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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书志传通俗演义
太宗竟用彦博策。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地为四州,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二都督府,以统其众,以突利为颖州都督。时有颉利族人思摩,初无宠于颉利,颉利之亡,亲近者皆离散,独思摩不去。被唐兵袭了突厥城廓,竟与俱擒。太宗见其壮貌魁梧,可以大用,与苏厄失皆封郡王。其余拜官有差,五品以上有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第六十六节 张玄素上书谏太宗 封德彝排言斥魏徵
太宗区处外夷以来,沙钵罗及远方蛮酋,各上表朝贡,年年不绝。因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尝痛心焉。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矣。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房玄龄等拜贺曰:“陛下英武广被,四夷宾服。汉高之世,不及远矣!”
忽中书省奏入:“杜如晦疾笃,具表纳还官诰。”太宗闻奏,即遣太子诣府中问疾。太子承诏,径来看视如晦病体。如晦遣人迎接,入榻前坐定。如晦之子侍立于侧。太子因问起居消息,皆其子应对之。如晦曰:“臣已老矣,病入沉疴。殿下回奏皇上,臣不能复起以视国事也。”太子曰:“君善保其恙,皇上亦必亲来视。”言罢,即出。家臣拜送至府外。太子登了车驾,径入朝,以如晦所言奏知。太宗其时正在便殿与讲臣说书,听得太子奏,即起,诏备鸾驾,与一派讲官亲诣如晦府问安。不移时,各执事准备仪仗已具,太宗启行。早先有人报知。如晦着堂候众人,迎接圣驾至府门外,谢了銮殿。太宗轻身入到堂中,随官于外伺候。如晦扶病见上于西轩。太宗坐于榻前,亲臣远远侍立。太宗问曰:“卿之疾未瘳,朕无日不念。自以为戎马在边,不得与卿请诲。今四夷宁息,正好议论治道,辅朕不及。倘君万一不讳,谁可代之?”如晦泪下而言曰:“臣蒙陛下知遇,虽粉身碎骨,无以报恩。今疾不起,而与陛下永诀。房玄龄与臣同任,其人忠贞可任。陛下当与理政事矣。魏徵、王珪尽言无私,实社稷之臣,若付人民之寄,必有可观。臣再无他言。惟愿陛下息兵革,毋伤天地之和,诚生灵之幸!”太宗曰:“卿言朕当识之。”俄阴阳官报:“日近晡。”上乃慰谕而出,升銮驾回朝。百官随至宫门方散。次日早朝罢,中书省奏:“杜如晦卒。”上闻知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玄龄亦为惨焉,因奏曰:“昨日圣驾问安,如晦嘱不及家事。真乃清节之臣。陛下须保全之。”太宗曰:“朕与如晦,分须君臣,恩犹手足。朕正欲以报其功也,肯忘之乎!”即诏有司依制给赠丧仪,官其子孙、至亲十二人。
后贤有诗赞杜如晦云:敷陈王道阐孤忠,致治唐虞念在躬。未见宣承星已坠,高坟先有鸟呼风。
却说太宗以如晦已卒,政事皆决于房玄龄。玄龄效忠开诚,剖决如流,上甚礼重之。侍立于朝,必过午始退。是日,正与太宗议论军政,有御史大夫萧瑀在列,每妒李靖功高,乃奏曰:“陛下以军政在严,近有李靖所部,御之无法,曾伤场圃民稻。请付法司推之。”太宗曰:“靖有平戎之功,纵其部下有伤民稼穑之事,府司自用治之。今若辄付法司,非朝廷待大臣之体。”不听。萧瑀退出。次日,李靖会朝,顿首谢罪。太宗责之曰:“隋帝之臣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见诛。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乃加靖为光禄大夫,赐绢千匹。靖曰:“臣无功有罪,陛下何以加爵赐帛?”固辞不受命。太宗复谓之曰:“前者,人或谗公。今朕已寤(悟),勿以为怀,竟令受之。”会林邑献大珠来,有司以其表辞不顺入奏,请讨之。太宗以献表示李靖曰:“好战者亡。如炀帝、颉利,皆所亲见也。今林邑小国,纵有不顺之辞,朕毋与计较也。”靖曰:“战士初回,不宜即遣。若讨而胜之,亦为不武。况未必可必胜乎?”上深然之。
太宗以外夷屏息,来朝者众,欲修洛阳宫,以备游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曰:“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也。且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不及隋世,陛下劳疮痍之众,袭亡隋之弊,恐又有甚于隋帝矣。”太宗曰:“朕今所为,异于桀、纣者乎?”玄素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玄素所言有理,可即罢之。”他日与房玄龄、萧瑀政于便殿,上以玄素言即罢洛阳之命,因自思:“隋帝拒谏自任而丧国。”乃问二人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临朝或至日昃,即引五品以上坐论治道,命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厚,亦励精之主也。”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事物。皆自决,不任群臣。帝王一日有万机之事,岂能一一合理?群臣既知上之意,则凡事惟取决受成而已。虽有过失,莫敢谏诤。此国止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经由宰相,使宰相审熟便宜可否,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房玄龄拜曰:“陛下所见甚远。