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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主人杯酒拟荆班,冠盖逍遥向夕扳。草色远连朱槛外,花香轻傍绮筵间。
宁愁返照催青勒,却喜微熏动白纶。南浦云霞时自发,东邻池馆晚能闲。
流莺引谷园为谷,骑马看山客是山。幸有绿杨垂碧水,不妨玄醴醉酡颜。
清吟竹月窥琴几,雄辨松风响佩环。露净帘钩星影烂,烟笼庭砌鸟声娴。
幕中二美真双璧,席上千钟胜九还。宝炬已残鹦鹉泪,金炉犹口鹧鸪班。
歌翻紫玉宵将半,光动香疏兴未阑。莫道尊前成往事,尊前玄理出尘寰。
却说晋平公与卫灵公互相酬劝,饮到酣畅之际,灵公走起身对平公说道:“偶有新声,愿奏以献晋公兄,不识可否?”平公见说有新声,即应道:“甚妙。敢是殿下的贤乐师能弹么?”灵公道:“正为此尔。”平公道:“就请贤乐师扳琴而弹,吾与卫公兄静坐听之,以为赏音人何如?”灵公即命师涓抚琴,其时师旷侍宴于侧,便开言道:“琴乃至人雅乐,非席间所弹,主公既要听琴,即当撤去酒席。”灵公道:“言之有理。”平公即命撤去筵席,那师涓如了平公所言,坐于旁席将琴弦调和,然后把昨夜所闻于濮上的新声,细细依官傍徵,镂羽琢商,弹将出来,果然溺人心志,华靡可听。那师旷已知琴声所繇,但未便出言,且再听片时。那灵公、平公口中十分称赞。师涓只是弄弦抚徵弹未及半,被师旷将师涓所弹的琴弦一把揿住,竟摇手道:“二位主公在上,此乃亡国之声,切不可听,请即止之。”平公道:“其故奚在?”师旷道:“臣实知其所繇来。”灵公道:“子野既知,何不使寡人亦闻其故?”师旷道:“昔日殷纣令师延制造的靡靡之乐即此新声,只因我周武王天子率了革车三百辆、虎贲三千人会于孟津。那时天下的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国,景附而从者三千邦。武王又师尚父先使勇力敢死之士犯敌,那死士骤如风雨驰入殷军营内,纣王亦发兵七十万人来拒武王。怎奈殷兵虽众皆无战心,被武王驰马而来如入无人之境,殷兵见周兵势大,尽行放倒干戈,跪拜武王呼为万岁,武王得胜。那时纣王无人护卫,纵有飞廉恶来几十人,一个个都要保全自己首领,竟没有赤心为国的。纣王见势头不好,飞马退走,竟奔鹿台之上,衣其珠玉,即命侍臣纵火焚烧而死。武王赶来,纣王已死,止有妲己在旁,武王一剑斩了。于是,诸侯欢声如雷,便尊武王做我周天子。那时,师延惧祸及身,急忙抱了平日所弹的琴,犹如鱼之漏网,兔之脱置,只望东走,走到濮上赴水而死。故闻此声者,必在濮水。”灵公道:“委实昨夜在濮水所闻,不知闻了他无甚害事否?”师旷道:“臣乃瞽人,不见天日,恐无所知。”灵公道:“子野乃神聪之士,何必太谦?”师旷道:“小臣斗胆奏知,但有先闻此声者,其国必削。”灵公听了,心中觉有愧色,便道:“久闻子野之音出妙入神,寡人虽鄙,也可见教么?”平公道:“寡人所好者声也,今卫公殿下相烦子野,何不使寡人与卫公兄同听之。”师旷沉吟半晌,始应道:“臣不敢逆命。”方才整弦操弹,果是雍和旷达之音。有诗为证:
