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秘史

张玄遂别而退。
  融乃召众豪杰及诸郡太守,计议其事。内有识者皆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
号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建明汉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
  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众遂谋立子骏。
事觉被杀,出谓百姓观者曰:‘刘秀真汝主也。’此皆近暴者,智者所共见也。除言天命,且
以人事论之。今称帝者数人,而洛阳土地最广,兵甲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
姓则未能当也。”窦融闻言,甚喜,遂与诸郡太守小心猜详,从容决策东向。五年夏月,遣长
史刘钧,奉书诣赴洛阳。
  却说汉帝闻河西之地居民稠密,财富充盈,又日连接陇蜀,常欲招之,以逼隗嚣。一日,
遣使赍书遗融,途遇刘钧,即与俱还,见帝具说其事。帝闻大喜,礼飨钧毕,乃遣刘钧赍持
玺书,回赐窦融。钧辞帝出朝,上马回至河西,入见窦融,将玺书呈上。窦融视书曰:制诏
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属国都尉,劳镇守边。五郡兵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富殷。外则折
挫羌胡,内则百姓蒙福,威德流闻,虚心相望。奈道路隔塞,悒悒何已。蒙遣长史奉书所至,
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
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诸事俱长史所见,将军所知,王者所兴,千载一会,遂
欲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以功业。欲三分鼎足,连横合纵,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
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
已事而已。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授为凉州牧,便宜辄言。
  窦融读罢,大喜。自玺书一至,河西咸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融即遣刘钧,赍书
诣京见帝。书曰:臣融窃伏自惟,幸得托先后末属,蒙恩为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
复备列位,假历将军,守持一隅,以委质则易为辞,以纳忠则易为力。书不足以深达至诚,
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织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分鼎足之权,任嚣、
尉佗之谋,窃自伤痛。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
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益之利。此三者,虽间狂夫犹知就,而臣
独何以用心!谨遣同产弟友,诣阙口陈,伏冀亲慈,俯垂昭鉴。
  帝览书大喜,叹曰:“窦将军诚有忠心于国也。”即令钧使回报,合会进兵。钧遂拜别上
马而回。行至河西,入见窦融,具说前事。融深知帝意,乃遣使赍书至陇右责嚣,书曰:伏
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启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
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
悁之闻,改易节图,君臣分争,上下交乱,委成功造,难就去从。义为横谋,百年累之,一
朝毁之,岂不惜乎!始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当今西川地势局迫,人离兵
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返,闻道犹述。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
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有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
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遗伯
春垂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坵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
失之孤。迄今伤疾之耻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大将军复重于难,是使积疴
不得遂廖,幼孤将复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闻之顿伤寒心。庸人且犹
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
所献,惟将军省焉。”
  隗嚣览书读罢,沉吟半晌,竟不从。常自矜己饰智,每比西伯之态。其将王元常以为天
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进问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
  一旦败坏,大王况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
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精强。北收西河上郡,
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元表以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
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羁安之。
鱼不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闻言,甚喜,即依元计而行。
  遂遣人入侍。然负其险麑,欲专制方面,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第四十七回忠臣一示难存体贤士三征不屈名
  却说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异自以久在外,不自相安,遣人洛阳上书,言:
“思慕阙廷,愿亲帷幄。”帝不许。后有人上章奏帝,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皆号异
为咸阳王。”帝闻奏,恐有变,即将所奏之章,遣使赍入关中示异。异见,惶惧不安,乃修书
一封,遣人诣京拜谢。书曰:臣本愚生,遭遇受命之会,充备行伍。过蒙恩私,位大将,爵
通侯,受任方面以立微功,皆自国家谋虑。愚臣无所才能,臣伏自思,惟以诏勅战攻,每辄
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国家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当兵革始起,扰攘之时,豪杰竞逐,迷惑于数。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倾危溷淆之中,
尚不敢过差,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测乎?诚冀以谨勃,遂自终始。
今见所示臣章,战栗怖惧。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因此自陈。
  帝览书视毕,恐其不安,乃令人下诏,以慰之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何嫌何疑而有惧意?”六年春月,异还京师,入朝见帝。朝君毕,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
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言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与异。谓曰:“仓卒
