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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列国志传
酒至数巡,忽报周大夫尹聃启至,灵公召问来故,祟聃启曰:“国家自顷王嗣位六年,朝纲大政,皆是周公阅与王孙苏专秉。今顷王已崩,阅与苏争政,不立新君,国中无主,故吾来告投,乞盟主继文公之业,兴师以定周乱,则诸侯谁敢不服于晋。”灵公问于群下,赵盾曰:“齐桓晋文皆由定天子而服诸侯,今晋为中国盟主,不可不救。”灵公遂令赵盾以平周室。
盾至成周,率群臣立顷王之子班即位,是为匡王。盾奏匡王,赦阅与苏之罪,复二人原职,且曰:“朝权待天子自为裁务,尔等宜和睦以辅周室,再有争竞,吾即具兵来伐!”周公阅与王孙苏皆唯唯受命。匡王重赐赵盾。赵盾辞归,告灵公曰:“王位既定,速以檄会诸侯,然后以议征讨。”灵公悦,令胥甲引五百壮士,筑坛于晋。楚界上。遣使遍告诸侯,约本岁八月会盟。骨甲引兵筑下盟坛,早有人报于楚。
是时,楚穆王已段,其子庄王名旅,即位三年,不理国政,筑九层之台于后宫,左坐杨、赵二位夫人,右悬钟鼓一切乐器,终日饮乐,并无休息。是时,子文已死,斗克以下,因进谏被诛者七十二人,群臣皆为缄口,不敢再谏。及闻晋会诸侯,上大夫伍参,下大夫苏从,相谋曰:“主上耽于酒色,不理朝纲,今晋将会诸侯,必然图楚,此事奈何?”苏从曰:“食君厚禄,处于高位,爱其死而不谋其君,非忠臣也!”二人侵早入朝,庄王正拥二姬而坐,击鼓鸣钟,欢笑自若。苏从谏曰:“臣闻晋会诸侯,欲吞荆楚,臣荷国恩,不忍坐视,愿我主罢钟鼓而绝女色,总朝权以图政治,则社稷生民不胜幸甚!”庄王闻苏从之谏,本欲立斩,但念其为先朝老臣,不忍杀之,但缄默不答。伍参见庄王不纳苏从之谏,乃从旁进曰:“臣昔者奉使过曹,见一大鸟集于枯桑之上,荆棘围绕其树,而此鸟竟不飞不鸣,臣问牧夫为何鸟也?牧夫对臣曰:‘此名痴鸟。’臣问:‘何谓痴鸟?’牧夫曰:‘此鸟集于枯桑,三年四围,积棘渐长,将刺其身,而此鸟竟不飞不鸣,此非痴鸟而何?’”庄王悟曰:“此鸟三年不飞,飞则冲天;三年不鸣,鸣则惊人。大夫以痴鸟比寡人,以枳棘比国乱耳!”遂援佩刀,斩断钟鼓之悬,屏退杨、赵二姬,便理国事。潜渊读史诗云:钟鼓阗阗集美姬,庄王心志正昏迷,谏臣不激冲天鸟,楚国焉能霸晋齐。
庄王既纳二臣之谏,绝钟鼓之音,远美人之色,谓二巨曰:“寡人失道,以致好乐耽色几至亡国,今者感二子之谏,便加臣为正卿,同理国事。”苏从辞曰:“臣才力卑微,不能练达治体,王若图霸,必举孙叔敖为政可也!”庄王大悦。遂令安车驷马,聘得叔敖入朝。王问其何以治国?叔敖曰:“治国莫若报仇,吾楚东征西讨,威震荆襄,自城濮一败,丧师二十万,国势遂弱,不能复霸中原,今大王欲复先王霸业,整理朝纲,必须先伐郑国,以报狼渊之仇,然后长驱入晋,中原唾手矣!”庄王从之,遂拜叔敖为令尹,范山、苏从、伍参、斗越椒等各加级,大发精兵伐郑,早有人告知郑穆公。穆公令坚守城池,差人往晋求救。