奏鸣凄切若为吟,孤韵高腔自感侵。欲起一川遗客恨,转深三叠抚琴心。
那师旷奏罢,真是韵绕梁间,声摇花落,不繇人不动情也。平公又问师旷道:“此声何名?”师旷道:“此名清商。”平公又道:“清商之曲如此可悲的么?”师旷道:“不如清徵,那清商还不及其万一。”灵公听说清徵更妙,又问平公道:“晋公兄,万乞贤乐师为寡人一奏清徵。”平公应道:“尊命。”即命师旷再弹清徵。师旷道:“卫公殿下要弹或可,若主公要弹,臣则不敢。”你道师旷为何说及这两样的话?师旷乃是平公之臣,那灵公乃是邻邦之君,与师旷不甚亲切,他一边说可,一边说不可,真是他忠君爱国的所在。晋平公不解其意,问道:“欲弹清徵,子异其辞,何也?”师旷道:“主公在上,臣非敢异辞。但古来人主要听清徵,决定要有德有义在身,然后可听清徵。今主公德薄,不可听他。”灵公一心要听,且会赞人,便道:“晋公兄德也不为薄了,贤乐师何必太谦?”师旷此时那里肯弹?平公道:“今卫公兄在此彻席听琴,意亦诚矣,正宜奏乐为娱,况寡人所好琴音,又与卫公相符,子野鼓之何害?便拘窒乃尔。”师旷不得已而鼓琴,刚才奏得一段清徵,只见南方有玄雀一十六只飞来,停在廊门栋树之端。那雀也因听清徵而来,世间音声之感物类且然,何况于人?这时左右从臣轻轻报与平公耳内,平公也轻轻说与灵公知道。二公纵观玄雀果然一十六只,看见纷纷扰扰,落于门垝之上。已知清徵所召,又促师旷再奏,那玄雀全不像初到的光景。但见他:
蹁跹羽服,整齐齐似列着八对朝官。旋绕冰裳,寒肃肃如排了两行秀士。逸情不肯栖珠树,横翅无斜。奇态偏来献碧台,冲霄未举。意迟千里,行节八风。似迎仙驾诣缑山,偶集芳园停画栋。
那师旷再奏未终,二公又命速为三奏,休要停手。师旷耳闻其言,手里抚琴,口中不敢说,但点一点头,及至三奏时节,那些玄雀又比再奏的时节不同,莫不延颈长鸣,舒翼而舞。你道这鸣雀的声音若何?他正与弦上的宫商相合,一声二声,三声四声之后,也不知是琴声,也不知是雀声,但觉洋洋彻耳,声闻于天。久之玄雀飞去,晋、卫二公各各大喜。平公即命侍臣取一个巨觞来,亲自起身,为师旷寿。师旷忙忙接在手中也无从看见,那双手偏生与他的嘴舌相熟得好,接觞在手便送到口边一饮而尽。平公一连又斟了两觞,待师旷饮尽,方才转身入席而坐,又问师旷道:“清徵之悲,遂如此止么?”师旷道:“还不如清角。”平公道:“清角之声,如寡人辈,亦可闻得么?”师旷道:“清角断不可闻。”平公道:“子野又来执滞了,适云清徵不可闻,及弹到清徵之妙,又无他变,倒引得玄雀飞来鸣舞,集垝助欢。今试鼓清角,或再有玄雀来未可知也。”师旷道:“清徵与清角不同,若鼓清角只恐有败,那时罪及小臣将若之何?”平公道:“鼓琴取乐,寡人所好。纵有甚变,何罪之有?”师旷道:“臣宁受刑断不敢奏,况君德实薄,不敢动弦。”那师涓虽为卫国乐师,不如师旷万一,这就里茫然无知,也在从旁撺掇,况平公再三央求不已。师旷道:“此清角非平常之雅乐,乃黄帝合鬼神所奏之乐也。”平公道:“既是黄帝所奏之乐曲,请说其故,然后再奏可也。”师旷道:“黄帝姓公孙,名轩辕,乃有熊国君之子。这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人而聪明,国于有熊之地。也有诗为证:
