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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不过数日,子崔已到卫国,竟去寻着颜仇繇家。那颜仇繇见了子崔,甥舅之情好生欢喜。子崔先述了母亲慈命,次后遂致了孔子书札。颜仇繇安排酒席,款待子崔。席间,子崔问颜仇繇道:“近日狐黡和孔悝这两人的行事何如?”颜仇繇道:“他二人都是当权用事,极贵盛的了。闻得孔悝身患瘫疽,遍体溃败,血肉交流,就如肉酱一般。天下第一个外科名医是算卫国的雍睢,如今孔悝又是贵臣,那雍睢也竭尽心力去医他,只是百药罔效。惟有狐黡,他却平安无事。”子崔听了此话,便对颜仇繇道:“我正先要寻狐黡。”子崔从此每日佩剑出入。一日于城西地面恰好与狐黡相遇。那狐黡远远望见一个汉子,生得俨然与子路一般,也不知是子路还魂的,也不知是子路托生的,先自惊得没做手脚处。只见子崔挺剑抢将入来,狐黡即忙在马上持一木戟与子崔接战。一个马上逞威风,一个步行添壮气,两个大战一场。那狐黡早被子崔一剑砍下马来,可怜无数英雄一霎时已归阴府。子崔复将狐黡细细砍碎,也自将他醢了。恰好正是此时,那孔悝在家中皮肉俱已烂尽,忽见子路阴魂立于面前道:“汝这不义之徒,吾已阴诛之矣。”遂大叫一声而绝。有诗为证:
阳诛阴殛少完肤,数载深仇始得苏。悔杀当年为逆党,催魂自递断根符。
那卫君原晓得子路是个忠臣,只因孔悝狐黡蒙蔽了,不曾旌奖得他。今二人已死,遂命有司官于城中建立一祠,春秋二祭,以为忠臣义士之劝。所以,子崔杀人,也不捉获他了。及子崔归鲁事母,人皆知其贤孝,名闻列国,屡来征聘。子崔以父死于忠,身为薤粉,倒不如田舍翁株守田园之乐也,终身不仕。后鲁国亦旌其母子节孝云:
天道无亲亲善人,暂时颠倒岂为真。奸雄得志邀荣贵,明有人诛幽有神。
总评:子崔阳报,子路阴报,狐口人醢,孔悝鬼醢,都是真实道理。真实报复,世人莫作游僧说因果,一例看过。
又评:以仲尼为之师,以仇繇为之友,既有贤妻,又有肖子,则子路虽死犹不死矣。若无此数人帮衬,却断断乎死不得。
卷之三 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
鹊噪未为喜,鸦鸣岂是凶?人间荣辱事,不在鸟声中。
这四句诗,是宋朝朱文公先生警世的。大凡人间大小事情,都有一个荣辱。尽系自家做人,若一味向正道上做去,便就得荣。总有些懊恼的事体,自反也觉无愧。况且有人也说他做人极正气的,不是这等样人,都来替他抱白。若做了没正经的人,惹出祸来,小则自己含羞忍耻,大则连累父母兄弟。在别人免不得都道苍蝇不叮没缝鸭蛋,也是他自作自受,就是自家也说不得一个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哩。如今的人,那里肯十分在这个道理上体认?做出事来,便埋怨道:“今日听得老鸦在我头上叫,就淘了这场恶气。”若听得那喜鹊叫,便嘻嘻笑道:“今日有些好意思来了。”岂知做人全不在此,那里有人倒把鸟雀做凭据的。
世事休同儿戏看,有灾有福有平安。纷纷头上鸦和鹊,惹得旁人作话谈。
如今正说一段把鸟雀做凭据,中间还有一场大荣辱,最希奇的事。只为他做人极其真诚,故此这些外来的事都好听天繇命了,不似那世上的人专专靠着鸟雀。你说那人是谁?就是春秋时鲁国里双姓公冶名长,字子长,孔子的弟子。极能忍耻,随你什么人当面抢白他一场。若是自家的理短,他便反躬自责。就是自家理长的,也还嘻然笑谢,退让三分。只是安分守己,把夫子讲说的道理日夜潜心探讨,并不寻染外务。正是:
不敢妄为邪僻事,只因曾读圣贤书。
更有一桩奇处,他天性中带得一种异样的聪明来,善能解那百鸟的说话。你道那百鸟有什么说话?听来无过是些啾啾唧唧之声。若还遇了会解的人,却是言言句句,与世人的说话一般无二。只因今人不曾生得这段聪明,故此不能解得。反说道鸟兽岂能言语?这也算做强辩了。那公冶长既生了这种聪明,凡遇读书之暇,或有鸟雀鸣呼,他便占解出来无有不验,因此习以为常。一日正在家中看书,分付童子焚香煮茗。忽然飞一群雀儿来,在窗前乱窜而鸣,他却聆音发理,仔细的听了一回。这群雀见他也甚是作怪。他说道:
口口啧啧,白莲水边,有车覆粟,车脚沦泥,犊牛折角,收之不尽,相呼其啄。
公冶长便唤童子分付道:“你去百步之外白莲花池边,有人推一乘车子载着粟米经过,车脚陷在污泥里,拖车的一个小牛尽力拖拽不动,奔去折了一只角儿,把车上的粟米都倾翻在地上。那人还在那里收拾,收拾不尽的,这些雀儿成群相呼要去啄食。看了就来回话。”童子道:“官人今日从不曾出门,那里知道这些事体?”公冶长道:“方才这一群雀儿在我窗前说的。”童子道:“那里有鸟雀儿会得说话,官人又听得出,我却不信。”公冶长道:“快去看来,不要在此胡讲。”那童子便丢了事务,连忙跑到白荷花池边一看,果然一句不差。那粟米收拾得完,有一群雀儿集在树上,专等那人推了车子去。他也半信不信的回去,对主人说道:“官人,你敢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法儿,或是太极数,或是梅花数,因此晓得,故意将雀儿哄我。”公冶长只自肚里明白,点头不言。又一日,那同学的朋友陈亢来访。两个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公冶长便开言道:“长兄枉顾,有甚见教?”陈亢答道:“特来邀兄同游舞雩。”你说那陈亢要游舞雩做什么?圣门弟子独有他专好打听别人的闲事。他见曾点说了风乎舞雩,夫子便称赞他起来,樊达从游舞雩,夫子也称赞他的,故此也要去游一游,正是要学样的意思。独自一个去没有意兴,同辈中只有公冶长与他说得投些,所以特来邀他。公冶长欣然应允道:“甚好!甚好!”即时分付童子看守家中。两人携手同行,不多一会来到舞雩之下。只见:
湾湾流水,曲曲深村,参天古树,枝头上暮雨朝云。匝地平芜,草根边秋蛩春蚓。正是无数,轻风吹短袖,一番清影拂尘襟。
两人在那舞雩之下,遣兴陶情,游玩了一番。只见几只喜鹊儿在头上飞来飞去,不住口鹊鹊鹊的叫。陈亢晓得公冶长能辨鸟语,便问道:“那鹊儿只管飞翔不止,你可晓得他说些甚么呢?”公冶长便站立住了,听了一回,沉吟详辨道:这是齐国差一使臣,因一件异物今日来问夫子出产,要夫子回答他的。那喜鹊儿说道是:鹊鹊齐国获一异物,廷臣缄口,来问圣哲,大哉杏坛仔细回答。