是时,晋灵公自会诸侯,国中颇见太平,灵公遂肆其志,重敛民财,在后宫筑九层之台,尽饰金珠宝翠,三年不能成功,民亦多劳力而死者。右大夫荀仲山谏之,灵公大怒。下大夫屠岸贾进曰:“仲山妄谈国政,迁辱当今,合该处死。”公遂令荀仲山诏言:“自今再谏者灭族!”于是,诸大夫侧目相视,不敢强谏。灵公又于桃园内筑高台,与岸贾各执一弓,从台上弹丸射之,以打鸟为辞。诏使下民聚观,百姓蚁聚,灵公与岸贾交相放弹,弹丸单打百姓之眼,以观其避丸为乐。百姓被打伤者,号哭震天,灵公大笑。少顷,膳夫进熊蹯,灵公食之未熟,即令押出膳夫斩之!赵盾与士会在朝外,询问其故?膳夫哀告其幕,赵盾止之,遂携士会入见。毕竟如何进谏,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晋灵公怒遇赵盾 晋楚军黄河大战
士会曰:“我行入谏,倘不见纳,则子然后继之!”盾悦。
士会即先入谏。时,灵公见士会亲身入朝,知其进谏,佯为不知。士会进伏于溜,公曰:“下卿有何议论?”会曰:“臣非有他故,但愿我主爱民理政,忧国去谗足矣!”灵公大惭曰:“此寡人之过,自今当从卿言而改之。”土会顿首曰:“人谁无过,能改为善,明公改过,实社稷生民之福也!”遂谢恩出朝。士大夫各相庆贺。
次日,灵公复游桃园,打弹如故,赵盾闻知,慨然叹曰:“吾为国家正卿,坐视君为无道,岂忠臣乎?”遂具表往桃园进谏,公览其表曰:进谏臣赵盾,诚惶诚恐,稽首再拜上奏。臣闻先王尚德,故列上而表亲亲,末世角力,特效谋以呈勇。窃观列国之中,我疆最强,诸侯之众,吾晋独盛。盖论姓,则与周室同宗;谈霸则与秦、齐并驾,故勋著王家。桓公辅周而东迁,世主夏盟,文公败楚于城濮,及至襄公接霸,光震先人,兵出崤山,掳孟明而成摇西土。甲屯箕邑,斩登云以名动羌胡,赫赫彬彬,可谓善继志而能强国者也。奈何列国未服,诸将先终。君幼嗣位,国势奄奄。秦、楚纵横于外,不能拒敌。群臣妒忌于中,未得靖安。正主公忧勤惕厉之秋,宵旦戒惧之时,然而废驰乾纲,崇台是务,戕贼民命,打弹是图。只思金壁荧煌,以娱目下之欢,不知涂膏衅血,终酿未来之祸。且万民为国家根基,斩刈如同草芥。六谏乃朝廷股肱,诛戮譬若按蚁。此皆谗佞在旁,蠢惑圣明之聪;奸淫近侧,醖酿晋邦之咎。是以臣悼国有累卵之危,不避斧钺之戮,冒死而进。伏望尚德崇仁,远奸淫而理国政;立纲除纪,亲近忠谅,以驭朝权;黜罢台榭,警戒游玩。
外服秦、楚,中合诸侯,丕霸功,以绍先业;宏大猷,以振中兴。则臣不胜激切屏营之至。
灵公览表大怒,便欲杀之。先谷与屠岸贾密谏曰:“不可!赵盾为国之正卿,主公杀之,恐招讪谤,不如姑纳其谏,令一力士刺之,庶几不得诛大臣之过!”公然之,受盾谏,竟许以次日即改。赵盾出,灵公问:“谁可行刺者?”岸贾曰:“有一壮士,姓鉏名麑者,其人胆大骁雄,如使行刺,其事必成!”灵公大悦,遂召鉏麍,赐其酒食而往。麍挟匕首。潜人盾家。时当五鼓,盾整衣冠,正欲趋朝.天色未明.坐而假寐,麑抢人庭前,正欲拔剑,见盾整衣端笏.坐寐待日.乃退而叹曰:“赵宣孟不忘恭敬.