帝绩构偏艰,德业布日间。须信有熊后,功烈匪云间。
神农之世当衰,蚩尤作乱,轩辕用干戈以征不轨。那蚩尤作起大雾,把轩辕的军士皆迷。轩辕造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蚩尤,僇于中冀,诸侯咸归,轩辕代神农氏治理天下,是为黄帝。登位之后,黄帝大会鬼神在那泰山之上,驾了大象之车,六龙之辇,那毕方之神同车而行,又有风伯率着神兵手拿苕帚进前扫尘,又有雨师率着雨工洒雨洗路,唯恐尘土污了黄帝的车辇。不但如此,甚有那虎狼鸷兽,咆哮向前,异鬼奇神回环在后。那极狠的腾蛇,最要噬人,尔黄帝来时也潜伏在地。只有一个异鸟飞来相从,名为凤皇,飞绕在上,果然瑞气祥光,氤氲香霭,鬼神之状,莫不备其丑,惟所穿的衣服,戴的冠帽无有不是金装玉嵌,彩画珠联。用的饮食也是龙脯鼍羹、天厨珍馔,何能枚举?那黄帝在上,众神在旁,羽觞交错,音乐铿锵,又奏清角之曲,只见人物恬和,鬼神谨奉。正是:
清角既陈鬼神合,音扬声曳天风发。黄帝德重百灵钦,宜在筵前及时作。
却说这清角,惟有黄帝可弹,今主公欲弹,恐奏不能终,必有其变。”平公只是不管,决然要奏清角之声。那师旷告罪已过,将弦调和,他始初时节尚然神气穆清,到此便觉得容颜改变,失错惊惶,这也是个先兆。师旷刚把琴弦调和,将清角奏得起手一段,忽见那西北方上黑云骤起,如米颠的画儿相似,纷纷散布空中。平公暗想道:听琴完了,还要在此台上饮酒,为何阴云骤起?好生恼人。想之未了,师旷又奏第二段时节,忽闻一阵大风卷起泥沙向台上乱扑,风未息大雨随至,平地水深一丈,就似盆倾一般,将那些锦帷翠幕裂碎如丝,陈设的俎豆也被这些左右的人要奔走逃匿,将来都践踏粉破,连那些廊瓦也如雪片乱飞堆起满地,也有打碎人头的,也有积成丘垤的。那平公恐惧非常,惊倒廊楹之下。师旷是个瞎眼的,也不知惊走在何处。少顷,雨霁风收。平公始与灵公相见,把个师涓也惊得迷魂丧胆。半晌之间,那师旷才从瓦砾堆里扒将出来,一步一跌伥伥然,若无所之。赖得耳朵尖,听得人说道瓦砾堆里钻出一个活鬼来。师旷也不怒,叫道:“我非鬼,乃乐官师旷。”众人知是师旷,慌忙扶出,平公即命送回家中。正是:
颠沛中获生命,流连处实多灾。
当日,灵公别了平公,竟到公馆安歇,次早辞别而去。从此晋国大旱了三年,遍地俱赤,不生一草一木。那平公深悔不从师旷之谏以至于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平公身上又染了痈病,未几而薨。师旷乃抱琴遁去。有诗为证:
有客奏清角,祸流邦几危。乐师多远炽,黎主值时艰。
薄德当遵讽,凄声莫任嬉。何容不终隐,遗恨恨庖牺。
总评:琴以导性情节嗜欲,世人不察,恒有破败之忧。若然后世司马长卿直欲鳏老一生,岂不耽阁杀了文君孀妇一笑?
