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一○〕「名」字,黄校:「元作『铭』,朱改。」范注:「纪评云:『铭字不误。』确甚。铭号犹言刻石纪绩。《封禅书》:『武帝封泰山,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旧唐书礼仪志三》:『玄宗问:玉牒之文,前代帝王何故密之?贺知章对曰:玉牒本是通于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异,或祷年算,或思神仙,其事微密,是故莫知之。』」「铭」,刻。「号」,告。

〔一一〕斯波六郎:「此句嫌文词不顺,且上文云:『固禋祀之殊礼。』此又『祀天』,文不雅顺。疑『祀』乃『祝』字之误,本属上句。『天』之下似脱『下』字,此句作『天下之壮观矣』,承上『固禋祀之殊礼,铭号之秘祝』二句。司马相如《封禅文》:『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此句盖为彦和之所本。」

      以上为第一段,明封禅之意义及其源流。

秦皇铭岱〔一〕,文自李斯〔二〕,法家辞气,体乏弘润〔三〕。然疏而能壮〔四〕,亦彼时之绝采也。铺观两汉隆盛,孝武禅号于肃然〔五〕,光武巡封于梁父〔六〕,诵德铭勋,乃鸿笔耳〔七〕。

〔一〕 《训故》:「《史记》:始皇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云云。」按此《泰山刻石》文,见《始皇本纪》。

      黄注:「《秦始皇本纪》: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遂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颂赞》篇:「秦政刻文,爰颂其德。」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翁元圻辑注引范祖禹之说云:「封禅实自秦始,古未有也。」

〔二〕 《斟诠》:「秦皇铭岱,文凡六篇。曰泰山、琅邪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皆李斯所作。独邹峄山刻石文,《史记》不载。此六篇刻石文,悉见《颂赞》篇。」

〔三〕 《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即语言风格。《铭箴》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

〔四〕 《铭箴》篇:「至于始皇勒岳,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疏」,粗略。

      周注:「李斯的《泰山刻石》,如说:『(皇帝)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文章质朴,虽『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是突出的封禅文。」

〔五〕 《训故》:「《史记》:武帝元封元年四月癸卯,上还登封泰山,又禅泰山下趾东北肃然山。」按此见《孝武本纪》。集解引服虔曰:「肃然,山名,在梁父。」

      范注引《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夏四月癸卯,登封泰山。诏曰:『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襢肃然。』」

〔六〕 《后汉书光武纪下》:「中元元年春二月辛卯,祡望岱宗,登封泰山。甲午,禅于梁父。」范注:「凡封泰山,必禅梁父,此云孝武禅号,光武巡封,互文耳。(封泰山祭天,禅梁父祭地。)」

〔七〕 「诵」,陈述。《校注》:「按《论衡须颂》篇:『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论衡须颂》篇:「无鸿笔之论,不免庸庸之名。」又:「鸿笔之奋,盖斯时也。」「鸿笔」,大手笔,指下面所讲司马相如,张纯等人的《封禅文》、《泰山刻石文》等。

观相如《封禅》〔一〕,蔚为唱首。尔其表权舆〔二〕,序皇王,炳玄符〔三〕,镜鸿业〔四〕,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五〕,歌之以祯瑞,赞之以介丘〔六〕,绝笔兹文,固维新之作也〔七〕。

〔一〕 黄注:「《(史记)司马相如传》:武帝曰:『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其妻曰: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其遗札书言封禅事。」

〔二〕 「唱首」,即首唱。《注订》:「权舆,《尔雅释诂第一》:『权舆,始也。』」「尔」,若乃。《斟诠》:「彦和所谓表权舆,盖指相如《封禅文》篇所云:『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选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湮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继《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留,畴逆失而能存?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已。』」

〔三〕 《校证》:「『玄』,黄本、张松孙本、纪本作『元』,避清讳。」《校注》:「《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玄符灵契。』李注:『玄符,天符也。』」