陈亢笑道:“不信有这等事。我和你同到杏坛一看便明白了。”公冶长道:“正是。”两人一同回到杏坛,果然有一个齐国使臣在那里。陈亢大骇道:“这也奇怪!”便又笑嘻嘻对着公冶长道:“看他说些什么,若说差了也不算你的灵验。”公冶长点头应道:“且看。”两人潜身挨在侧边,只见夫子正和那齐国使臣施礼。礼毕坐定,夫子开言问道:“齐王有何事故,敢劳大夫远来见讯老夫?”那使臣道:“吾主一日坐在公庭,见一独足之鸟飞来庭中,展开双翅,只是跳舞,并不出声。吾主遍问群臣,并无一人是博物的。道夫子是个大圣,特差下官远来请问主何吉凶,望夫子不吝指教。”夫子道:“吾昔日出游,见一群小儿皆屈口口口,竦起两肩,在那里跳舞,口中叫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然则此鸟名为商羊,主见水灾。今齐有之,其应至矣。大夫去覆齐主,可教百姓修筑防堤,通浚沟渠,大水来时,庶不为害。”那使臣别了夫子,竟回本国去了。后来果然连绵霖雨,洪水泛滥各国,伤害人民,惟齐国崇信孔子,预为防备,所以无患。这是后话,不须细讲。陈亢和公冶长待使臣去了,便过来参见夫子。见毕,陈亢就将前项事一一的对夫子说,我们怎么去游舞雩,怎么听见鸟雀叫,公冶长怎么解说,都备述了一遍。那夫子原晓得公冶长有这段聪明,又被陈亢这一席话说得活现,难道不信?只是他师弟们见面,未免又要讲究些学问,因此把这事含糊过了。那公冶长只是安贫乐道,不敢妄作妄为。也是他合当有事,这一日闲坐在家,只见一只雀儿飞到屋檐上叫,公冶长仔细一听,那雀儿道: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个虎驼羊。你吃肉,我吃肠,当亟取之勿徬徨。
公冶长听得心下转道:我从来横草不踏,竖草不移,再不取苟且之物。但是,老虎驼来的羊,抛在山上,况是无人看守的,不属苟且,或者这雀儿饥了,要这羊肠吃,故来报我,这也是利物工夫。当下便叫童子,你可随我到南山边去看一看来。不多时就到了南山。但见:
山峰陡峻,树木阴森。腥风已过,深深狐兔无踪。伥鬼前行,阵阵乌鸢叫唤。正是山君能作暴,野兽尽潜藏。
转过山边,有一块平阳旷地,见个死羊,头有血迹掉在那里,分付童子拿了回去。原来,那没羊的是个猎户人家,晓得被虎驼了羊去,便就唤集众人各执枪叉弓弩,去赶老虎。那虎见人众了,慌忙抛下这羊,跳过山头。众人说羊在这里不打紧,我们赶过山去拿了大虫,转来取羊,有何不美?发一声喊,都赶过山头去了。四下寻了半日,并不见老虎的踪迹,只得复身转过山来。虎倒不曾打得,却不见了死羊,都道异事:这个所在,那个把羊拿去?看地面血迹尚鲜,去也不久,我们随着血迹寻去,还寻得见哩。一齐寻到公冶长门首,见有羊毛羊角抛在地上,都说道在这家屋里,一拥而入,齐向公冶长讨羊。公冶长拿回家时,已教僮仆整治,把羊肠与了雀儿,羊肉家人分散吃了。便回言道:“列位,羊是有的,却是一只雀儿来说老虎抛在那里,叫我去拿,拿来俱已吃完,教我那里寻这个羊来还你?况是老虎驼在那边,也不算是你家的羊了。”众人又没了羊,又因这句言语,便歹了心道:“乱话!分明是偷了我家羊,赃物现在门外,反把言语来唐突我们,却也遮饰得脱空,那曾见鸟雀儿会得说话?这些油嘴随着那个也不信,告你到官,问你一个窃盗罪名,却也情真理当。”因他人多了,你一句,我一句,那里有公冶长的分说?众人拖拖拽拽,把公冶长扯出门来,就况拾了地上的羊毛羊角,竟要送官去了。正是:
浑身有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
