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义

  却说六郎以众将功绩奏知真宗,真宗曰:“朕班师回京,廷议升赏。”六郎又奏曰:“便宜机会,自古难得。今趁番人之败,乞陛下敕旨,命诸将长驱而进,直捣幽州,取其版籍,以绝万世之祸根也。”帝曰:“军马劳苦太甚,且再休息几年,计议进征未晚。”六郎遂退出营去。越二日,帝下命澶州三路军兵仍前各归原镇,又令坚筑关隘于九龙谷,命王全节、李明领兵镇守,其余征辽将帅随驾回朝听旨调遣。
  圣旨既下,三军尽皆欢悦。次日平明,军分三队,真宗居中队,六郎在前队,宗保在后队,三军离了九龙谷,悠悠荡荡,望汴而回不题。

王钦诳旨回幽州
  却说真宗回到汴京,文武迎接入宫。次日设朝,群臣贺毕,帝宣六郎至御前抚谕之曰:“日前破辽之阵,俱卿父子力也,姑待数日,朕行重赏。”六郎奏曰:“破辽阵图,陛下洪福所致,诸将效命之功。臣父子安敢独受其赏。”帝曰:“今卿不矜不伐,真社稷臣也。”乃命设席宴犒征北将士。杨家女将皆与其席。是日君臣尽欢而散。次日,六郎趋朝谢恩,帝赐黄金甲二副,白马二匹,红缎二十二车,金银各千两。六郎当日固辞,帝曰:“微物少酬破阵功绩,何必辞为。待朕再与群臣议升卿父子与诸将之职。”六郎遂受其赐,领归无佞府,见令婆,道知圣上所赐之事。令婆曰:“圣上恩典可谓厚矣。吾儿当耿耿在念。然三关之地,番人不时侵寇,汝当复往镇守以防御之。”六郎曰:“母亲所言是也。”因令具筵赏犒部下。岳胜等二十余员战将坐于左席,黄琼女、穆桂英以下二十余员女将坐于右席。杨令婆、柴郡主、杨六郎、五郎、宗保俱中坐。是日张乐侑酒,众人开怀尽饮。酒至半酣,杨五郎起谓令婆曰:“沙门法戒,不肖未完,今日特告母亲,拜别膝下,仍往五台山而去。”令婆曰:“修缘功果,此是好事,随汝自往,吾何阻拒。”五郎遂拜辞令婆等,领头陀僧兵回五台山去讫。酒阑席散,诸将皆退。次日,六郎趋朝谢恩奏帝,愿领部兵仍往镇守三关。帝闻奏大悦,即降旨命六郎仍前镇守三关。杨宗保监点禁军,巡视京城。六郎辞帝,退归无佞府,拜别令婆,引部将岳胜等径赴三关去讫。
  却说王钦归至府中思忖,自入宋国一十八年,未与萧后干得些子功绩,遂心生一计,入奏真宗曰:“臣蒙陛下厚恩,未有寸报。今北番败归,想必重畏中国之威。乞降旨一道,臣奉去谕之使其纳降,以杜后日边患。陛下准臣干此事,居官食禄亦无愧也,不然其如素餐何!”帝曰:“卿肯委身以为此事,其忠极矣,安得不从。”即下令差武军校尉周福领兵一万随行。周福得旨,遂整兵同王枢密赍敕旨,离汴京望幽州进发。
  行至城外十五里总驿,王钦问曰:“不知有几条路可通北辽?”福曰:“有两条通之。”钦曰:“是那两条路?”周福曰:“一从黄河而进,一从三关而进。”王钦曰:“今从何处而进?”福曰:“今从三关而去。”王钦听罢,忖道:“若从三关而过,六郎岂肯相饶!他有斩杀自由,敕旨在身,毕竟擒而戮我,不如瞒着周福,我单骑从黄河而去。”遂谓周福曰:“适想起来,忘了公文,回去取来。汝领军马只管向前进发,不必等候。”福不知是计,遂引军先行。王钦竟从黄河而去。及到太原府,令人报知知府薛文遇。薛文遇即出郭迎钦进府。相见毕,文遇问曰:“大人至此有何公干?”王钦曰:“圣上令我往大辽求取纳降文字,贤太守可遣船只送我过去。”文遇遂令军校将官船送王钦过河。王钦过了河,辞别文遇,望幽州而去。