〔四〕 「镜鸿业」,镜照天下之大业。

〔五〕 「休明」,美好清明。潘岳《西征赋》:「当休明之盛世。」《封禅文》:「德侔往初,功无与二。」此二句意谓驱使往古列于当今之下,而当今之美业可跨跃于列圣之上。

〔六〕 《汉书司马相如传》载《封禅文》:「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注:「服虔曰:介,大也。丘,山也。」言登泰山封禅也。

〔七〕 《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维」,语助;「维新」即新。此言兹文虽为相如绝笔之遗着,而实为维新之作。

      姚鼐曰:「姜坞先生云:《封禅文》相如创为之,体兼赋颂。其设意措词皆翔蹑虚无,非如扬、班之徒诞妄贡谀,为跖实之文也。通体结构,若无畔岸,如云兴水溢,一片深茫骏邈之气。观扬班之作,而后知相如文句句欲活。」(《文选学》引)

      李兆洛云:「以允答竞业立意,故极波涌云乱之观,而仍字字有归宿。此意扬班已不能窥,况其下乎?」(同上)

      谭献云:「迈往之韵,峻绝之骨,奇宕之气,萧疏之神,颂语不袭商周,几欲抗手。」又云:「袭旧六为七,此是何等志趣!海岳瑰状,金石奇声,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同上)

      孙月峰曰:「规模亦自《仲虺诰》《伊训》诸篇来,第一味赞诵,中间铺叙处,彷佛如赋,是后世颂圣之祖。然而讽谏意自寓,正于极力揄扬处微见不足意。」(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文效《书》而不袭典谟诰,颂效《诗》而不袭雅颂,此长卿之杰作绝思也。奈何后人又纷纷摹仿乎!」(同上)

      方伯海曰:「帝王功德,何关封禅不封禅?且所称七十二君何人?成王所据何典?不过取《虞书》柴望、《武成》祭告,而附会其说耳。究竟篇中毫无实在根据,只是子虚乌有,以艰深文其附会。后人险句僻字,貌为古奥,按之无物,其弊已开于此。世只以作俑归之子云,不知子云生平极模拟长卿,固有所受之也。」(同上)

      《校释》:「至其扬相如而抑李斯,知此体非法家所长。」

及光武勒碑,则文自张纯〔一〕,首胤典谟,末同祝辞〔二〕,引《
钩谶》〔三〕,叙离合〔四〕,计武功,述文德,事核理举,华不足而实有余矣〔五〕。凡此二家,并岱宗实迹也〔六〕。

〔一〕 《训故》:「《通鉴》光武中元元年: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登山以祭,亲封玉牒检。」

      又:「《(后汉书)祭祀志》以光武封泰山刻石碑文:『是月辛卯,祡祭封泰山。甲午,禅于梁阴。以承灵瑞,以为兆民。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寮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

      黄注:「《后汉祭祀志上》:建武三十二年二月,上至奉高,遣侍御史与兰台令史,将工先上山刻石。」

      《后汉书张纯传》:「张纯字伯仁,京兆杜陵人也。……建武三十年,纯奏上宜封禅,曰……宜及嘉时,遵唐帝之典,继孝武之业,以二月东巡狩,封于岱宗,明中兴,勒功勋,复祖统,报天神,禅梁父,祀地祇,传祚子孙,万世之基也。中元元年,帝乃东巡岱宗,以纯视御史大夫从,并上元封旧仪及刻石文。」纪评:「以下以符命连类及之。」

〔二〕 「胤」,继承。周注:「《后汉书祭祀志》张纯《泰山刻石文》:『维建武三十有二年二月,皇帝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这是『首胤典谟』,文章开头时模仿《舜典》。文末祝告:『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僚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即『末同祝辞』。文中还引谶纬,叙离乱,述功德,但缺乏文彩,远逊《封禅文》。」

〔三〕 黄注:「按文内多引《河图赤伏符》、《会昌符》、《孝经钩命决》等书。」郭注:「《刻石文》中引用《钩谶》六条。」《注订》:「张纯刻石文多引钩谶之说,盖光武崇纬学也。」