臣等将睹治安之世也。”上因敕百司:“自今诏敕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次日,边廷贝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将起谋叛,有司以事应执奏者,申于上知。太宗聚群臣议处。房玄龄奏曰:“戎虏之性,难以统率。今散居他处者,是其固俗矣。今陛下天威所披,外夷仰皇风尚不暇,岂有辄叛者耶?边臣不原其意,故有是奏。乞遣忠直之臣安抚之,其患自息也。”太宗然之,以李大亮为安抚使,贮粮碛石以赈之。大亮进曰:“玄龄之见实然。安抚之策未便。”太宗曰:“何以言之?”大亮曰:“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今招致西突厥,但有劳费,未见有益。况河西州县萧条,不堪供亿。不如罢之。其或自立君长,求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藩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至是九月,伊吾来降,诏置伊西州以处之。未几,高昌王麹文泰亦来朝,太宗加意接纳。西域诸国闻知,皆朝请。上即遣使,令文泰使人迎之。魏徵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前者文泰之来,陛下厚其赐,致缘道供亿甚苦。若诸国皆来,将不胜其敝。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耳。倘以宾客礼送之,非中国之利也。”太宗曰:“卿论是也。”时遣使人已行,辄诏止之。
上以屡年丰熟,民殷国富,尝与群臣语及治化,乃曰:“今朕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如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封德彝进曰:“徵之言非也。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专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耶?魏徽书生,未识时务。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徵抗言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汤武皆承大乱之后,身致太平。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尽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徵言。先年关中饥馑,米豆一斗值绢一匹。连岁天下蝗虫、大水,百姓疲竭。太宗勤而抚之,虽有东西就食,流离出境者,未尝嗟怨。是时天下大熟,流散者皆归乡里,米豆不过三四钱。年终出死囚,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内外不闭行旅,不用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他日,太宗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议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惟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自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皆袭衣冠。徵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徵再拜谢曰:“此皆陛下威德,臣何力之有?”帝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朕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第六十七节 唐太宗避暑九成宫 张公瑾哀闻辰日哭
一日,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熟,斗粟三钱,一喜也;北虏降服,边廷无事,二喜也;遇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群臣曰:“陛下安不忘危,社稷之幸也!”忽房玄龄奏:“阅视府甲兵,芒锋耀目,胜过隋朝。”太宗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公等以远胜隋世。炀帝甲兵,岂不足耶?卒亡天下。若公等尽力辅治,使百姓安宁,此乃朕之甲兵也。”
一日,太宗与卫骑游猎于后苑,众人于紫薇花下赶起一兔。上见之,亲架弓逐之。长孙无忌在后谏曰:“射猎较力,秦府之事也。今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乃不思享国长久之计,奈何自轻为武人之能哉?”太宗又将逐鹿,无忌固谏乃罢。次日会朝,上忆无忌之言,问公卿以享国长久之计,萧瑀对曰:“三代封建而长久,秦孤立而速亡。陛下比者既立太子,余王须使领藩镇之任,正今日之急务也。”上以为然,令群臣议之。魏徵曰:“京畿税少,多资畿外。若尽以封建,经费顿阙。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取兵,内地难以齐赴,甚非长计也。”李百药以为:“勋戚子孙,皆有人民、社稷之寄,易世之后,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令之迭居,母使外封也。”颜师古曰:“不若分王宗子出外,勿令过大邑,兼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足扶京室。陛下再为设置官僚,皆令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立成一定之制。此万代无虞也。”太宗大悦,乃从师古之策。诏宗室有功绩、贤良者,作藩镇,部遗其子孙。令所司明条例,定等级高下以奏。不数日中,申详开定制上闻,王封由是大定焉。
