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存

　　予癯圃蒲萄一株，因蔓为棚，暑夏往往蛇踞其上，予过之，必睨焉。故棚敞不过丈，繁则裁之。又有紫藤架一，亦如之。闻物以类聚，藤植大率致蛇，蛇团卧曲行，藤植亦屈蟠委蛇者也。段氏广动植篇：贝邱之南有蒲萄谷，蒲萄可就食，取归者失道，世言王母蒲萄也。天宝中沙门昙霄游至此，持枯藤还本寺，植之遂活，高数仞，荫地十丈，若帷盖焉。其房实磊落，紫莹如坠，时人号为草龙珠帐。予偶阅此笑曰「是蒲萄者，果仙种耶？造物嘘枯之幻至是，宜其龙而不蛇耶。」乃草龙珠帐，锡号殊佳，辞家羣玉可采已。

　　江南果实，樱梅枇杷李桃橙柑柿栗外，俱不及他省。山西蒲萄，往往种皆成亩，颗大味甘，胜南中远甚。予亲历知之。兹予所植，得之戚好家，略亚山西，亦吾乡仅有者。惜析其种甚难

　　昔癯圃中草堂落成，偶自题楹联，丐汤雨生先生书之。先生为序于上云「青坳词兄，万里还乡，结庐村坞，莳花种竹，迭石疏泉，与二三野老闲话桑麻，致足乐也。顷以试事过访白门，以自制楹帖属书，于以知君之乐在于知止。慨予亦倦鸟飞还，而无枝可栖，平生胸藏万厦，至此真堪一笑。故人相对，能无羡且妬哉！」友人见之叹曰「此老无愧名士矣，以为可妬，明其羡甚。自言其妬，妬何有焉？则其平生爱才雅量，又可及欤。然世之往往有妬，亦殊令人不平。」予曰「何不平哉？必己之才诣与彼无甚轩轾，彼始妬耳。果其灼然翘然足服其心，亦可俾之转妬为羡。即如桓温尚南康公主，平蜀后以李势女为妾，主闻，拔刀往斫，及见李肤色玉曜，辞复凄惋，乃前抱之曰『我见犹怜』。盖妇人多妬且然。左太冲作三都赋，陆士衡闻之，致书士龙曰『俟其成，以覆酱瓮』，后见赋，绝叹伏。阎伯屿欲夸其壻吴子章才，令宿构滕王阁序，盛宴请宾僚序，至王勃，不辞。阎恚甚，吏报至落霞秋水二句，叹为天才。然则不患妬己者也，患无以化其妬耳。至或有远不逮己，彼且好为排笮，诫卑不足道，何伤于己？祇益其陋。又何不平焉？」友然之。草堂楹联曰「花鸟无多能领自足，神仙非易得闲便佳。」

　　松江娄县某村一少妇，独往母家省视。蓄一狗随行，及返日墓，路经荒庙，有恶丐七人，扯妇人奸污竟夜。妇无如何，但云俟我归取尔辈命。丐惧，刃死妇，断其首，于供桌下揭起地砖埋盖之，又将尸身缚以石沈之野溪。狗俱熟视焉。时正黎明，狗奔到家，撞门哀叫，尸夫开门，狗啮袵拽往，咤之不舍。见狗双泪泫流，呜咽惨戚，讶其故，邻人曰「但随往」，狗舍袵，导行甚疾，进破庙，阒无一人。狗力掀供桌下地砖，爪牙并用，夫惊视首级，妇也，犹疑，旋往其母家询之，彼此大骇而恸。因向狗云「尸身何在？」狗啀然而走，尾之到一溪边，望水跳号，遂觅钩竿钩得之。事到官，亟饬捕者偕尸夫并狗，往各乡市缉犯。到某镇，丐者数人络绎乞钱，中有三人，狗一一咬其胫。拘送官，严鞫得实。丐并言见狗随妇云。余丐寻亦捕获，申请枭首示众焉。官赏钱五缗，给尸夫买肉饲之。道光戊戌五月间事，得之乡里传说。秦法斩敌一首赐爵一级，因有首级之称

