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秘史


第一七二回 陶侃兴兵讨郭默

  庚寅五年春正月,郭默使人传刘胤首于建康。王导明知郭默诬害刘胤,而以默骁勇难制,乃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江州刺史。陶侃闻之,奋袂起曰:“此必诈也!”即自将兵讨之,上表言默罪状,与司徒王导书曰:“默杀江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即用为宰相乎?”导收胤首,答侃书曰:“默据上流之势,加以船舰成资,故包含隐忍,以待足下,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耶!”  侃得书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侃兵至江州,默部下将缚默以降,陶侃命斩之,收兵还镇。  二月,后赵群臣请勒即皇帝位,勒乃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立妃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宏为大单于,中山公虎为太尉,进爵为王。虎怒,私谓其子邃曰:“吾身当矢石二十余年,以成大赵之业,大单于当以授我,乃与黄吻婢子,念之令人气塞,不能寝食!待主上晏驾后,不足复留种也!”  

第一七三回 赵诛祖约夷其族

  却说祖约被赵胤攻陷历阳,无处安身,乃奔襄国,降于赵王勒,勒容纳之。时,仆射程遐言于勒曰:“天下初定,当显明顺逆,故汉高祖赦季布,斩丁公,以正法律。今祖约犹存,臣窃惑之。”姚弋仲上书,亦以为然,勒始命诛族。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甚爱之。在雍丘,逖谓安曰:“石勒是汝种类,汝宜奔之,必有荣显。”于是厚资遣之。王安出奔,仕后赵为左卫将军,至是诛约,安叹曰:“岂可使祖士雅无后乎!”乃往观刑,窃取逖庶子道重匿之,养大成人,后及石氏亡,复归江南。五月,朝廷诏太尉陶侃兼督江州,侃遂移镇武昌。  六月,张骏因前赵之亡,以复收江南地土于狭道,立五屯护军,与赵分境。赵王勒遣使拜骏为凉州牧,骏不受命。赵王勒大怒,遣徐光以兵攻破休屠王羌,骏始惧,乃使人称臣入贡。  九月,赵群臣又劝勒始称皇帝尊号,大宴群臣。宴毕,郭敬率兵五万去寇襄阳,南中郎将周抚率众拒之。敬退兵,乃屯于樊城,计令掩藏旗帜,寂若无人。见侦者告之曰:“汝宜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又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日夜不绝。侦者还告,抚以为赵兵大至。抚惧奔许昌,郭敬遂得毁襄阳,迁其民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  朝廷闻之,抚坐免官。  辛卯六年三月,赵王勒令公卿以下,岁举贤良方正。令举人更得相荐,因以广求贤之路。起明堂、雍辟、灵台于襄国城西。  九月,赵王石勒如邺,将营新宫,廷尉续咸苦谏不可。勒大怒,敕御史冯翥执咸去斩,中书令徐光曰:“咸言不可用,亦当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斩列卿乎?”勒回怒作喜而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岂不识此言之忠乎?向戏之耳!匹夫家资满百,彼尚欲市别宅,况富有天下万乘之君乎?此宫终当营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气也!”因赐咸绢百匹。至是,复营邺宫,以洛阳为南都,置行台。  勒闻参军樊坦清贫有才,乃擢授章武吏。坦入辞,勒见坦衣冠敝坏,大惊曰:“樊参军何贫之甚耶?”坦性诚朴,粹然误对曰:“顷被羯贼,赀财荡荆”勒知其敦笃,不怪之也。  乃笑曰:“羯贼乃尔暴掠耶?今当相偿耳!”坦知失语,大惧,叩头泣谢。勒曰:“孤当自防俗士,不关卿辈老书生也。”反赐车马衣服,钱三百万,以励贫俗。  冬,成帝烝祭于太庙,诏归胙于司徒王导,且命不拜,导辞疾不敢当。初,帝即位冲幼,每见导必拜,与导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有司议,元会曰:“帝应敬导不?”博士郭熙认为,礼无拜臣之文。侍中冯怀认为,天子临雍,拜三老,况先帝师傅,谓宜尽敬。侍中荀弈曰:“三朝二首,宜明君臣之礼,他日小会,自可尽礼。”诏从之。  却说慕容廆集僚属会议,具表进廆官爵,参军韩恒驳曰:“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宜缮甲兵,除凶逆,功成之后,九锡自至。比于要君以求宠,不亦荣乎?”廆不听,于是遣使与陶侃书,劝以兴兵北伐,共靖中原。而东夷校尉封加等疏上陶侃府,请封廆为燕王。侃复回书曰:“夫功成进爵,古之成规也。车骑虽未能为国摧勒,然忠义竭诚,今誊笺上听,可否迟延,定在天台也。”  