  却说周福引军将近三关地界,被六郎逻骑拦住,问曰:“是谁领兵过此摆道?”军士称道:“是钦差王枢密前往北番干公务事,汝是何人,敢来邀截?”逻骑曰:“我本官得八王信息,说王钦要逃走入辽,我等在此等候多日,今果不谬。”众人向前将周福绑缚了,报知六郎,捉得奸贼王钦到了。六郎大喜曰:“此贼因我举荐,位至枢密,屡谋作乱,竟向帝前谮我,可厌之甚。我每欲擒他,彼倚着圣上之势,无处下手。岂知今日自投罗网!”乃令捆绑来见。众人得令,将周福绑缚丢于帐前,满营军士闻是谋害本官之人,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砍为肉酱,尽皆仇枪仇刀,摆列两旁。周福惊得面如土色,哑口无言。六郎复反视了几回,乃曰:“此人不是王钦,汝等何故拿之?”周福方应声曰:“小将周福是也,乞将军饶命。”六郎问其经过之由,周福曰:“蒙圣上遣小将同王枢密往北番讨取纳降文字,不期枢密忘了公文,复回取之,着令小将先行。不知将军部下因着何事,擒捉小将。”六郎笑曰:“欲捉王钦,误捉汝也。汝被他笼络了,岂有领圣旨出行而会忘了公文?此贼必先知风,故生此计策往黄河去了。”言罢,令人放了周福,入帐相见。六郎曰:“汝记昔日河东交兵,吾遭潘仁美陷害之事否乎?”周福曰:“小将记之,切切在怀。”六郎曰:“汝乃吾之旧知,不必惊恐。”六郎在河东交战时,迷路得周福引出,故相识也。

六郎筵宴周福
  却说六郎放了周福,令左右具酒食款待周福,通宵尽欢而散。有诗为证: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清宵一樽酒,相叙旧知音。
  次日六郎送周福过三关讫。
  却说王钦到了幽州,先着近臣奏知萧后,萧后宣进,一见王钦,大怒骂曰:“奸佞之贼,恨不生啖汝肉以雪其愤。每思无计可获,今日自来送死。”喝令推出斩之。军校得令,将王钦绑了。耶律休哥奏曰:“娘娘息怒,王钦此来,必有议论,待其陈说可否,斩之未迟。”耶律学古亦奏曰:“王钦如笼中之鸟,无处逃遁,乞娘娘放还,问其来由,再行定夺。”后怒少息,乃命放还,问其来意。钦惊得魂不附体,停止半晌,乃言日;“臣别娘娘而去,非不尽心,奈一时未有好机会,故难建其功。今宋人又欲发兵出征大辽,还说尽取山后九州而归。臣虑番邦无有能抵敌者,故设此计进奏宋君,请得敕旨回来,与娘娘商议,欲就内中图事。今娘娘反以奸佞责臣而加诛戮,岂不冤屈臣耶!”萧后闻奏,回嗔作喜曰:“卿图中原之策,姑试言之。”钦曰:“今大宋城中征战良将惧各调遣镇守他处去了,只有十大朝臣在京。娘娘可写书愿纳九州文字来降,但王钦官卑职小,难以任此大事。唯遣十大朝臣到于飞虎谷交纳,后日有可凭据,始不相征伐也。娘娘以此言诳得他来,围而捉之。既捉其大臣,遣人告宋君要他中分天下,始放还大臣。宋君必以大臣为重,不得不与。那时得了地土一半,再议进兵图全宋也。”后曰:“以此意道知大宋,谁人可去?”钦曰:“小臣愿去,使宋君不疑。”后即令文臣写书与王钦带往汴京而去。王钦辞别萧后,离了幽州,星夜驰驿到于中途,恰遇周福,道知萧后肯纳文字,但要十大朝官来接。福大喜,即与王钦由黄河归朝。
  不一日到京,进奏真宗,言曰:“万岁命臣入番,以旨意示萧后。萧后畏威,愿纳九州图籍,献与陛下。但言此等大事,非朝廷大臣前来领受,其后必生异议。臣恳恳陈其利害,彼言纵辩论有理,其奈汝官卑职小何!必得十大朝臣于飞虎谷交献九州文书,庶几将来廷臣箝口而不进征辽之表,才成久坚之盟,以免征伐之苦。故今臣以此复命。”真宗闻奏大悦,即下旨,令朝中大臣俱赴飞虎谷领受交纳文字,即日起行,毋得违命。