民之主也。杀民之主为不忠,承君命而不能就,为不信,不忠不信.何颜立于天地间哉!”遂触槐树而亡。灵公知鉏麑行刺不成.忧惧事泄。岸贾曰:“因事就计,方可有成!主公许今早入朝,不如诈宴以酒,使甲士伏于门外杀之。”赵盾果然入朝,灵公曰:“孤承卿等之谏,今日出朝听政,合宴文武,然后议事。”群臣再拜就宴,酒过五巡,赵盾有引车之士名提弥明者,知有伏兵,乃历殿阶曰:“臣侍君宴,不过三爵而已,今酒过五爵,非礼也!”遂扶赵盾而出,灵公遂逐獒犬噬盾,被弥明打死,盾顾谓灵公曰:“君之獒不如臣之獒也!”忽朝中甲士四起,弥明力战而死,赵盾失却引车之士,步走出朝,有一人背盾逃出城外,盾问曰:“汝何人也?”答曰:“吾乃桑中饿夫,承公之德,今日故来相救。”
不通姓名而去。盾曰:“此齐人灵辄也!”须臾,盾府中甲士渐至,追跟城外,赵穿闻盾被难,遂率本部杀入中朝,灵公知之,走入桃园,赵穿赶入,遂弑之。满朝文武及城中百姓皆怨灵公无道,及赵穿兵乱,众皆不救,所以被杀。史臣有诗云:晋国山河莫可俦,灵公失德近亡侯,筑台费尽生民血,打弹宜枯百姓眸,野废农桑无所恤,边生烽火不知愁,仓皇祸起萧墙内,身入桃园遂弑休。
东屏先生读史诗云:飒飒秋风九月天,桃园戈甲孰知先,灵公一伏亡躯剑,赵孟何能脱赵穿。
既而,赵盾闻灵公被弑,慌忙回朝。时,朝中群臣议论纷纷,盾告同僚曰:“国家多难,皆因主幼,今文公少子名黑臀者,年长且贤,合奉嗣立,庶几国乱方息!”六卿皆然之,遂奉黑臀即位,是为成公。群臣朝里散归。屠岸贾密奏成公曰:“赵穿弑先君皆盾所谋,主公何不斩此贼,以戒将来乎?”成公怨贾曰:“先君失德皆汝匹夫蛊惑,赵盾亦被汝害,念汝先朝老臣,姑赦汝死,尚敢鼓舌以惑孤哉!”岸贾满面羞惭而去。
一日,出朝斩却赵穿,谓群臣曰:“郑被楚围既久,若不速救,难以图霸。”六卿然之。遂令荀林甫等为将,留赵盾守国,亲率大兵十五万,即日出城。
行至扈地是夕,成公卒于中军。荀林甫欲扶丧班师,韩厥曰:“不可!大兵救郑,不幸丧君而还,是长敌国之志,而堕吾伯也!莫若遣兵送棺归国,与赵盾定君,三军直抵救郑,方可班师。”众皆然之。韩厥遂奉丧归晋,与赵盾奉其子儒即位,是为景公。时,国中诸大臣皆从出征,唯赵盾独任政事,累成寝疾,遂卒。史臣有诗赞曰:赵盾存忠立晋朝,秉公持义济国强,功名烈振先人德,卓出当时杰者俦。
却说救郑之兵至黄河,哨马报,郑城被楚困久,救兵不至,已出降于楚,楚兵已将归国矣。荀林甫问于诸将,士会曰:“救之不及,再战何益?不如班师,以候再举。”林甫善之,遂令班师。
先锋先谷曰:“晋之霸诸侯者,以其扶倾救难故也!今郑被难,大军坐而不救,非唯失郑,亦失列国来服之心。元帅必欲班师,谷愿率本部参建大功。”遂出中军,引本部兵济河,与魏銙。赵旃、赵婴、赵恬五将来追楚兵。却说楚庄王班师已至于邲,闻晋兵追至,众皆惊惧,下大夫伍参曰:“昔吾楚遇晋兵败于城濮,今日正是报仇之际,何不乘势一战,以消旧恨。