忽有司以当决死刑上奏,帝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诏令三覆检察,盖欲思之详熟也。而有司须臾之间,即谓三覆已讫。又断狱者,惟据律文拟罪,虽情在可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古者刑人,君为之罢乐减膳。朕虽庭无常设之乐,亦不常食酒肉,但未曾著为令耳。今制:决死办者,二日间,国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不得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得举乐,皆令其居门下,覆视罪囚,有据法当死而情可怜者,录状以闻。”由是全活甚众。
静轩周先生有诗赞曰:罪当抵死复能全,一旦云开见日天。是处囹圄荆棘满,太宗君德绝无冤。
他日太宗与侍臣论狱,魏徵曰:“炀帝时常有盗发。捕得之,拷讯服罪者,二千余人,悉令斩之。时大理丞张元济,寻其状察之,惟五人尝为盗,余皆平民。元济当时终不敢执奏,尽被杀之。”太宗曰:“岂惟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又尝谓执政曰:“朕尝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有不是处,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而违其言。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玄龄等拜旨曰:“谨佩圣谕。”
时边臣呈奏:“康国部落蕃滋,欲求内附。乞上裁处。”帝与侍臣议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反成糜弊百姓。今奏康国内附,倘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其地又远,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下诏不受,顾谓魏徵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调护。倘轻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惟惧不终。故欲日闻卿辈谏争也。”魏徵曰:“内外太平,臣不以为喜。惟喜陛下安居思危耳。”太宗复问之曰:“比者群臣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以为不然。若天下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亦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未有议文帝不及始皇。且祀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及群臣请不止,朕将从之,独卿以为不可。卿试言何为不可?”徵对曰:“陛下功高德厚,中国安宁,四夷宾服。年谷岁丰,祥瑞叠见。是六者,陛下皆有之。然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车驾东巡,供顿劳费。又伊、洛以东,从事久废,灌莽极目。陛下车驾启行,远夷君长皆当扈从,此乃引戎狄入腹中,而示之以虚弱也。尚赏赍不继,见有远人之望,费用连年,深致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患。此臣所以为不可也。”太宗深然之。会有司奏:“河南、北大水。”封禅事遂息。明年,群臣复以为请。帝有幸九成宫避暑之命,乃止。
其时太宗銮驾准备起行,文武各伺候随驾。监察御史马周上疏谏曰:“大安宫在长安城西,制度卑小,而车驾独为避暑之行,是太上皇留暑中,而陛下居凉处也。清温之礼,臣窃有所未安。然且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城三百余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今陛下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仍逐增大安宫,以称中外之望。”马周疏上,而太宗仪从已在途矣。既幸九成宫,来五十日,复回车驾。会朝廷将长乐公主出嫁长孙冲。上降敕有司,资送公主之物,倍过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令如楚淮王一半地方封之。今奈何资送公主反倍于长主乎?”太宗薄怒曰:“卿且退,容吾思之。”乃入宫中,以魏徵言告于皇后长孙氏。后叹曰:“妾素闻陛下称重魏徵,妾不知其故。今观其所言,皆引义礼以抑人主之私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陛下当纳其谏。”帝依后言,乃复敕有司,照常例送之。后因遣中使厚赐魏徵,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今乃见之。愿公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使者领命,赍赐物径至魏徵府中,谕以皇后来意。魏徵不敢辞,拜而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