第一七四回 石勒自问古何主

  七年,赵王勒飨高句丽、宇文屋孤使,酒酣,乃谓徐光曰:“朕方自古帝王何等主也?”光曰:“陛下英勇筹略,迈于高皇;雄伟卓荦,超于魏祖;自三王以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亦太过!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比肩而争先耳!朕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宜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人孤儿寡妇,以取天下也!朕在二刘之间耳,轩辕岂敢拟乎?”群臣顿首呼万岁曰:“陛下神武,虽二刘不及也!”  石勒虽不学,然常使儒生读史书而听之,每以其意论古帝王之善恶。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大惊曰:“此法当失,何至于有天下也?”及闻留侯谏止,乃曰:“赖有此耳!”  却说赵太子石弘,好属文,亲敬儒生。勒谓中书令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恭默守之,圣人之后,必有胜残去杀者,天之道也。”  勒甚悦。光说曰:“中山王虎,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宜渐夺其权,使太子早参朝政。”程遐亦曰:“中山王勇悍残忍,威震中外,诸子皆典兵权,志愿无极矣。若不除之,臣见宗庙不血食矣!”勒不听。徐光他日乘间言曰:“今国家无事,而陛下若有不悦,何也?”勒曰:“吴蜀未平,恐后世人不以吾受命之主。”光曰:“陛下包括二都,平荡八州,然帝王之统,不在陛下,复当在谁?且陛下不忧腹心之疾,而更忧四肢乎?中山王资性不仁,见利忘义,父子并据权柄而取之,常有不满之心。近见东宫有轻慢天子之色,臣恐陛下万年,不可复制也。”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书奏事,以中常侍严震参综可否,惟征伐断斩大事乃奏之,于是震权过于主相,季龙之门,可设雀罗矣!虎愈怏怏。  却说郭敬既克襄阳,使人戍之,乃引兵南掠江西。太尉陶侃使人探知,谓桓宣曰:“郭敬为寇,陷襄阳而掠江西,樊城必虚,卿以一军先拔樊城,敬闻失巢,回救;敬众必溃,然后乘胜而击之,襄阳可复也。桓宣然其言。于是陶侃遣中郎将桓宣率兵一万,乘虚去攻樊城。桓宣得命,引一万诣樊城,果无备,遂攻拔其城,悉俘其众。郭敬闻知,即抽兵回救,至则城已破矣。敬遂挑战,宣即领所部人马出迎。两军会战湟水之上,敬众自溃,遂被宣大破之。敬惧遁而去,宣乘势复拔襄阳而守之。宣使人持书报侃,侃复命桓宣镇之。宣招怀初附,简刑罚,略威仪,劝农课桑,或载锄耒于轺轩,亲率众民耘获。在襄阳十余年,赵再攻之,桓宣以寡弱拒守,赵不能攻而去,时人以为亚于祖逖、周访。  却说赵凉州牧张骏,僚佐皆劝骏称凉王,置百官。骏曰:“要待朝廷之命,此非人臣所敢言也!如敢言此者,罪不宜赦!”然境内皆称之为王,骏乃立重华为世子。  癸巳八年春,赵王勒遣使来修好。成帝大怒,诏焚币,使者被辱而还。  五月,辽东公慕容廆子慕容皝等至榻前,谓之曰:“吾今病重,不可复事,听吾嘱咐:狱者,人命之重也,不可以不慎;贤人君子,国家之基,不可以不敬;稼穑者,国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奸佞,乱德之基也,不可以不戒;吾死之后,休忘此言。”言讫而逝,百僚举哀葬讫,乃立慕容皝为辽东公。  却说赵王勒正服于东堂,召百官问曰:“朕昨得河西郡守表章,道天下大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深三尺,洿下深丈余,行人被打,禽兽死者巨万余数,不知主何吉凶?”  侍中徐光对曰:“周、汉、魏、晋皆有之,虽天地之常事,然明主未始不为变,所以敬天之怒也。去年陛下禁寒食,介子推,帝乡之神也,历代所尊,或者以为未宜替也。然介山左右,晋文之所封也,宜任百姓奉之。”时黄门韦詖驳上曰:“按《春秋》,藏冰失道阴气发泄为雹。自子推以前,雹者复何所致?  此自阴阳乖错所为耳。今虽为冰室,惧所藏之冰不在,固阴沍寒之地,多在山池之侧,气泄为雹也。以子推忠贤,令绵、介之间奉之为允,于天下则不通矣。“勒曰:”汝二人之言,亦各有理。“于是使人迁冰室,于沍寒之所,令并州复寒食之节。  

