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国志传

    
    石碏卫纯臣,仗忠不顾亲。
    
    既谋篡弑贼,复戮失身人。
    
    赤胆贯金石,公威动鬼神。
    
    巍巍春秋老,千古仰雄名。
    
    却说郑伯既败五国之兵,祭仲、子封、考叔、段叔等贺之。
    
    公曰:“寡人以周之亲国,无故而受诸侯侵凌,将欲报怨,卿等计当伐何国为先?”公孙子都曰:“五国诸侯,宋、卫为强,陈、蔡不足虑,鲁乃同姓之邦,况此祸实卫所启,若伐则先宋、卫而后陈、蔡,鲁姑置之。”颍考叔曰:“壮国雪耻,此固当然。然我军初战,疮痍未瘳,且人民劳苦,城郭颓坏,不可轻动,依臣之言,莫若按甲休兵,安集百姓,公请朝于天子,和好宋鲁,奉王师先伐卫国,则陈蔡不战而下,而宋亦不敢救援矣!”公曰:“善!”遂命整驾朝周。
    
    周桓王闻郑伯来朝,请周公、虢公等曰:“昔者先王谓平王常恶郑伯专政而未能除,故使太子交质。今朕即位数年,郑伯今始来朝,岂非恃强而傲朝廷乎?联欲夺郑伯之政,卿等意下何如?”周公奏曰:“不可!我周东迁皆郑武公之力,王当厚礼郑伯而引诸侯,若无故而削其政,恐塞诸侯之路!”王始宣入郑伯。郑伯曰:“卫州吁弑君乱国,今虽被戮,其国纲纪荡然,王如不征,恐失朝政。”桓王曰:“卿即率兵,为朕征讨。”郑伯得旨归国,大发精兵三万,以子封为先锋,原繁、拽驾二人为左右翌,公子曼伯子元为后队,自督中军,杀奔卫国来,至牧邑下寨。牧邑之卒报于卫侯。时卫侯初立,闻郑兵至,手足无措,群臣曰:“主公请亲出,郑可退矣!”卫侯令孺羊肩为先锋,右宰丑为保驾,亲率大军出城,两家摆开阵势,有一青年小将,谓郑伯曰:“诸侯分土,各守其界,汝何无故兴兵相犯?”郑伯视其旗号乃卫侯之号,亲出阵前,大声应曰:“汝卫君不君,臣不臣,我奉天子之命,举兵以正汝罪,何不下马受诛!”言犹未了,卫侯横枪直取郑伯,郑伯轮刀便砍,战不数合,郑伯望西南而走,卫侯追至二十余里,一声哨响,左边冲出公子曼伯,右边冲出大将子封,前有郑伯,后有原繁。
    
    卫兵被困,自辰至未,卫侯与二将各被重伤,入城坚闭不出。
    
    卫遣使求救于陈,陈侯便欲起兵救卫。公子名庄字五父与大夫子钺咸谏曰:“不可,亲仁善邻,国之宝也!今郑奉王旨以伐卫,我兵往救是得罪于天子,必招怨于郑伯,郑伯必力破卫,卫亡陈亦不保也!”陈侯曰:“然则若何?”对曰:“郑伯秉周之政,为诸侯最贵,太子质名忽者,尚未有配,若遣能言之士,奉公命至郑,将公主妻郑太子忽,大可保本国之危,小可救卫邦之急,则郑陈之怨解矣!”陈侯曰:“谁可出使?”
    
    群臣奏曰:“此非公子五父不可!”公遂命五父奉使来郑。
    
    郑伯问五父曰:“公子此来欲与卫助威而说郑也?”五父曰:“否!寡君以明公为王室至亲,故以爱女请命而妻太子,欲成两国之好,且使卫奉金帛以劳雄兵,乞退其师,是寡君之幸望也!”颍考叔进曰:“陈侯若以亲济难,此诸侯之仁术,愿公许之!”郑伯谓五父曰:“烦公子为我致命,若卫劳师金帛一至,我师便退,并上奏周王放太子归国,然后使备礼成婚。
    
    ”五父谢郑伯,归见陈侯,具说前事。陈侯即遣使来见卫侯道:“以千万金帛为郑劳军,以解重围!”
    