”楚王依言,遂调大军转屯于管城下寨。忽闻寨外鼓声大震,哨马来报:“晋先锋挑战!”楚王令勿出敌。叔敖曰:“不可!吾闻晋用荀林甫为中军,必不能服众,先谷为先锋,矜傲,不如乘其三军本集而这击之,必然得胜。”楚王大悦,遂令三军拨寨出敌。先谷正在阵上挑战,楚兵奄出,大杀一阵,晋兵不能抵敌,往本阵逃走。楚兵鼓军追至敖镐,林甫慌忙无措,但令三军退济黄河。当时,独有士会先知晋兵必败,令副将韩穿、巩朔备得游船八百艘,安于河口,以备接应,其他皆无准备。及大军俱败,十五万兵一齐挨到岸口,船只少,各要争先上船,互相攀扯,船上之兵挥剑乱所,其手指落舟中,楚兵敌杀一阵,晋军死尸填河,河水为之不流。后人有诗曰: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可怜数万山西卒,尽丧黄河作水囚。
楚兵亦不乘追,但夺其衣甲器械奏凯而还。晋兵及登西岸,只存八百余骑,步军不满一万。林甫引败兵还见景公,景公欲斩荀林甫,群臣力保曰:“林甫先朝大臣,虽有丧师之罪!皆先锋故违军法,所以致败,主公但斩先谷,以戒将来足矣!何必妄斩林甫哉!”公然之,遂斩先谷,复林甫原职,命六卿治兵练将,以图报仇,群臣各散。
却说先谷乃屠岸贾之党,每欲作乱,以专朝政,只惮赵盾威严,不敢行出。至是,赵盾已死,先谷被诛,岸贾欲谋尽杀赵氏,出朝与韩厥谋,韩厥不从其谋,走报赵朔,令朔早备。
朔曰:“岸贾乃朝廷之幸臣,必欲杀吾,吾与敌,但子决不绝我赵氏之祀。”二人号泣而别。及天未明,岸贾果率甲士围赵氏之宅,赵厥、赵屏、赵婴、赵同、赵施一家老幼尽被诛戳,独赵朔之妻,乃晋成公之妹,有孕在身,走晋朝宫中,居数月生一子。岸贾闻知令搜宫中。朔之门客程婴,欲保全其子,问计于友人公孙杵臼曰:“子以死节与立孤二者孰难?”杵臼曰:“死节诚易,立孤实难。君为其难,吾为其易。”程婴曰:“吾固当为,何忍累子?”杵臼曰:“吾与子皆赵孟门客,各受其思,今遇主大难,岂惜一死而使赵氏绝嗣乎?”程婴再拜而谢之,遂以己子付与杵臼,杵臼诈抱逃入山中。程婴藏匿孤儿,屠岸贾求赵氏孤儿甚急,程婴乃入城大叫曰:“有能与我千金者,好献赵氏孤儿!”岸贾闻知,即召婴问其故,婴曰:“公孙杵臼与吾乃赵宣子门客,宣子生平,厚臼而慢我,故杵臼抱藏其孤,我所以来告。”岸贾大悦,赏婴千金,令引士卒入山,并斩公孙杵臼与赵氏诈孤儿,其不知真者乃程婴鞠育为子者也!岸贾尽杀赵氏,国中横行,君臣皆侧目,不敢相视。
却说楚王得胜班师,大赏群臣。令尹孙叔敖奏曰:“昔吾在城濮之败,皆因宋国而致,宋所恃者晋国而已。今晋兵大败,若吾鼓兵伐宋,宋来晋孤,中兴之盟在楚为主矣!”楚王大悦,遂发兵伐宋。
宋自成公被楚围;得晋文公求解之后,国势微弱,成公已殁,子昭公亦亡,其弟立,是为文公。时,闻楚兵大至,文公欲出城降楚。左司寇乐吕奏曰:“昔者来遭楚围,得晋解困,今不告求于晋而便降楚,他日晋兵问罪,将何以对?”公曰:“何以处之?”乐吕曰:“只宜坚守,速遣使往晋求救。”公曰:“谁敢往求救?”右大夫乐婴齐出班愿往,公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