又评:师旷瞽老倒比平公有些计较,可知矮子肚中浑是拐不为虚话。不有大旱之警,又是一幅老轩辕皇帝图矣。
卷二十六 淳于髡日
忽讶盈堂溢笑歌,为传辩士逞雄科。掀唇恰遇宸里隐,抵掌偏从华屋过。
名震撼,列侯多,一言如鼎信非讹。最矜恬退身荣逸,平口安邦不尚戈。
话说古往今来的人物,若是一句说话可以排难解纷,一桩事情可以济人及物,这个人不必题起,自然是千载传名,万年感激的了。但是,一件先要立品极高,不爱小便宜,不怕大患难,可喜便喜,可怒便怒,可生即生,可死即死,方才算为豪杰。纵不然便五霸盟也是妙的。你道为何叫做五霸?出在一本书上,就是孟子说的五霸假之也。五霸专要假仁假义,尊周攘夷,人若肯学了他,果有甚么才调?果有甚么辨说?走到那王侯之前,卿相之侧,抵掌而谈,横襟而说,说得天花乱坠,鬼泣神惊,凭你是极愚极拙的乡民村老,极顽极劣的野竖牧童,极狠极暴的国君人主,极柔极媚的女子小人,他若洗耳一听,亦足动其真心,启其美虑,挽其未趋,就其正道,不好的也都变做好了。还有一说,必须这个能言利舌之人自身也要修整,果然出言成文,勤营本业,不屑虚博声名,这样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有人倾听。若做了个放僻邪侈之徒,荡简逾闲之辈,凭你说出甚么道理来,只当得耳边风,东进西出,全然不关心内。有何益处?所以说道百业皆可成道,都要立身为主。我如今且说一个片言之下,救庇万民的故事,乃是秦始皇驾下一员宰职,名曰优旃,身材生得琐小,倒有极大的智谋,善说恢谐的言语。那秦始皇吞并了六国,东填大海,北筑万里长城,西建阿房,南修五岭,费了多少财力,动了多少悲怨。那时,优旃年纪尚轻,官职又小,故此不敢进谏。所以,始皇干了这几件事,后来又要思量造一所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之陈仓,有千里之广,里面种植花卉,开浚河道,启建宫殿,打造船只,以便游观行乐。传下旨意,择日兴工。这优旃听得此说,吃了一惊道:“这个工程算来不小,殚财竭力,为害匪轻,必须谏止方好。”即忙入朝面见始皇。始皇问道:“今日卿为何事,不召而至?”优旃奏道:“臣闻皇上欲议大苑囿,不识果有之乎?”始皇道:“这是有的。”优旃道:“只恐靡费不小。”始皇道:“偌大工程都做过了,何况此事?”优旃道:“好固好,但是多畜养些禽兽在内更好。”始皇道:“这是何故?”优旃道:“设或有盗寇从东方来,好令麋鹿与敌人相触,则不必刀兵可矣。”始皇听说,心下细想道:北筑长城之后,果然内藏空虚,若再大苑囿,万一有寇盗之警,则以何物需用?便向优旃道:“卿言良是。”遂降旨停罢苑囿之行,国中万姓无人不感备优旃这句说话。后人有诗云:
万里长城始奏功,何堪苑囿复加崇。若非一句优旃语,天下苍生再困穷。
不隔几时,果然匈奴侵边,其时发出内帑应用乃得制胜。始皇大设筵宴,赏劳群臣。这一日适值大雨淋漓,群臣们免不得要冒雨而去,在街衢巷陌之中,都乘着车骑还不致紧,一进了朝门便无车骑,只是步行,自朝门外走到金銮殿上,料不是三步五步的路,也有好一段程途。虽则跟随的人张着一把雨盖,遮了头遮不得身,遮了身遮不得脚,走近皇殿没一个身上不是湿的。其余各官巴不到廊下避雨,只有优旃他却有一片恻隐之心,竟不同众臣到廊下,一径直往丹墀之下去了。你道他这个大雨走去何事?原来皇上登殿之时,少不得有执戟执盾的武士侍立丹墀两旁以壮威仪,以听差遣。此时始皇已将次升殿,这些武士都已排列在丹墀内了。但是,圣驾出来的时节,难道他们敢张伞,就是蓑笠也不敢戴的。所以,只得立在大雨之中做个濯物。这优旃因看了他们,心中不忍,故此走到丹墀,问这些武士道:“你们可冷么?”众武士道:“怎么不冷?”优旃道:“待圣驾升殿你们可要到檐下去站站么!”众武士道:“如此甚好,怎么得能彀?”优旃道:“不难。少顷我在殿上大呼,你们都要答应。”众武士道:“如此多感大人厚德。”优旃依旧步入廊下与众官相会了,少顷之间只听得御道传呼,始皇早已登殿。真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