    卫侯使大夫韩一思奉金帛十车出城劳军,郑伯以礼待之。
    
    是日班师,随即朝周。周桓王问伐卫之胜负,郑伯曰:“赖圣上威福,一战败卫,卫有谢罪之表,随臣以上。然陈侯曾许婚于臣长子忽。今忽质在王朝,请王赦归,以便成婚,然后复入朝待质。”王曰:“男室女家,皆要及时。卿既欲遣子亲迎,此理之当然!”即赐金帛,遣归迎亲。
    
    郑伯父子谢恩出朝,周公黑肩奏曰:“我王差矣!昔者先王欲夺郑伯政权,故以其子为质,所以制郑之好也。今王放郑忽归国,却似鱼脱旱穴,鸟离樊笼,再不入质矣!”王曰:“今不可追?”周公曰:“许侯庄公两岁失朝,王诏郑伯伐之,以鲁侯、齐侯副之,如郑伯伐许入朝,则无奸心,如得胜不朝,王可以此为辞,即夺郑伯政权,以免后患!”王准奏,遣使令郑伯征许,又使人诏鲁隐公、齐僖公防郑异谋。使者忙投至郑国,郑伯接旨。
    
    次日,会诸将曰:“天于诏寡人伐许,而使齐鲁二侯副之。今日我操兵于大宫之前,欲盛陈军伍,以耀威于二侯,汝等务宜兵戈利锐,盔甲鲜明,各逞威能,违令者斩!”诸将唯唯而退。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郑庄公祖宫演武 周郑于繻葛大战
    却说次日庄公,令军将俱各披挂,分为四队。第一队,将官乃郑伯次子曼伯是也,挂前部先锋印,大将军颍考叔副之,引兵五千,屯于前。第二队,将官乃大夫原繁,字公简,挂左翼先锋印,公子子元副之,引兵五千,屯于左。第三队,将官乃下大夫公孙关,字子都,挂右将军印,太子忽副之,引兵五千,屯于右。第四队,将官乃上大夫公子吕,字子封,挂都督诸军运筹元帅兼后队保驾大将之印,以右大夫,段叔盈副之,引兵五千,屯于后。诸军共有一十六万,大将四百余员,分为四队,列在大宫之前。
    
    须臾,齐鲁二侯来至,郑伯宴之于宫前殿。酒至数巡,郑伯传令谓诸将曰:“往者西戎所进铁弓一张,约三百余斤,今可设的于场前,有能挽此弓连中三箭于的,以助齐鲁二侯之乐者,定有重赏。”只见前队军中拥出一员大将,丰神慷慨,勇力骁雄,乃副先锋颍考叔也。考叔左手伸弓,右手架箭,连发三矢,齐中标的。众口喝彩,鼓乐欢腾,考叔放弓升车。又见一员将官大叫:“颍考叔勿得乘车,且等看我射箭!”众人视之,乃右翼将军公孙子都。子都尚未曾架弓,考叔挟辀以走,子都援戟以逐之,考叔取车輗乱抵,几至交争。郑伯望见二人,忙召至宫庭,谕之曰:“今日寡人练兵伐许,姑试汝等之能,何惜一乘之车乎?”遂命各赐良车一乘,复以铁弓赏考叔。齐鲁二公见郑兵勇猛,咸侧目而骇。
    
    是日,大兵前进于许,许本小国,闻郑兵临城,许侯庄公不敢出战,乃令军民竭力置木栅,以蔽城池。郑先锋公子曼伯命一卒一束薪柴,是夜焚木栅而攻城,火光连城,喊声大作,许人并无战心,皆奔入城。颍考叔乃取郑伯之旗,先登许城,麾而呼之曰:“郑伯登城,诸将齐登!”公孙子都怨考叔夺车之故,在火光中见考叔登城,乃抽弓发矢,暗射考叔。考叔中箭坠城而死,郑伯亦不知为子都谋也。
    