　　诗文自注本桐柏宫铭。欧公讥元微之非法。金明昌元年令举人程文自注出处

　　今村塾中农家童竖，什什伍伍成羣聚读，每至四五月、八九月耕获忙时，往往在家守望门户，疑草泽之鄙习也。考唐制，凡学六，皆隶于国子监，博士助教分经授诸生，每岁五月有田假，九月有授衣假，乃知此例有由来矣。

　　世俗村师每届冬至，则馆事毕，曰散学。或课至腊月杪，则另有资赠，谓之冬学。困学纪闻：古者新谷已入，余子皆入学，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出学，亦言村塾事也

　　今之乡会试，主司进院，众士子隔绝。考梦粱录载，宋时礼部试知贡举，官下帘出题，士子有疑难处，即于帘外上请，主文于帘中详答之云。则后代关防，较昔为严矣萝粱录宋元时钱塘吴自牧撰

　　石林叶氏曰「唐礼部试诗赋，题不皆有所出，或自以意为之。故举子皆得进问题意，谓之上请。本朝既增殿试，天子亲御殿，进士犹循礼部故事。景佑中稍厌其烦渎，始诏御药院，具试题经史所出，模印给之，罢上请之制。

　　今殿试第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士人状元而外，不夸榜眼，争羡探花，艳其称也。考秦中记：唐进士杏园探花宴，以少俊二人为探花使。东轩笔录：选最年少三人为探花使，世谓之探花郎。是昔之探花，原非专指第三人，今异也。又考状元之目，始于唐，为进士第一人，然第二、三人亦称之，见周益公省斋文集。今则非大对第一人不称也。宋时以第二人为榜眼，然第三人亦称之，见王元之小畜集送朱严诗，今则非，大对第二人亦不称也。省斋文集有回姚状元颖启、回第二人叶状元适启、第三人李状元寅仲启，小畜集有送第三人朱严先辈从事和州诗，云：榜眼科名释褐初。二条近见钱氏养新录

　　上海县二十九保四图金家巷衣匠朱凤，每出裁缝，病归僵卧，或一日或两日，既苏，则云：奉王家庙庙在净土寺旁距金家巷二里许城隍神票饬，同伤司薛大兄弟往拏某。又尝云「人有不易挐者，用我也」。访之都信。一日病卧，经三昼夜方醒，问之，曰「往龚家宅挐乔云龙。其人勇狠难遽近身，跟三日，昨傍晚伊肩物往油坊去，行至郑家桥北，一草履脱，乘其鞠躬结履，举大铁尺力击其背，拘之。今死矣。」顷之，适龚宅近邻人来传说「云龙昨夜大呼背痛暴死，背有黑痕」云。龚宅距金巷五里。又一日，朱凤有从兄某路经秀才浜桥，忽一臂痛甚，归告凤，凤曰「兄犯伤司船，被打一篙，须往王家庙禳之。」如其言即愈。故人皆称凤为活伤司。然其初数年有拘人事，必告人，后讳之，谓曾被城隍神诃斥耳。去年戊戌冬故，七十余岁。

　　云龙好使酒凶鬬，曾与屠夫金永本有隟，一日永抽刀直剸云腹，云急捘刀刃，彼此力夺。刃与柄拔分为两，永握柄，云握刀，云五指见骨也。又一日邻有与人鬬者，邀云助鬬，云脱新购毡帽，值钱六百余，将帽顶塞口咬一空如杯大，发辫穿空系盘其帽，曰「如是出鬬，不愁落帽。」鬬党俱目而骇，主人壮之。其平生凶状类如此

　　京口银山，其缘江石径崖壁隘束处，跨一石于上，凿昭关二字，人谓此伍子胥橐载在之昭关也。非。考江南通志：昭阀在和州含山县小岘西。盖春秋战国时楚地也。两峯耸立，为庐濠往来之冲，其口隘险可守御，是则子胥之所过者已。

　　妇女脚尚纤弓，裹脚、缠脚、绕脚恒言之，间言扎脚。陶九成云「道山新闻载：李后主宫嫔窅娘，绕脚屈上，素袜舞云中，人皆效之，以纤弓为妙。以此知扎脚自五代时方为之。」按韵书：扎缠弓弝也，则脚小宜弓，扎字较切。

