后事,说道:“吾病自知不起,奈天下未平,嗣子幼弱,而社稷所倚者惟在于汝。昔霍子孟、诸葛孔明以异姓而受顾托,况汝既亲又贤,可不勉之!”拓跋勰听了连忙俯伏泣奏道:“臣以至亲,久参机要,宠遇日隆,今复以元宰总握执政,取罪必矣,陛下爱臣,更为未尽始终之美。”魏主默然良久,乃手诏太子至床前说道:“汝叔父清规懋德,松竹为心,吾百年后,国家大事可听叔父主持。”又遗诏以北海王详为司空,王肃为尚书,广阳王嘉为左仆射,宋弁为吏部尚书。又以太尉禧、仆射澄等六人为辅政。四月,魏王殂于谷塘原。于是太子恪即位,改元正始元年。只因太后胡氏信佛,魏主信之,故不事经籍,惟亲佛典,一时佛教盛行洛阳,自西域过来有三千余人。魏主兴造永明寺一千余间,供设佛像,同太后不时听讲佛法。魏主亦亲临法座闻讲大云经,使文武百官以及僧人听魏王阐扬佛义。有佞臣冯亮逢迎奏道:“臣闻佛法无边,普渡众生。今世布种善根,来生必成佛相。陛下既具善缘,必当广扬善果,遍立坛场,以启愚蒙,则善果无穷矣。今陛下一人之修有限,若使万人同修,则引进之功皆归于陛下矣,此莫大之善根也。”魏主见奏大喜,遂使冯亮择嵩山形胜之地建立寺院,无不穷功极巧,法相庄严。又选择德行高僧主持教主,使人皈依佛门,以为今生作孽,一入佛门,若经忏悔,恶孽俱消,穷者得富,贱者得荣。善念若深,生生不灭。于是佛教一开,愚夫愚妇,家家信佛,人人喜僧,遂尔延及州郡,一时启建大小佛寺共一万三千余。佛法渐渐传入南朝。拓跋勰时常苦谏,群臣奏疏垒叠如山,魏主溺于佛事,毫不悔悟。一日有中书侍郎裴延俊乘魏主驾车出,遂俯伏道旁,因上疏道,其略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