    许城既陷,许侯从北门走出,来投卫侯。卫侯曰:“我国初被郑伐,不能容汝,汝可奔宋。”许侯复奔宋,郑伯与齐鲁二侯入许收军,已失考叔。郑伯大哭,谓二侯曰:“颍考叔乃勇而忠,纯而孝者也!一羹而悟寡人之天性,今从征而丧于许,是以哭之。”乃命设酒肴,亲为制文祭于军前。其词曰:
    
    呜呼考叔,天纵其纯,事母以孝,报国以忠。
    
    动全礼乐,战奋折冲,正兹谋翼,云何处终。
    
    既痛我曲,复惨我容,聊奠清浆,以尽我衷。
    
    乌呼此恨!其何能穷?
    
    祭罢,郑伯询许侯,许之文武奏曰:“已奔宋矣!”郑伯谓二侯曰:“举废继绝,此天子之事。”共具表以奏天子。发洛使者,星夜来周见天子。天子下诏令郑伯立许新君,移兵伐宋回朝。三人共议,令许大夫百里,奉许侯之弟许叔立为诸侯。
    
    是日,遂发兵伐宋,三国之兵杀奔郜来,郑伯取郜之地送鲁侯。宋公闻郑伯至,问群下抵守之策?司马孔父嘉奏曰:“先命一将,从间道取长葛,郑兵俱必回救之,然后我大军从后袭之,郑伯可擒也!”司空华父督奏曰:“郑兵势如虎狼,我郜已破,不可遣兵远出,只宜固守,求救于卫,方可免患。”
    
    孔父嘉甚急之,宋公遂命嘉督兵从间道来攻长葛,华父恶嘉之不从己说,暗遣使于郑公子冯,言:“孔父嘉起兵侵郑长葛,汝能领兵擒孔父嘉,我不日谋汝归而继位!”冯得书大悦,即与郑大夫祝聃谋救长葛,聃率郑留守之兵卒八千来至长葛,却好遇宋兵于城下,两军相对扎营。
    
    孔父嘉从将校蔺仲堪之计,传令三军披挂,夜半劫郑兵之寨。时当三更,宋兵尽衔枚至郑寨外,孔父嘉潜身而入,只见寨内空虚,俏无人声,嘉引众兵大喊杀入。转门外一声炮响,四围杀进,嘉见郑兵冲突,知陷其计,遂与仲堪舍命杀出。外营祝聃大喊一声,手起刀落,仲堪分尸于马下。嘉急急抽回,将盔甲弃于寨内,扮步卒走出,聃始不知追赶。嘉领败兵八百余人,回见宋公。公大惊无措,郑兵在外攻城又急,华父奏曰:“丧兵速祸,皆嘉之罪,乞斩嘉以谢郑伯,围可解也!”公以嘉乃先朝之臣,不忍加诛。华父大声曰:“主公不听臣谋而听孔父嘉之浅识,今日祸至于此,尚惜一嘉而宁亡国乎?”公默然不语,华父援卫士之刀,斩孔父嘉于殿前。
    
    华父既斩嘉之首级,付郑使曰:“谗贼已诛,谢罪来日!”
    
    宋侯亲出城劳军,以乞退兵也!郑使出,群臣皆相视而骇。华父曰:“三国来时,汝君臣不出城劳军,任从汝退。”遂出朝。
    
    群臣奏曰:“华父督擅杀大臣,有无君之心,请除之!”宋公含泪。次日前来入朝,华父督投戟以中公脑,公遂死。开四门迎兵入城,迎公子冯归国,三侯兵立冯为宋公,督遍路三侯,立督为太宰之职,尽取宋之帑藏,班师回朝。
    
