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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
《文论讲疏》:「至于世间万事,祸福倚伏,正反对立,是非横生,美丑善恶,胥相对待。语及彝伦,上下如君臣,平峙如夫妇,义归攸叙,势难缺一。吾人辨析事理,造文记述,有举此见彼之科,着因同求异之律。此又刘勰所云『神理为用,事不孤立』者也。」
李兆洛《骈体文钞序》:「天地之道,阴阳而已,奇偶也,方圆也,皆是也。阴阳相并俱生,故奇偶不能相离,方圆必相为用,道奇而物偶,气奇而形偶,神奇而识偶。孔子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又曰:『分阴分阳,故《易》六位而成章,相杂而迭用。』文章之用,其尽于此乎!」盖即发明彦和此义。
〔五〕 《原道》:「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心生文辞」即创作文辞。
〔六〕 「运裁百虑」,各种思虑都加以运用裁度。
〔七〕 《诗经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雨。」毛传:「风雨相感,朋友相须。」「相须」,谓相配合。
《札记》:「一曰高下相须,自然成对。明对偶之文依于天理,非由人力矫揉而成也。」按「高下」犹言天地,天须地,地亦须天,故云「高下相须」,言虽天高地卑,而彼此互相依赖,「自然成对」。
《文心雕龙注订》:「自然成对,与下文『率然对尔』同旨。《老子》:『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即自然成对之理。人之口语往还,皆本自然,其一字一语相对,犹老氏之所谓『高下相倾,音声相和』之理也。」
王忠林《文心雕龙所述辞格析论》:「刘氏以为天地化生万物,肢体自然成双作对,天地间许多事物也都是偶立不孤的。而文辞的对偶,也是依于这种自然的道理,绝不是人力矫揉而成的。」(见王更生编《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唐虞之世,辞未极文〔一〕,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二〕益陈谟云:「满招损,谦受益。」〔三〕岂营丽辞,率然对尔〔四〕。
〔一〕 「辞未极文」谓文辞尚未极尽采藻。
〔二〕 《校证》:「『云』旧作『文』,黄注本改。」按元刻本作「文」。黄注:「见《虞书大禹谟》。」孔传:「刑疑从轻,赏疑从重。」正义:「罪有疑者,虽重从轻罪之;功有疑者,虽轻从重赏之。」
〔三〕 《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孔传:「自满者人损之,自谦者人益之,是天之常道。」
〔四〕 《校证》:「『尔』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冯本、《诗纪》别集二作『耳』。」按元刻本、弘治本作「耳」。
《札记》:「次曰『岂营丽辞,率然对尔』。明上右简质,文不饰琱,而出语必双,非由刻意也。」
《注订》:「语出自然,应答天成,则丽句之形,原非造做。」
《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一〕。序《干》四德,则句句相衔〔二〕;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三〕;乾坤易简,则宛转相承〔四〕;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五〕:虽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六〕。
〔一〕 《文》《系》,指《干》《坤》之《文言》与《系辞》上下。
〔二〕 梅注:「《易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
干,元亨利贞』。」《易干卦》:「干,元亨利贞。」元亨利贞即「四德」。
「序」,同「叙」。「相衔」,相衔贯。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诗纪》『句』作『八』,徐校作『句』。」按元刻本「句句」作「八句」《易干文言》序四德正是八句。故「八」亦可通。
〔三〕 梅注:「《易》:『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按此见《干文言》。「类感」,同类事物相互感应。
《文镜秘府论论对》:「文词妍丽,良由对属之能;笔札雄通,实(疑脱「赖」字)安施之巧。若言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元氏云:『《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此皆圣作切对之例也。」
〔四〕 梅注:「《系辞》: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干知大始,坤作成物。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按此见《易系辞上》。韩注:「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以上这段《系辞》,不仅每两句成一对偶,而且前后文意婉转相承。
〔五〕 梅注:「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按此见《易系辞下》。「悬合」,指日月与寒暑隔行相对。这一小段《系辞》,前四小句同后四小句,两两相对。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在于文笔,变化无恒。或上下相承,据文便合,若云『圆清着象,方浊成形』,『七曜上临,五岳下镇』(「方」、「圆」,「清」、「浊」,「象」、「形」,「七」、「五」、「上」、「下」,是其对);或前后悬绝,隔句始应,若云『轩辕握图,丹凤巢阁;唐尧秉历,玄龟跃渊』(「轩辕」、「唐尧」,「握图」、「秉历」,「丹凤」、「玄龟」,「巢阁」、「跃渊」是也);或反义并陈,异体而属,若云『乾坤位定,君臣道生。或质或文,且升且降』(「乾坤」、「君臣」、「质文」、「
升降」并反义,而同句陈之,「乾坤」与「君臣」对,「质文」与「
升降」对,是异体属也);或同类连用,别事方成,若云『芝英蓂荚,吐秀阶庭;紫玉黄银,扬光岩谷』(「芝英蓂荚」与「紫玉黄银」,「阶庭」与「岩谷」,同类连对,而别事相成):此是四途,偶对之常也。比事属辞,不可违异。故言于上,必会于下;居于后,须应于前。使句字恰同,事义殷合(若上有四言,下还须四言;上有五字,下还须五字。上句第一字用「青」,下句第一字即用「白」、「黑」、「朱」、「黄」等字,上句第三字用「风」,下句第三字即用「