　　近年江左男子所佩巾囊及瓖履等物，皆好白，妇女之首饰裙袖尤甚。并见省垣妓女，有缟素其襧裆，而略施彩缘者，不知肇于何人。辛卯岁。今己亥岁江水浡潏，金陵一带，几于怀襄死者棺随流水，生者屋栖鱼鳖。闻安徽等处又多厄于蛟祸，苏松则饥馑频仍。计数载中，癸巳特惨，闾阎鬻男女、委沟壑、刧夺格鬬，所在皆是。考魏武帝拟古皮弁，裁缣帛为白帢；齐后主好令宫人以白越布折额状，如髽帼，又为白盖。议者以为皆凶丧之象，所谓服妖是也。当事者可锄其习已。

　　江南省试，凡卷首书身家等事，均雇惯书宋体者代之，既无错误，通场亦得字体一例，自来已久。今己亥岁秋赋，特令士子亲写，慎大典也。考宋真宗时贡院言：进士所纳公卷考校无准，请自今令举人亲自投纳，于试纸前亲书家状，如将来程试与公卷全异，及所试文字与家状书体不同，并驳放之。据此，则今之严密，适与之同，或即仿宋例。士子应试，每苦添注涂改之例，往往有极快意文，而于文尾未及题明者，遂成违式弃置，良可慨也。然其例唐宋时已然已，其法莫妙于每篇稿后微粘一签，以为标识，誊写到此，自然触目惊心，不至仓皇辄接誊下篇，及既注明添注涂改字样，随揭去粘签。如是断无误者。

　　洪容斋引贻子录：写试无误、笔题其后，云「并无楷改涂乙」注有即言字数。又元史：涂乙注五十字以上者不考。按不考即今之贴出

　　予素为癣疾，年五十二，右臂钩及颈后，患之。邻人语以当用生大黄根濡醋擦，如其言，两月而愈。越四年，又患左臂钩，前方不效。或曰「癣无正方耳」，因购得十余方试之，略无验者。忽家人云「闻柏油可」，旋抹两度，刬除。凡用二方，肤色俱完好无他痕，知无正方之说非诬也。酉阳杂俎载：阿勃参出拂林国，树叶细，两两相对，花似蔓菁，正黄，子似胡椒，赤色。斫其枝汁如油，涂疥癣无不瘥者。其油价重于金云。此予所未及购者，信然，是癣亦有正方。千里明光草，产苏州洞庭山南，疯癣及痧症受风而痒，用以煮水熏洗便愈。

　　妇女服饰华靡，莫过吴中，边镶既阔，加以鬼子栏杆。近又有较阔者，芙蓉边、牡丹边等名目，尤阔至二寸许者，谓之旗边。缕金织彩，争新斗丽，不计工费也。惟考深衣图有义栏之制，是即今之衣边镶缘，则所谓鬼子栏杆者，鬼其产，栏其式也。附于镶缘之上，似犹近义栏之意。然已病其蛇足，况侈于是乎？暴殄何如。

　　金玉条脱饰臂尚已，今又以红玛瑙珠贯丝成钏，尤为鲜炫，殆本古朱腕绳而靡之，盖以朱缕缠臂为媚也。王节信潜夫论有截丝缠臂之说，梁昭明乌栖曲「江南稚女朱腕绳」，李义山宫中曲「蚕缕茜香浓，正朝缠左臂」。

　　地高于北而卑于南，宋罗苹亦云「淮南子有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积芦灰以止淫水等事，世遂有炼石成霞，地势北高南下之说」，又云「地势高于西北，故艮位之」。式钰初俱不甚信，谓无以准之也。后客太原返，为汴梁之游，历太行绝顶，顶竖一碑曰「晋豫分界」，缓辔纵目，南豫境俯山根，不知几千仞，城郭如村，树如荠，马牛如田鼠；北晋地及山腰一切，犹堪彷佛。始以晓愈北愈高，而愈南则愈下，断然焉。