  却说寇准、柴玉、李御史、赵监军一班大臣俱赴八王府中商议,准曰:“此乃王钦之计,陷害我等。列位怎生区处?”柴玉曰:“圣上命下,只得委致其身一行便了。”八王曰:“我想此去,必由三关经过,待与杨郡马借军,扮作仆者,扶助前行,缓急有所资也。”寇准等皆然之。次日,十大朝臣入辞真宗,真宗曰:“息止边患,万年之计,在此一举。卿等慎之可也。”
  八王等领旨出朝,离了汴京,望三关进发。先遣人报知六郎。六郎令孟良、焦赞迎接于中道。八王与朝臣将近粱关,即三关也,一彪军马拦路,军校回报八王。八王大惊,急近前言曰:“何人敢在此拦路?”孟良认是八王,滚鞍下马,伏于道旁言曰:“本官遣小将等在此伺候。”八王遂与众官直入三关。又见一彪军马来到,却是六郎迎接八王。八王一见,喜不自胜。
  既入军营,十大朝臣依序坐下。六郎摆列筵席,十分整齐。众官举觞称谢,六郎曰:“薄治不恭,幸勿见罪。”遂问曰:“殿下与列位大人至此,果何见谕?”八王曰:“圣上欲取北番九州,王钦奏帝不须用兵,但乞敕旨前往幽州见萧后,陈其利害,索取九州献纳文字便可得也。圣上听信谗言,即降旨付之。王钦领旨到幽州见萧后,萧后允从,但说盟书却要十大朝官前赴飞虎谷接受,其盟议始坚,后日才不反背而加征讨也。圣上见奏,遂命我等前去接领九州文书。吾恐此是王钦之计,特来与郡马借部下助行,以防其不测也。”六郎曰:“日前小将接见殿下之信,欲擒此贼以除后患,不意彼从黄河而去。今彼既用此诈术,小将当策兵赴援,务取丑虏图籍,方才罢手。”八王听罢大喜曰:“得君调度军兵救护,吾何惧哉。”是日众官尽欢而饮。
  酒筵既散,六郎遂唤岳胜,孟良、焦赞、林铁枪、宋铁棒、董铁鼓、丘珍、丘琪、孟得、陈林、柴敢、姚铁旗、郎千、郎万、张盖、刘超、李玉等二十余人近前吩咐曰:“此行关系最重,汝等须谨防番人谋害十大朝臣。”岳胜曰:“将军遣行,敢不遵命。但恐辽人认得我等,怀疑不肯交纳文书,岂不耽误大事?”六郎曰:“吾有一计,使他不识。汝每俱装作随行伴当,各挑箱子一支,内藏军器。又用竹筒一个,内去其节,藏着刀枪。辽人要问,只说不服水土,将此竹筒带吾本乡之水来吃。若无事则止,倘有不测,临机应变用之。”岳胜等领计而退。
  八王次日辞却六郎,与众官离了三关,竟往飞虎谷而进。时值寒冬,鸿雁悲鸣。十大朝官至飞龙谷,见两旁骸骨堆积,八王叹曰:“昔日在此交兵,杀伤生灵,今日见此骸骨,不由人不痛心。”有诗为证:
  骸骨如山积,黄沙古战场。
  西风残照里,怅望泪双行。
  十大朝官过了飞龙谷,将近飞虎谷,北番游骑飞报领军总兵耶律学古。学古入奏萧后,萧后即遣耶律学古领御营总管,引精兵一万,前往飞虎谷迎候。学古得旨,领军前往飞虎谷正北下寨。次日,亲往谷中巡视一遍。回到军中,谓牙将谢留、张猛曰:“汝二人领兵前去此谷东南平旷之处扎下一寨,大排筵席,以待宋臣。”谢留等领计,安排整顿去讫。

学古领计陷宋臣
  耶律学古调遣谢留已毕,忽报宋国十大朝臣已到。耶律学古带着数十人出到谷口接见八王。八王马上欠身施礼曰:“王钦回言,汝娘娘愿献九州与我大宋。我等今日特来接受文字。汝可速将交纳,以结千载之欢。”学古曰:“交纳国之大事,如何这等轻易?明日请到筵中献纳。”八王允之而别,遂于正南安下营寨。
  耶律学古回到帐中,召集谢张商议曰:“汝等谁善舞剑?我明日欲向筵中唤出舞之,假意侑酒,尽诛宋臣,始不负娘娘命令。”谢张领计而退。学古又召太尉韩君弼谓之曰:“汝领劲兵一万,埋伏谷口。候有变,即出截住,不许走了宋臣。”君弼领兵去讫。