    桓王大宴三侯,遣郑伯归国。王问群臣曰:“此行本欲看郑伯之过而夺政权,今郑讨三国得胜来朝,其事若何?”群臣咸曰:“郑伯奉王命得专征伐,其势愈加,今不早除,恐后难制!”王曰:“彼既有功,难以为辞。”周公黑肩进曰:“臣有一计,使郑伯吞声受代,以免诸侯见忌之心。”王问:“其计如何?”周公曰:“昔者先王武王时,曾以原温以下十二邑之田,以苏忿生为采邑,后忿生叛,此田今为北边旷土,朝廷累欲取之,北夷伯占,不能恢复。王朝日遣使赍诏,赐郑伯十二邑之田地,以赏征伐之功。郑伯受之,则上表辞谢,特彼将营此田,必与北夷相争战,我得乘间观其胜负,就中取事。彼若知而不受,必怒不上谢表,然后王下诏率列侯之兵,共伐郑伯不恭之罪,郑伯受伐无辞,列侯起兵亦有义,一举而两得矣!”
    
    桓王大悦,即遣使赍诏往郑,郑伯谢恩,厚礼遣归,群下闻王赐十二邑之田,咸相称贺,独上大夫公子吕知其为计,告明郑伯。郑伯曰:“无子封,几乎入周君臣之套也,然则处之若何?”子封曰:“姑申谢表,然后遣使与北夷取之,北夷不还,然后上表辞还,庶几两处无失!”郑伯从之,遂裁谢表以上。遣使往北夷取田,北夷主惧郑伯之威,遣使奉十二邑之田,郑伯厚谢遣归。
    
    却说天子设朝,闻郑伯取十二邑之田,不片言而得,乃问于周公,公曰:“王可遣使告郑说,四邑归周供奉祭祀,郑伯必不肯给,然后会诸侯之兵,讨其不供祖祀之罪可也!”王喜。
    
    遣使至郑,告以如此,郑伯问群臣,子封曰:“此削政之意明矣!”伯曰:“然则奉田以上何如?”子封曰:“不可!割田不已,必至削政,削政不已,必至灭国。明公且舍其大绩,举政归朝,退守臣职可也!如其不然,必拒命而后可!”太子忽进曰:“我父为国家征宋伐许,结怨邻国,一旦解国大柄,则诸侯之兵毕集,郑不保矣!宁上表辞田,如天子必欲取之,则弃臣节而拒命,庶不失为伯国也!”郑伯然之,上表入朝辞田。
    
    周公劝王即此事为辞,传诏列侯,命会兵于孺葛,以伐郑伯不供之罪!王命虢公林父为先锋,蔡侯、卫侯副之。周公黑肩为左翼,陈侯副之。王亲率大军于后,杀入郑国而来。郑之孺葛戍卒飞报于郑伯。郑伯闻之,问子封计,子封曰:“事到如今,不得不为,公当率兵以拒之。”郑伯即令公子元为左翼,曼伯为右翼,祭仲为先锋,出城三十里下寨。
    
    次日,郑伯列开阵势,见周阵中黄旗开处,一将当先,熊腰虎背,白齿圆睛,手轮大刀,高声骂阵曰:“寤生背祖宗,违王命,何不下马受缚?尚敢兴兵来拒!”郑伯横枪勒马,举目视之,乃王上卿虢公林父也。两军战未数合,王兵既奔,虢公抽马便回保驾,公子曼伯持戟望虢公背后刺,虢公落马,太子忽拔剑便砍,周公黑肩救起,望西而走。郑兵四围桓王,桓王不能出,从马上手舞双刀,力抵四将,忽子元曼伯、郑将祝聃执弓搭箭,望王左肩射中一矢,王坠马下,聃将近前斩之,郑伯大叫曰:“君子不欲多伤人,况敢凌天子乎?且勿动手。”
    
    遂令鸣金收军。潜渊居士读史诗云:
    
    君臣大义死无仇,郑伯如何敢拒周。
    
    败后徒兴安否问,春秋首恶抗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