第一七五回 赵王勒卒太子立

  自此赵王勒寝疾,中山王石虎人待,矫诏群臣、亲戚皆不得入。时秦王石宏、彭城王石堪将兵在外,虎恐其拥兵在外,不能行事,乃计使其还。勒疾小瘳,见宏惊曰:“吾使汝二人处藩镇,正备今日,汝何故在此耶?”虎惧,前奏曰:“秦王思慕陛下,暂还视疾耳,今遣还之。”宏出,虎仍留之不遣。  至是,勒疾笃,遗命曰:“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马氏汝辈前车也。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言讫卒,年六十岁,在位十五年,改元者二:太和、建平。  勒未卒时,天静风轻,而塔上一铃犹鸣,佛图澄谓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至是果应其言。  大臣徐光等领百官举哀发丧,将勒灵柩停于东阳山谷,未及安葬,是夜权瘗,忽不见,莫知所往,意者以其为神。因是,光等复备其仪卫文物,虚葬于高平陵。  却说石虎欺勒已死,乃与子邃谋劫太子弘,使人收程遐、徐光下廷尉,使其子邃将兵入宿卫。弘大惧,急让位于虎。虎曰:“汝休辞让,且登其位,汝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义,何足豫论?”弘乃即位,改元延熙元年。时,虎即杀程遐、徐光,自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  

