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秘史


第二四三回 王谢新亭迎桓温

  癸酉二月,谢安与王坦之同群臣商议,使人持诏书报知丞相桓温。使人临行,谢安密嘱,若问,如此如此对之。使人得其语,来姑孰呈上诏书,桓温读讫,问之曰:“文帝临崩,有何遗诏?”使人曰:“圣上崩世,遗诏国家之事,一禀于丞相。  嘱咐太子登位,敕丞相如诸葛武侯故事,别无余言。“桓温因是令使人还朝,使人去讫。  丞相温既知简文帝崩世,群臣立太子登基,心中大怒。恨文帝曰:“汝乃会稽散人,吾立汝为帝,临终当禅位还我尔,不然,以吾为周公居摄事,如何遗诏为诸葛武侯故事也?”遂问计于郗超,郗超曰:“帝遗诏丞相为诸葛武侯故事,却是虚谬也,必是谢安、王坦之之谋。丞相来日入朝,先使人去京师入内,召谢安、王坦之二人,自来新亭候接,同议攻北大谋,二人欣然肯来,必无他意;若是不到,必有异谋。丞相入朝,先收此二人,然后废武帝,大事定矣。”温曰:“倘二人来,如何区处?”超曰:“丞相于壁衣中置埋伏刀斧手于两边,我在帐中,听言语动静,如若不善,即呼刀斧手出杀之;如无拒丞相之意,不可妄行,恐失民心。宜与之好,同人京师,把握朝权,待其加公九锡,然后可议大谋。”温曰:“然!”计议已定,使人入朝召王、谢二人,迎至新亭,同议国事。温一边收拾军马起程,称脱来赴山陵,止停新亭,以待二人。  却说孝武帝设朝,文武班齐,万岁礼毕,忽近侍奏大司马桓温有使至,称其来赴山陵及朝新帝,召谢安、王坦之二人来新亭候接,其余群臣,十里外迎接。帝谓谢安、王坦之曰:“今大司马来朝,召卿二人,必有他故,此事如何!”时群臣皆曰:“今桓温来朝,必有异心,故召王、谢二人至新亭以害之,然后来篡大位,望陛下陈兵以备,休使谢、王二人远迎。”当王坦之心中甚惧,曰:“此事实真,若臣等去接,正中其谋。”  只有谢安神色不变,谓坦之曰:“若依君等与之议,则误国家之大事,反危社稷也!桓温虽有不臣之志,未敢便行;彼疑有遗诏,加他九锡,恐吾二人藏之,故召吾:二人问明,吾与君不去,温疑是实,心背朝廷;晋柞存亡,决于此行。”帝意遂决曰:“二卿可前去迎。”群臣曰:“谢、王二公去,臣等亦请同行。”帝曰:“若有不礼,卿等速使人先报宫廷,以备不虞。”群臣曰:“然!”因此谢安、王坦之与群臣同行。  时御史中丞高崧戏谓谢安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日之危,百姓亦将如卿何?”安虽有愧色,亦谓崧曰:“桓温剑虽锋利,不能便诛吾也!吾岂比深源睥睨社稷,闻难欲去位以避之,汝何相嘲耶?”言讫,与坦之接至新亭,坐候一时,桓温与诸将至,其时日已落西,温军将扎住行营安歇。  次日,桓温令郗超埋伏刀斧手于帐两边,超伏于帐后,以听谢、王二人动静。谢安、王坦之二人先进入见桓温,各施礼毕。温命二人坐,坦之惊得汗流沾衣,倒执手版;安从容就席,谈笑自若。安坐定,窃见壁衣中皆伏刀斧手,即谓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耶?”温笑曰:“正是不能不尔耳!”温因此遂命刀斧手退。郗超正卧帐后,听谢、王二人言语,忽然风起,吹动帐开,谢安看见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如何不出一见?”超慌忙走出相见,各行礼毕,远远坐住,是以不能行计,只得相陪。