〔四〕 《校证》:「『合』字原脱。梅据许延祖补『乱』字。徐校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补『分』字。梅六次本、何校本、张松孙本补『合』字。按《明诗》篇有『离合之发,萌于图谶』语,今从之。」按《明诗》篇「离合」与此无关。

      梅注:「按光武东封泰山碑有云:宗庙隳坏,社稷丧亡,不得血食。十有八年,扬徐青三州首乱,兵革横行,延及荆州,豪杰并兼,百里屯聚,往往僭号。北夷作寇,千里无烟,无鸡鸣犬吠之声。」据此当仍以补「乱」字为是。《考异》:「盖下言武功,上言离乱,有乱必勘,自相偶属也。」

〔五〕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于冗长。』」

      周注:「『实有余』指文中讲王莽篡位,发生内乱外患。光武兴兵诛讨,使百姓『得居尔田,安尔宅』。又『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设庠序』等。写得较具体,但缺乏辞藻,所以『华不足』。」

〔六〕 《斟诠》:「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见《尚书舜典》『东巡狩至于岱宗』旧传。二家,盖指司马相如与张纯二人。」「实迹」,谓实有的刻石。

      范注:「相如《封禅文》未闻刻石。《风俗通正失》篇载武帝《泰山刻石文》曰:『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亲以孝,育民以仁,四守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彦和或误记。」

及扬雄《剧秦》〔一〕,班固《典引》〔二〕,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三〕。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四〕。然骨制靡密〔五〕,辞贯圆通〔六〕,自称极思〔七〕,无遗力矣〔八〕。《典引》所叙,雅有懿采〔九〕,历鉴前作,能执厥中,〔一○〕其致义会文,斐然余巧〔一一〕。故称「《封禅》靡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一二〕,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一三〕

〔一〕 黄注:「扬雄《剧秦美新序》:『(往时)司马相如作《封禅》一篇,以彰汉氏之休。臣……敢竭肝胆,写腹心,作《剧秦美新》一篇,虽未究万分之一,亦臣之极思也。』」

      六臣注《文选》本篇李周翰注:「剧,甚也。……是时雄仕莽朝,……以秦酷暴之甚,以新室为美,将悦莽意,求免于祸。非本情也。」

〔二〕 黄注:「班固《典引序》:伏惟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亡实。臣不胜区区,窃作《典引》一篇。」按《文选》卷四十八《典引》,蔡邕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李善注:「《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李周翰注:「典者,《尧典》也。汉为尧后,故班生将引尧事以述汉德,是命曰《典引》。」

〔三〕 「体因纪禅」,谓体裁因袭纪功封禅之文。

〔四〕 文中云:「天剖神符,地合灵契。……其异物殊怪,……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司马长卿《封禅文》,典雅为西京之宗。然未免托符瑞以启武帝之侈心,君子已耻之。其后,扬雄仿之,作《剧秦美新》,尤为可耻。班孟坚《典引》亦引符瑞以效尤。唐人作《玉牒真纪》以美玄宗,尤浅陋。及柳宗元《贞符》,谓『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兹为《贞符》哉,未有弃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遂一洗从前作者之陋,为可喜也。」

      《斟诠》:「影写,犹效法也。本书《通变》篇:『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扬雄之《剧秦美新》,盖效法司马相如之《封禅文》而作也。详《剧秦美新》自序。」

〔五〕 《校证》:「『制』原作『掣』,义不可通,今改。且疑『
骨』亦『体』之坏文。」范注:「《章表》篇『应物掣巧』,《御览》作『制』是也。此『骨掣』之『掣』,亦当作『制』。」

      《校释》:「『掣』,疑当作『制』。『骨制』即『体制』。本书『制』或省作『制』。」《校注》:「『骨掣』二字不辞,疑当作『体制』。《定势》、《附会》两篇并有『体制』之文。」「靡密」,谓细密。

〔六〕 《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日人兴膳宏谓:「圆通都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此为佛家语。」(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