　　南汇县杜行镇张暏园，名襄，少孤。为人恂恂，静如山凝。善事亲，敬养兼至，经年持斋礼唪以寿母。母每上下其楼，必躬亲扶负，虑家人辈不谨也。两载前又以刲股愈母疾，母今七十一龄，转健。客或有询其事者，暏园徐答之曰「未有也，亦以告者过耳。」盖不欲人扬其事也。视侄犹子，侄之子犹孙，不析居。平生兼好济人困，虽在凶顽，皆兀然服其德。子英而厚，业儒，将应试。积善余庆，可云有后，则是人足光史乘已。予并喜暏园好讲实学，工书，尝有题其援琴图诗。道光庚子二月记。

　　嘉庆间，上海二十一保二十九啚农人荣大观，弟国林、廷章，稍蓄赀产，既析爨，大观无子，夫妻并故。国林子一，廷章子二，一嗣大观。长，婚事既迩，大观遗房二间，其一为国林用者可为寝室，与论不允还。其夕燕媒，将娶亲，故毕集。国林妇恐众忿难争，并其床帐什物运置于内，携子扃卧，廷章无何也。正踌躇间，见门开阒然，徙物已空，传知堂上众宾。众宾忻然，竞为大观子安就洞房，同观花烛，毕。众故昧彼自愿还房之速，有邻童目覩知之，谓林妇扃卧即癫，其子启户，妇横地瞪目，屡称还我房，其家惶畏，还房而癫愈焉。予闻之乃叹曰「嗟乎，此死者有灵也。或谓大观夫妻在时，国林妇素不与睦不然，恐此夜新郎妇，非于鸡栅旁，即豕圈畔矣，愁多欢少矣。诚可悯，诚可幸。」

　　黄浦邹家湾蒋左弼，父某为贩棉花，经商常熟境，私一孀妇，得千金赠，订为伉俪，潜挈妇归。舟经唯亭镇北大湖，弄舟者某父子两人也，蒋私语舟子：将来事泄奈何？与谋既决，授舟子白金二百两。维时蒋四顾汪洋，皆无帆樯，诱妇出舱，推妇入水。妇于水中立起，紧把船旁护水栏，舟子刀截其指，沈水底死。此嘉庆初年事也。蒋得银后，不数年脂田第宅，耀于乡里。蒋故，道光初，蒋傅近复有卖棉花船到常熟，归时一客附舟，言往东乡老友蒋某家，音微女。既近蒋宅，舟子指点上岸，瞥不覩矣。因看向赠舟价钱，二千纸也，骇告其子左弼，遂设位奉祀。盖左弼素亦略知乃父谋害事，意此报复客女鬼也。未几，家中相继得病，屈指四十日内，巫医盈户，羽士青词、缁流佛事、钟鱼香火，喧喧无已。左弼夫妇子女媳，连毙五人。于时最异，左弼女方韶年，无故卧床，冥冥淹淹，帐中每作一微笑，<目买>睛摇靥，春风满脸，夭桃逊其冶笑，定即面灰而喘冷，百计唤救始醒。如是日每三四也，数日后叫苦呼冤，备诉溺害事如前。床头悬一天师像，女曰「是废纸耳」，濒死又云「俟尽铲根株，再问弄舟者家也」。今左弼仅存孙一，家道十落八九。或曰蒋女微笑，亦孀妇之夫在

　　圬人泥刀以琢砖垛墙壁，故铁质之坚逾常。澧溪口孙姓，一宿棺砖厝圮损，邀匠重厝，撤旧厝棺灰。匠见尸衣帽无恙，异之，刀拨其衣，衣亦灰，而刀已坏矣。匠蹙竦颜霉，但易刀治厝，至晚毕工，噤无一言。观者咸谓鬼能屈铁。

　　莫平于水，匠人求高下至平，则以水平之，谓之打水平。匠之巧也，非起于后世。吴澄虞书璇玑玉衡说：地平之下檠以龙柱四，植于水槽上，一名水平。周礼：匠人水地以县。淮南子：视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用而求之乎？浣准注云「望水之平」。汉书律历志：以子谷秬黍中者千有二百，实其龠，以并水平其概。注云「概欲其直，故以水平之」。水至平故准从水从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