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未能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毋忘射
鉤,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帝大喜,
遂与定议,进兵图蜀。
  留十余日,令与妻、子同还西夏而去。有诗为证:别君征战已三年,夜梦升朝奉圣宴。
  今日笑蒙恩赐返,西风万里着归鞭。
  却说汉帝思慕严光,自与混阳别后,未知流落何地,朝夕缠萦,不能息已。一日登殿,
文武朝罢,下诏征之。及处士太原周党,使者赍诏遍界觅访,不见光于何地。惟周党随聘至
京,入朝参拜,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不就职任。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
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就车。及陛见帝,周党不屈,伏而不谒,偃蹇骄
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钩采华名,安得赴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
之下,考试图国之道。如不成,则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帝曰:
“自古明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
令言情赐周党缎帛四十疋,罢之还乡。复思严未至,乃令图画影像,晓挂各州,有能寻觅者,
赏银四十。
  齐国一人,诣京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于泽中,活似图像一般。近臣奏知帝,帝疑
是光,即召齐人至殿,赏银四十。
  后齐人顿首拜谢而去。帝令安车,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帝闻光至,即驾车远迎,接
入外馆,施礼坐叙间别之情。话毕,光卧不起,帝即其卧以手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
助为理耶!”光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固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
“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次日,复召子陵人殿,叙论旧故。相对数日,因与共床偃卧。光足加帝腹之上,帝任所
意,并无憎恶之心。明早,太史趋殿奏曰:“臣昨夜观天象,见有客星犯入帝座,甚急,恐生
不测。”帝闻奏,大喜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同衾卧耳,有何疑焉?”太史即退而去。帝召
严光至殿,谓曰:“朕欲拜先生为谏议大夫,扶佐弱寡,先生意若何?”光辞谢曰:“愿守素
志耳,陛下何苦逼焉?”帝见光苦不从,乃赐黄金百两,缎匹五车,送出还乡。光曰:“臣以
贫士居处,要此何用?”毫末不受,遂与拜别而去。耕钓于富春山中,寿八十终于家。后人
名其钓处曰“严陵滩”。有诗为证:世祖忧怀切访宾,安车三召驾蒲轮。
  从容画问名难屈,宁作荒台旧钓人。



  第四十八回为国运筹尝数让拯危决策将俱降
  却说马援数以书记责备隗嚣,嚣反怨援背己,得书增恶,遂发兵拒汉。援乃遣人诣京上
疏,陈己之哀。疏曰:臣援自念归身圣朝,奉事陛下,本无公辅一言之荐,左右为容之助。
臣不自陈,陛下何由闻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臣所
耻也。故敢触冒罪忌,昧死陈诚。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嚣遗臣柬谓臣曰:“本欲为汉,愿
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返,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
而嚣自挟奸以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不欲言,则无以上闻,愿得诣行所在极陈,
愿进愚策,则退就陇亩,死无所恨。臣马援诚惶诚恐,顿首百拜,谨奉表以闻。
  帝览表读罢,叹曰:“马生诚心于我,岂可以二待乎!”
  遂遣使召援入国议事。即至,入朝见帝,扬尘礼毕。帝曰:“奈今陇蜀未清,干戈骚扰,
故召将军诣阙,共决机筹。愿将军明以教我,抚镇边疆,救生民之涂炭,士卒之劳苦。”援曰:
“陛下勿忧,陇右隗嚣先以子侍陛下,虽欲相反,持疑二心,臣请再往说之。如其不然,以
兵伐之,有何难哉?”帝闻大喜,遂将突骑五千,使马援往说。
  马援即别,上马而往。回至府中,令人赍书与隗嚣之将杨广,使其晓劝于嚣。书曰:春
卿无恙。前别冀南,寂无音驿。援问还长安,因留上林。
  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叛,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
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元谄邪之说,自谓函谷以西,举足
可定。
  以今而观,竟何如耶!援闻之可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
望见吉,欲问伯春无他否?竟不能言。
  朝夕号泣,婉转城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
知其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
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又言
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令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
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
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奉卿拒之。
  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男儿溺死何伤,而
拘游哉。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豪杰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
矣。前披地舆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
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耶,固当谏诤。语朋友耶,应有切直。岂有知
其无诚,而但萎腇咋舌,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
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
杨广览书,沉吟半晌,乃曰:“此生何惑人耶?”竟不回答。
  却说窦融以书嚣不纳,乃与五郡太守共厉兵马,整给军粮及枪刀、弓箭、盔甲等件。悉
以齐备,乃遣人诣京上疏奏帝,请兵均期击嚣。帝深美之,乃遣使赐融以《外属之国》及《太
史公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外传》等书,诏曰:朕每念外属孝景皇帝,出自窦氏,王景帝
之子。朕之所祖,昔魏其一言继统,以正长君。少君尊奉师傅,修成淑德,施及子孙。此皇
太后神灵上天佑汉也。从天水来者,写将军所让隗嚣之书,痛入骨髓。叛臣见之,当股慄惭
愧,忠臣则酸鼻流涕,义士则旷若发朦。非忠孝悫诚,孰能如此?岂其德薄者所能克堪!嚣
自知失河西之助,族祸将及,欲设离间之说,乱惑其心,转相解搆以成其奸。又京师百僚,
不晓国家及将军本意,多能采取虚伪,夸诞妄谈,令忠孝失望,传言乖实,毁誉之来,皆不
徒然,不可不思。今关东盗贼已定,大兵悉于西。将军其抗厉威武,以应期会,故兹诏谕,
想悉宣知。
  窦融接诏拜毕,即与诸郡太守议曰:“更始时,金城太守被纣何所杀,而据其郡。隗嚣遣
使多以金帛和连,与共结盟。
  奈此贼朝夕练将,晓夜屯粮,御驾若至,彼必助嚣同击。莫若乘其未备,吾等先进图之。
使后上临,嚣兵孤弱,不能取胜,方可破电。”众答曰:“将军所见甚明,即依计行。”言未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