  分遣已毕,乃遣人持书往宋营请十大朝臣赴宴而议纳降文字。两下军士人等不许身带寸刀随行。八王得书,亦回书与番卒去了。寇准曰:“王钦此贼好狼心肠!尽将我等置之死地。倘不在杨郡马处借得部下同来,吾等要一个生还也是焉得能够。”八王然其言。乃曰:“明日赴会,看他设何计策。”言罢,众官俱退。
  次日,耶律学古亲出帐外接候。遥见尘头飞起,宋臣俱跨马来到。学古迎着,见未带军马兵器,心中暗喜,忖道:“遂吾愿矣。”即邀宋臣进营。相见毕,依次坐定。茶罢,八王曰:“萧娘娘今肯归顺大宋,极有识见。一则不失为一国之主,二则干戈偃息,民得安生,且两国和好,实万世之良图也。”学古曰:“此等事待从容议之。吾与列位会合,亦千载奇逢,略饮数杯,以通和好之情。”于是令人奏乐侑酒。
  却说柴驸马坐于左筵正席,学古举酒及之,乃问曰:“得非柴先生乎?”柴玉曰:“然也。”学古曰:“曾记昔年我国将天字图来示宋朝,被先生改作未字,我娘娘闻之发怒,与宋遂成仇隙。今日不期相会也。”柴玉即应声曰:“我只道汝有何高论见教,原来却是这样浮谈。然我主应天顺人,一统中原,因汝北番地土硗薄,故置之度外,不加征讨。讵意汝君臣屡为边患,戕害生民。前者震动皇威,将天门阵打破,汝众倒戈而逃。那时我国杨元帅欲驱军马直捣幽州,尽取汝辽图籍,以绝后患。幸我主仁慈,不忍生灵久困锋镝,班师回朝而去。今萧后若知顺逆之理,不为狂夫所惑,倾心事大,犹得为一邦之主。不然,堂堂中国士马如林如虎,岂容逆类称孤境外而不剿灭之哉!改天字之图,实出我主之意。然此亦往事,谈之何益!”学古被柴玉说了一遍,深有忿色。饮了数杯,又问右边正席寇准曰:“咸和年间,我国将锦被暖帐来与宋主。先生沉匿不奏,遂至兵甲相寻。以理论之,岂忠君忧国之所为乎?”寇准厉声应曰:“我欲主上清心寡欲,论道经邦,敢以玩物蛊惑主志?此一举也,正忠爱之至,谁敢指其非乎!今日我等特为汝主献纳九州文字,结好吾宋而来,何必哓哓往事为哉!”学古曰:“九州文字,另日交割未迟。但今日蔬酌简甚,筵中无以为乐,帐下有能舞剑者,入舞一番,以劝列位老爷多进一瓯,岂不妙哉。”道罢,谢留应声而出,手执长剑,挥舞筵前。八王曰:“汝昨日之书说道不许身带寸刀,今又令人舞剑,何其言行之相悖乎?”道罢,孟良激怒向前言曰:“一人舞剑不好观看,必得二人对舞方才为美。我今愿对舞之。”说罢,挥剑与谢留对舞。耶律学古见孟良意气昂昂,自思此人英勇殊甚,料留非其对,遂曰:“两相对舞,恐乖和好之盟。不如射箭取乐。”孟良曰:“不知要如何射之?”谢留曰:“走马穿杨,人所习见,唯奇巧射之,方见手段。”孟良曰:“要怎么射,叫做奇巧?”谢留曰:“将一个活人缚于柱上,连发三矢能避之者,便见妙手。”孟良听罢,暗笑曰:“此贼设计害我,我显个手段除了此贼,以挫番人锐气。”乃应声曰:“这个使得,但谁为首先射?”谢留曰:“我先射之。”孟良慨然允诺,自令人缚于柱上,叫曰:“凭汝之箭,怎么射来。”八王等看之,面面相觑,皆有惧色。谢留离筵前二百余步,拈弓搭箭,先指孟良之口放箭一枝,被孟良张口咬住。又放第二枝向项下射去,孟良见箭到,略斜转其头,将箭一打,其箭遂落于地。谢留慌张,指定心窝再放一箭,不想孟良有护心之镜,射之不入。十大朝官见射之无伤,连声喝采,令人解了其缚。孟良曰:“借汝与我试箭。”谢留自恃目力之高,思要尽接三箭以夸其能,亦命人缚于柱上,叫孟良射之。孟良心生一计,头一箭遂将坏翎之箭,射之不中。谢留自思:“此人只会舞剑,不会射箭。”不甚着意防备,乃曰:“凭汝射那两箭,吾何惧哉!”孟良暗忖:“这贼合该死矣。”遂取过好箭,指定咽喉一射,谢留应弦气绝。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