当谢安言于温曰:“先王崩世,遗诏明公行蜀汉诸葛武侯故事,我等正欲涓吉承迎乘舆入朝辅政。今幸丞相车驾来至,迎接不及,望丞相恕愆!”温曰:“我有何德,敢慕武侯?”安曰:“丞相盛德巍巍,何谓无也?虽伊尹、周公弗能及耳!”因此温与安相悦,攀话笑语移日。当温又问曰:“先帝已崩,君等以何议谥?”  安曰:“臣等以其平易不訾门‘简’。慈惠爱民曰:”文‘,谥为简文皇帝。“言汔,安取自所作谥议与温看讫。温以其谥示群下曰:”此谢安石碎金也。“众曰:”果经纬天地之才。“  因谈论至日昃,谢安、王坦之二人拜辞而出,桓温亦送出来,见百官皆拜于道侧;温命百官人中军相见。时百官入中军见温,中军大陈兵卫,百官朝士,有位望者皆战栗失色,只得入见。  拜礼毕,温曰:“劳百官远迎,即便还朝,免此伺候。”于是百官朝士,辞桓温而归朝。  却说桓温次日至山陵拜汔,不及入朝,忽然得玻连卧二十四日,不能起坐,晋孝武猝闻知桓温连日寝疾不见,乃使谢安、王坦之二人来视其疾。安与坦之直入卧内,二人施礼讫,曰:“连日不见公颜,何期尊体欠安?”温曰:“人有旦夕祸福,故有是尔。”温又渭安曰:“孤昔灭蜀都,克寿春,多负勤劳,如江南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霸,几人王,天下碎裂矣!今新帝登位,岂识我之大功,而以我为丞相,未加九锡,此所以吾愧之。吾今疾甚,日下就回姑孰,汝将此语与圣上禀知。”安曰:“明公功盖天下,德播华夷,莫道封王,禅位皆宜!明公今还贵镇,保重尊体,我等与众臣保奏孝武加公九锡必矣。”于是温大悦,使二人清还。谢安、王坦之直辞归去,桓温令郗超领众,一同还朝。  却洗安言于坦之曰:“吾观丞相桓温,不久必亡,适问所议九锡之事,密缓藏之在心,延而视之,只我与君知也,不可漏泄。若温病瘥,加封其王;如不起,即息其议。”坦之曰:“此计可矣!”因此二人密缓其事,延待看之。  桓温还姑孰,疾病转添。召弟桓冲并子桓熙至床前,嘱冲曰:“吾自总角,便知用兵之道;至弱冠,屡立边功,纵横天下二十余年矣。今吾不济,托汝后事:吾世子桓熙才弱不堪重任,四子桓祎极是蠢愚,不辨菽麦;幼子桓玄,异而有志,今年五岁,汝善导而袭之。吾死之后,汝不能不代领其众,其权可要自执,休付他人,自取灭亡之患。”言讫,泪如雨下。桓冲又曰:“吾兄百世后,诸子之中,谁袭兄职?”温曰:“桓玄虽幼,可以立之。”冲问:“安、坦之二人何如所在?”温曰:“渠等不为汝所处分也。”言讫而亡。桓冲即时收殓殡葬,直写表申奏朝廷,乃以少子桓玄为嗣,袭封南郡公。桓冲自代温任,尽忠王室。时群下王珣等,欲冲入朝,诛除朝中元宰,把执时权,冲不从。  却说桓玄,字敬道,一名灵宝,是桓温之子也。其母马氏与同辈尝夜坐于月下,忽见流星坠于铜盆水中,如二寸火球,湛然明净,同辈竞以瓢捞,独马氏得而吞之,若有感,遂有妊面生玄。玄生时有光照室,使人筮占,占者奇之,故小名灵宝。  桓温甚重爱之,临终立以为嗣,时年五岁,桓冲立为南郡公。  

第二四四回 苻坚举兵取汉中
却说秦王苻坚闻简文帝崩,桓温又死,遂与群臣商议取江南之计。当王猛上言曰:“江南急未可攻,宜先取汉中,以得胜之兵,再取江南,可一鼓而下也。”秦王坚曰:“正合吾意。”遂使邓羌为都督,徐成、杨安、张蚝为副将,领兵十万,分三队而去。次日,邓羌、杨安将征西军士分为三队,前部先锋徐成,后队张蚝,押运粮草。  即将起程,早有细作报入汉中,鲁荣忙使人至梁州,唤弟鲁卫回来,商议退敌之计。卫曰:“汉中最险阳平关,我去当依山傍林,下千余寨栅,迎敌秦兵,兄在汉宁,尽发粮草接应。”