公冶长被众人拖到衙门前,恰好问官未退。那猎户没羊的做了原告,众人都认了里邻干证一齐扭着公冶长到官禀道:“小的家里有一只羊,被这人偷去吃了,已搜获得毛角在此,赃真犯真,尚然抵赖,只求老爷廉断。”问官道:“他是什么人?”众人道:“他自说是圣门弟子,叫做公冶长。他自恃着圣门护庇,故此大胆做出这样事来。”问官道:“既是公冶长,那有此事?”公冶长便把始末根缘讲述了一遍。那问官虽然平素知道他做人不苟且,说到能解鸟语,心中其实不信。况羊毛羊角现在,公冶长又自道羊是有的,甚是狐疑难决。因是孔子的弟子,不敢轻意用刑定罪,只得奏闻鲁哀公。哀公把这表章情节细细看过,看到那鸟会说话的所在也是不信。沉吟了一会道:“到是盗羊事小,只是孔门弟子怎么生出这种异端来?”即时传旨,把公冶长系狱,待与孔子说明,然后加罪。问官得旨,即将公冶长收入狱中,众人着保候审。其时,公冶长的童子也在衙门前探听,得了这个消息,连忙跑到夫子处,把前后事情细细的告诉了一遍,就回去整治饮食送到狱中。不题。却说夫子听得此语,自家想道:“子长这人,极其安分守己。我有一女,恰与他年齿相当,欲要许配为妻,但未启口。他原晓得鸟语,屡屡可验,如今坐了诬妄,怎不与他辩白?”次日清晨,换了朝服,去见鲁君。鲁君忙忙下座迎着道:“仲尼来必有见诲。”夫子把公冶长的事辩白了一番。哀公心下想道:正要问明仲尼,加彼之罪,怎么仲尼倒来回护他?总是为师弟之故,可见情面二字,虽圣人不能免也!便支吾答应道:“待寡人分付问官再审。”夫子辞了出来,已知哀公辞色之间,尚未释疑,乃叹曰:“子长此事,随你甚人都是不信。今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他日自有昭雪处。”随命童子传语狱中,教他耐心安命,不须焦虑。公冶长原是个安于义命的人,又得夫子教诲,处之裕如。时常解叹道:“我有这几时牢狱之灾,只索守去。况有罪无罪,在我而已,岂以外至者为耻辱邪!未几,正在闷坐,忽听得狱舍屋上有一个雀儿啾啾的叫道:公冶长,公冶长,齐人出师侵我疆。沂水上,峄山旁,当亟御之勿徬徨。
公冶长听得正在沉吟间,那些狱中人初时闻得公冶长能解鸟语,那一个不喧传这话,巴不得寻一只鸟儿试他。及到如今,听得鸟鸣,便大家簇拥拢来对着公冶长道:“你解得这个鸟语么?”中间也有信的,便心内想道:“等他解明了,当个新闻。”也有不信他的,心内想道:“等他解说不出,待我奚落他一场。”也有半信不信的,心内想道:“这鸟语又没对问处,任他胡嘲乱嘲,有甚正经?”众人纷纷的乱嚷起来。只见公冶长不慌不忙对着众人道:“这个鸟语,内中关系国家大事,且到狱吏厅上来讲。”那时众人一拥都到厅上来了,那狱吏看见众人一齐拥来,正不知什么事体,连忙叫道:“你们做什么?”内中有两个出头的,把前项事一一对他说了。那狱吏攒着眉头道:“多管闲事。”众人也不繇狱吏做主,都指着公冶长道:“你说!你说!”公冶长只得便对狱吏道:“方才屋上雀儿说齐国发兵,前来侵犯我国疆界,已到沂水之上,峄山之旁,可奏闻主君,急发兵去御敌。他欺我国不知,欲来掩袭,我国出其不意,必获大胜。”狱吏听了,不觉失笑道:“公有术数,预知此事便可。若说屋上雀儿说的,我也不信。”公冶长道:“我从来并不妄说,况兼事体重大,你与我奏闻主君,自然不误。”狱吏道:“不要连累我,得通同欺诳之罪。”公冶长再三催促,狱吏也强他不过,半信不信的,只得将此情节奏闻鲁君。那些众人也有的道若果有此事,公冶长倒有好处;也有的道包管你又弄出一天祸来;有的道且不要争,再等一刻工夫,自有分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