第一七六回 石虎杀刘后石堪

  石虎既自为相,以旧臣皆补散任,虎之亲党者,皆居要职。  勒太后刘氏谓彭城王石堪曰:“先帝甫晏驾未久,而丞相遽相凌藉如此,将若之何?”堪曰:“宫省之内,无可为者,请奔兖州,举兵诛之。”言讫,辞太后,微服轻骑,以兵百人,袭兖州不克,南奔谯城。石虎闻之,遣将军林因率兵五千追而获之,解还襄国。虎大怒,执太后刘氏及石堪杀之。文武暗嗟,莫敢谁何。太后刘氏有胆略,佐勒建功业,有李后之风。  时石生镇关中,石朗镇洛阳,闻勒死,石虎为变,杀太后及彭城王,各举兵二万讨虎。石生遣使降晋,而蒲洪西附张骏。  石虎乃自率兵攻朗,朗与虎交锋,被执斩之。虎乘胜向长安来攻石生,石生麾下将吏叛,斩生降虎。  关中既平,虎遣麻秋领其兵,去讨蒲洪。洪惧来降虎,说虎徙关中豪杰及氐羌以实东方。虎从之,徙十万余户于关东,以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居枋头;以弋仲为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居蹑头。虎自还建魏台,如魏武辅汉故事。  却说慕容皝初嗣位,用法严峻,国人不安。主簿皇甫真切谏之,不听。皝兄翰,庶母弟仁,皆有勇略,屡立战功得志,有宠于紞,皝忌之,遂有相图之意。翰知,乃与子出奔段氏。  段辽素闻其才,甚爱重之。慕容仁据平郭,皝遣兵去讨,大败而还。于是仁遂有辽西之地,段辽及鲜卑皆应之。皝无奈彼何,追思真言,以真为平州别驾。  却说段辽得慕容翰,甚爱重之。翰亦倾心吐胆,说皝国中虚实,因是段辽遣其弟段兰与慕容翰领兵二万,共攻柳城。二人领命,引兵起行来攻柳城。慕容皝闻之,以慕容汗为将,点兵一万来救,与兰军相遇交战,汗军大败而还。兰欲乘胜追之,翰恐遂灭弟国,乃止之曰:“吾与君受命之日,只求其捷,若贪进取败,有何颜面?不若罢之。”兰曰:“此追则汗已成擒矣,时卿虑遂灭弟之国耳?”翰曰:“吾投身相依,无复还理,国之存亡,与我何有?但我为大国计,乃命所部欲独还。”兰不得已从之,回兵来见段辽,辽喜,重赏二人。  

第一七七回 张淳假道通建康

  却说张骏欲假道于成,以通表建康,使人求问成王,成王李雄不许。骏乃遣治中从事张淳称藩于成,以假道去建康。雄与百官计议,欲伪许之,将覆淳于东峡。计议已定。次日,淳入见成王,说称藩假道之事,雄曰:“汝主既称藩于吾,任从卿去往返,诚恐西复东都,峡有盗,阻卿不前。”淳闻言,知其有谋,乃谓雄曰:“寡君使小臣行无迹之地,通诚于建康者,以陛下嘉尚忠义,能成人之美也。若欲杀臣,当斩之都市,宣示众曰:”凉州不忘旧德,通使琅玡,主圣臣明,发将杀之。  ‘如此则义声远播,天下畏威;今使盗杀之江中,威刑不显,何足以示天下?“李雄大惊曰:”安有此耶?前言戏之耳!“  于是罢其计矣。  当司隶景骞言于成王曰:“张淳壮土,请留仕成。”雄曰:“壮士安肯留?且试以卿意观之!”骞谓淳曰:“卿体丰大,天热可少停,遣下吏先往,待凉而行。”淳曰:“寡君以皇舆播荡,梓宫未返,生民涂炭,莫之能救;故使臣通诚上都,所论事重,非下吏所能传;使下吏可,则淳亦不来矣。虽火山汤海犹将赴之,岂寒暑之足惮哉?”雄亦谓淳曰:“贵主英明盖世,土险兵强,何不称帝,自娱一方?”淳曰:“寡君祖考以来,世笃忠贞,以仇耻未雪,枕戈待旦,何自娱之有?”雄甚惭,厚礼而遣之。淳至半路卒,下吏遂致命于建康。  甲午九年正月,仇池杨难敌卒,其子杨毅嗣位,遣使称藩于建康,成帝从之。二月,张淳之下吏奉表诣建康,朝见成帝,及奏淳假道与途卒之事,成帝叹息不已,重赏下吏。复以张骏为大将军,命使之国。于是,使者每岁往来于建康。  六月,太尉、长沙公陶侃卒。侃晚年,深以满盈自惧,不预朝权,屡欲告老回国,佐使等苦留之。至是疾笃,上表逊位,奉还所假节钺、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傅并八州刺史印傅,棨、戟、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仓库,自加管钥,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舆车就船,将归长沙。顾谓愆期曰:“老子娑娑正坐君辈。”及薨,谥曰“桓”。  侃在军中四十一年,明毅善断,识察纤密,人不能欺。自南陆讫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尚书梅陶尝谓人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机诸人不能及也!”  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尤得法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