鲁荣遣大将杨仕、杨钦带五千军马,以助其弟,即日便起,到阳平关,下寨已定,与邓羌两边相持半月余,各不相胜。羌传令退军,徐成进曰:“敌势未必强,公何自退焉?”羌曰:“吾料贼兵,每日提备,急难取胜,吾退军回,贼兵必定赶之,吾分轻骑抄袭其后,胜贼必矣。”成等曰:“都督神机,莫可测也!”于是杨安、张蚝分两路,各引轻骑三千,取小路去取阳平关后,邓羌大军尽拔寨起行。杨钦听知秦兵退,请杨仕商议曰:“今羌退兵,可乘势击之。”仕曰:“邓羌诡计极多,未必真实,不可追赶。”杨钦曰:“你不去,我当自去。”杨仕苦谏不从,杨钦起五寨人马前进。是日大雾漫天,对面皆不相见,杨钦军至半路扎祝却说杨安军抄过山后,见重雾垂空,又闻马嘶人语,恐有伏兵,急催人马速行。正说间,到杨钦寨前,内有几个守寨兵土,听得马蹄响,只道是杨钦兵回,开门纳入。军马一涌而入,放起火来,五寨军士大乱,尽皆弃寨而走。当杨仕将及雾散之时来探消息,五寨一齐火起,杨仕引兵来敌,与杨安战不数合,背后张蚝兵到,杨仕杀开一条路,望汉宁、巴州而逃。杨钦正要回时,已被杨安、张蚝占定寨了,背后秦兵赶杀,两下来攻,杨钦等军大溃而走,又被秦兵后追,无心恋战,领了败军投阳平关。鲁卫知二将败走,各营已失,半夜弃关奔南郑、巴州去讫。羌得了阳平关诸寨。  鲁卫、杨仕来见鲁荣,言二将失了隘口。鲁荣大怒,欲斩杨仕,仕曰:“某曾劝杨钦休追秦兵,钦不肯听从,故有此败。  仕再乞一军,前去搦战,必斩秦兵;如不胜,愿依军令,斩首阶下。“荣命即去,杨仕上马,引二万军离南郑,往汉宁、巴州而去。  却说杨安劝邓羌进兵,羌言不可,安曰:“安乞一军,前去哨路。”羌即令安领五千骑望南郑路上来。正迎杨仕,两军摆开,仕遣裨将昌倚出马,与安交战,不两合,被安一刀砍于马下。杨仕自挺枪出,与安斗三十合以上,不分胜负,安拨回马走,仕赶来,被安使拖刀计,斩杨仕于马下,军众大败而回。  羌知安已斩杨仕,即时催军直逼成都城下下寨。鲁荣惊得手足无措,忙与弟鲁卫收拾库中宝物,不敢回朝,乃领从兵五千,弃城走入南蛮去讫。  邓羌见鲁荣走,令诸将勿追,引众入城,分兵守定。又遣杨安与朱彤以兵二万人入寇梓潼、涪城。  史说梓潼太守姓周名虓,字孟威,素有节操,闻苻坚遣杨安等以兵来寇,恐梓潼不固,乃引众退守涪城;又忧不能保全,使副将刘仁率步骑送母妻还南;将至江陵,被杨安细作窃知,报与杨安知之,安谓朱彤曰:“今周虓送母妻还国,卿领一军,星夜从间道去,追获其母妻,则周虓自然降矣。”彤曰:“将军率兵向涪城,吾引一军星夜去追。”于是朱彤率精兵五千,抄小路,先抵江陵南路,未及半日,只见刘仕引一千兵送虓母妻到,被朱彤获之,勒兵回见杨安,同致涪城。杨安将虓之妻母,到城下高叫周虓曰:“君早纳降,保全母妻,不失孝道;如若不降,先杀汝母妻,然后攻城。”周虓见母妻被缚在城下,乃号泣谓众曰:“吾欲尽忠,奈母亲被劫,若不出降,必受其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以报恩,反贻以祸,人子之心何以安乎?”言讫,遂下城开门纳降,因此杨安等将兵入据涪城,使朱彤押送周虓其母妻,与羌大军还京,来见秦王苻坚。  坚大悦,以周虓为尚书郎,虓固辞不受曰:“虓受晋国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任乎?”坚乃止,遂使人监视,不与还国。虓每见坚,或箕踞而坐,呼之为氐贼。尝值元会,仪卫甚盛,坚问之曰:“晋朝元会,与此何如?”虓攘臂厉声曰:“犬羊相聚,何敢比拟天朝?”秦人见虓不屈,屡请杀之,坚待之弥厚。  