云」、「烟」、「气」、「露」等。上有双声、迭韵,下还即须用对之)。犹夫影响之相逐,辅车之相须也。」
清程杲《四六丛话识语》:「《雕龙》所引孔子系《
易》,四德句句相衔,龙虎字字相俪;乾坤易简,宛转相承;日月往来,隔行悬合。凡后世骈体对法,莫不悉肇于斯。」
〔六〕 《札记》:「三曰句字或殊,偶意一也。明对偶之文,但取配俪,不必比其句度,使语律齐同也。」《斟诠》:「意能相耦,亦谓丽辞也。」
至于诗人偶章〔一〕,大夫联辞〔二〕,奇偶适变,不劳经营〔三〕。
〔一〕 范注:「『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大夫联辞』,指《左传》《国语》所记列国大夫朝聘应对之辞。」
周注:「诗人偶章,……如《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以上为第二章、第三章,这两章相对。」
〔二〕 斯波六郎:「案上句『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而言,此句应指《楚辞》。大夫即三闾大夫,谓屈原也,或亦宜解为含宋玉在内。」《斟诠》:「惟核与下文『奇偶适变』之承句,此『大夫』仍以泛称为胜,实指则近泥矣。」
《才略》篇云:「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缛锦之肆。」本文「大夫联辞」似指此而言。
牟世金《范注补正》:「『大夫联辞』中的丽辞如:『
不有外患,必有内忧』(《国语晋语六》),『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国语楚语上》)。」
〔三〕 《札记》:「四曰奇偶适变,不劳经营。明用奇用偶,初无成律,应偶者不得不偶,犹应奇者不得不奇也。」《文论讲疏》:「
此论骈散之各有所宜也。」
郭注:「如《左氏》宣公三年,楚子问鼎,王孙满对辞中有云:『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知也。』便是骈散兼行。」
《斟诠》:「言其辞句或散行或骈俪,随机应变,不须刻意经营也。此二句承上《诗》与《左》《国》而言,只证秦汉以上偶言,并出自然也。彦和言外之意,示人不必扬偶抑奇。此节所以举扬马张蔡者,以见辞意并偶之渐也。盖文之用奇用偶,初无定则,可奇者不能不奇,可偶者不能不偶,固无事乎勉强,任其自然可耳。」
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一〕,刻形镂法〔二〕,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三〕。
〔一〕 《校证》:「『宋画吴冶』原作『宋尽吴治』,朱云:『宋画吴冶,语出《淮南子(修务篇)》。』梅据朱改。吴校作『宋烬吴沼』,非是。」《校注》:「按何本、谢钞本作『宋画吴冶』,未误。」
范注:「扬雄、司马相如、张衡、蔡邕,两汉文人之首。《庄子田子方》篇:『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干将妻乃断发剪爪,投入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淮南子修务训》:「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高诱注:「宋人之画,吴人之冶,刻镂刑法,乱理之文,修饰之巧,曲出于不意也。」
〔二〕 「刻形镂法」,刻画形貌,雕镂法式、图样。这里用画图和炼冶的加意修饰提炼来比写作。
〔三〕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云:今人所以不及古者,病于俪词。予云:不然。(先正时人,兼非刘氏。)《六经》时有俪词,扬、马、张、蔡之徒始盛。『云从龙,风从虎』,非俪耶?但古人后于语(「古」字原缺,据皎然《诗议》补),先于意,因意成语,语不使意,偶对则对,偶散则散。若力为之,则见斤斧之迹,故有对不失浑成,纵散不关造作,此古手也。」
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一〕,联字合趣,剖毫析厘〔二〕。然契机者入巧,浮假者无功〔三〕。
〔一〕 刘师培《论文杂记》九:「东京以降,论辩诸作,往往以单行运排偶之词(载于《后汉书》之文,莫不如是,即专家之文集,亦莫不然),而奇偶相生,致文体迥殊于西汉(东汉之儒,凡能自成一家言者,如《论衡》、《潜夫论》、《申鉴》、《中论》之类,亦能取法于诸子,不杂排偶之词。《论衡》语意尤浅,其文在两汉中殆别成一体者)。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着,悉以排偶易单行(如《加魏公九锡文》之类,其最著者也);即非有韵之文(如书启之类是也),亦用偶文之体,而华靡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复殊于东汉。其变迁者一也。西汉之书,言词简直,故句法贵短,或以二字成一言(如《史记》各列传中是也),而形容事物,不爽锱铢(且能用俗语方言以形容其实事)。东汉之文,句法较长,即研炼之词,亦以四字成一语(未有用两字即成一句者)。魏代之文,则合二语成一意(或上句用四字,下句用六字,或上句用六字,下句用四字,或上句下句皆用四字,而上联咸与下联成对偶,诚以非此不能尽其意也,已开四六之体)。由简趣繁(此文章进化之公例也),昭然不爽,其变迁者二也。西汉之时,虽属韵文(如骚赋之类),而对偶之法未严(西汉之文,或此段与彼段互为对偶之词,以成排比之体,或一句之中,以上半句对下半句,皆得谓之偶文,非拘于用同一之句法也,亦非拘拘于用一定之声律也)。东汉之文,渐尚对偶(所谓字句之间互相对偶也)。若魏代之体,则又以声色相矜,以藻绘相饰,靡曼纤冶,致失本真(魏晋之文,虽多华靡,然尚有清气。至六朝以降,则又偏重词华矣)。其变迁者三也。」
《斟诠》:「彦和略举『魏晋群才』,所以针时俗也。盖骈俪之风,始于子建,盛于晋初,而靡于六朝。子建虽尚工整,犹不失东京典型。至晋太康,渐趋繁缛矣。」
〔二〕 《校注》:「『剖』,黄校云:『一作割。』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割』。《文选西京赋》『剖析毫厘』,即此语之所自出,不作『割』。《体性》篇『剖析毫厘』,亦可证。黄氏依何校改『剖』,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