第二四五回 王猛疾疏谢秦王
甲戌二年二月,孝武帝设朝,闻桓温死,降诏以谢安为总中书。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晋室幸得太平。而谢安好声律,期功之惨,不废丝竹,士大夫多效之,遂以成俗。当王坦之以书苦谏之曰:“今主上幼弱,藩臣多强,以为元宰如何不出趋朝参理政事?而嗜声律,期功之作,不为苍生国家之计耶?”又曰:“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勿使弃之也!”安不能从,犹是人竞效之。  乙亥三年夏五月,王坦之卒,少帝以谢安为扬州刺史,桓冲为徐州刺史。  六月,秦清河武侯王猛寝疾,秦王坚亲为祈郊庙,又遣侍臣祷河、岳,为猛祈禳。猛疾少瘳,乃遣人入朝上疏,秦王坚开读曰: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以来,末之有也。  臣闻报德不如尽言,以垂殁之命,窃献遗忠: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方,声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伏惟陛下,追纵前圣,天下幸甚!“  秦王坚览之,悲恸流涕,是日亲与太子至丞相府中,视王猛之疾,访以后事。秦王坚与太子诸臣,直入卧内。秦王坚曰:“数旬不见卿朝,谁知卿疾甚重,朕甚隐忧,代祈郊庙,以庇于卿。今来视卿,倘尔不豫,有何见示?”王猛曰:“陛下明见千里之外,古今兴亡,必所尽知。然晋室僻处江南,乃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殁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大患,宜渐除之。”言讫而卒,年五十二岁。  秦王坚与群臣皆大哭之,坚谓太子苻宏曰:“天不欲使吾平定六合耶,何夺吾景略之速也!”言毕又哭,命大殓化之讫,乃大哭,引太子宏归宫而去。  次日,大宛国进贡,献大马千里驹,皆汗血,朱鬣五色,凤鹰麟身,及其他珍异宝五百余种至。秦王坚谓百官曰:“吾思汉文之返千里马,咨嗟美咏,今大宛所献之马,其悉返之,庶克念前王,仿佛古人耳,汝群臣可作《止马诗》,而遣其使还国,示无欲也。”于是群臣作《止马诗》,令使人领前宝物,还国去讫。  先是高陆人王木,穿井得龟一只,大三尺,背有八卦。木进于秦王坚,坚命养之于池中,日以粟与之食,及此而死。太仆奏知秦王坚,坚命藏其骨于太庙。其夜,庙丞高虏梦龟谓之曰:“我出本将归江南,遭时不遇,陨命秦廷。”次日,高虏大惑其梦。又有一人至谓虏曰:“吾昨夜梦神龟言吾三千六百岁而终,终必妖兴,亡国之征也,此梦未审主何吉凶?”虏意遂明,乃曰:“不主甚事,主国家不久衰也,汝休得漏言。”  因此二人秘之,不敢传出。  却说秦王坚自平诸国之后,国内殷实,遂示人以奢侈,悬珠帘于正殿,以集群臣。尚书郎裴元略谏之,秦王坚大悦,命去其珠帘,以元略为谏议大夫。  初,秦王坚母少寡,将军李威有辟阳之宠,史官载之于史。  至是坚榷起居注》观之,见其事惭怒,即焚其书,大检史官,将加其罪,时著书郎赵泉等已死,始乃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