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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庄漫录
王禹玉为翰苑,治平三年二月十五日,召对蕊珠殿。时赐紫花墩令坐,逾数刻方罢。明年,英庙上仙,珪作挽词有云:“曾陪蕊珠殿,独赐紫花墩。”盖谓是也。
“金钗双捧玉纤纤,星宿光芒动满奁。解笑诗人夸博物,只知红果味酸甜。”曾子固《荔枝诗》也。白乐天《荔枝诗》曰:“津液甘酸如醴酪。”杜子美诗云:“红颗甜酸只自知。”故前诗讥二公也。政和初,闽中贡连株者,移植禁中,次年结实,不减土出。道君御制诗云:“玉液乍凝仙掌露,绛纱初脱水晶丸。”盖体物之工矣。时群臣皆应制焉。
高邮禅居寺大殿佛髻珠,一日为盗窃去,往来夜中不得出。僧怪之曰:“汝往来何求?”曰:“欲求门以出。”僧指曰:“此门也。”又复他之,竟不见也。僧诘问,具以窃珠为对,即引盗纳珠,令投哀引咎,乃识涂而去。僧因抆拭佛供,见座下有败经,腐烂狼籍。鼠巢其中,小鼠数枚,尚未能走,或少足,或眇目欠尾者,无耳者,迨无一全形,殊可怪也。
王将明后房曰田令人者,颜貎殊伦,真国色也。靖康改元正月,将明死,田自都携一婢窜至亳州,居逆旅中。郡知之,为拘管数月。其家遣人迎归。蔡元长后房曰武恭人,亦妙丽不凡。元长谪岭表,武在京师,为一使臣姓孙人所蓄,乃携孙窜至南京,亦为郡所拘。七月,开封差人擒之,送入京师。时予适在二郡,皆见之。
钱塘僧净晖子照旷,学琴于僧则完全仲,遂造精妙,得古人之意。宣和间,久居中都,出入贵人之门,尝得一旧琴修治之。磨去旧漆三数重,隐隐若有字痕,重加磨礲,得古篆“霜镛”二字,黄金填之,字画劲妙有法。中官陈彦和以七百千得之,别以马价珠为徽,白玉为轸。修成弹之,清越声压数琴,非雷氏未易臻此也。靖康丁未,辛道宗将赵万叛。九月二十八日,陷镇江府。时彦和在京口,挺身而走,琴遂不携。又宗室士立之,时知南外大宗正,亦在郡,所服犀带,乃道君解赐渊圣,渊圣解赐士者,正透盘龙,亦亡焉。龙屈若飞翔之状,予尝见之。
郭熙,河阳温县人,以画得名。其子思后登科,熙喜甚,乃于县庠宣圣殿内图山水窠石四壁,雄伟清润,妙绝一时。自云平生所得,极意于此笔矣。熙能为远景,意趣益新,略不相杂,亦名手也。贵人家收熙一景山水二十四幅,挂高堂上,森然若在林壑间,未易得也。思后为待制,乃重资以收父画,欲晦其迹也。
杜子美微意深远,考之可见,如《丹青引赠曹霸诗》也有云:“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说者谓帝喜霸之能写真画马也,故催金赐之,而圉人太仆,自叹其无技以蒙恩赉耳。如此说则意短无工,殊不知此画深讥肃宗也。考是诗始云:“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貎不同。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帝既见先帝之马,当轸羹墙之念,反含笑而赐金,曾不若圉仆见马能惆怅而怀先帝也。又《寄刘峡州伯华使君》长篇尾句云:“江湖多白鸟,天地亦青蝇。”人多指白鸟为鹭,非也。按《月令》,仲秋之月,群鸟养羞。注引《夏小正》曰:九月丹鸟。盖白鸟,说者谓蚊蚋也。又《金楼子》云:齐桓公卧于柏寝,白鸟营饥而求饱,公开翠纱之厨而进焉。有知礼者,不食而退;有知足者,隽肉而退;有不知足者,长嘘短吸而食。及其饱者,腹为之溃。盖戒夫贪也。又诗人以青蝇刺谗,然则公诗盖言天下多贪谗之人耳。
泰陵时,蔡元长为学士。故事:供贴子,皇太后、皇帝、皇后阁各有词,诸妃阁同用,四首而已。时昭怀刘太后充贵妃,元长特撰四首以供之,有“三十六宫人第一,玉楼深处梦熊罴。”
荆公退居钟山,常独游山寺。有人拥数卒,按膝据床而坐,骄气满容,谩骂左右,为之辟易。公问为谁,僧云:“押纲张殿侍也。”公即索笔题一诗于扉云:“口衔天宪手持钧,已是龙墀第一人。回首三千大千界,此身犹是一微尘。”
王洙原叔内翰常云:作书册,粘叶为上,久脱烂,苟不逸去,寻其次第,足可抄录,屡得逸书,以此获全。若缝缋岁久断绝,即难次序。初得董氏《繁露》数册,错乱颠倒,伏读岁余,寻绎缀次,方稍完复,乃缝缋之弊也。尝与宋宣献谈之,宋悉令家所录者作粘法。予尝见旧三馆黄本书及白本书,皆作粘叶,上下栏界出于纸叶。后在高邮借孙莘老家书,亦如此法。又见钱穆父所畜亦如此,多只用白纸作标,硬黄纸作狭签子。盖前辈多用此法。予性喜传书,他日得奇书,不复作缝缋也。
陕州大河南岸有物如铁石状,谓之铁牛,旧有祠宇,唐末封号“顺正庙”。大中祥符四年,真宗祀汾阴,幸其庙,作《铁牛诗》。
泗州普照寺僧伽塔建炎戊申二月二日灾,秀州华亭普照寺亦以是日焚。其塔亦甚雄盛,可亚于泗上也。
西京进花自李迪相国始。
杜子美祭房相国,九月用“茶藕莼鲫之奠”。莼生于春,至秋则不可食,不知何谓。而晋张翰亦以秋风动而思菰菜、莼羹、鲈鲙,鲈固秋物,而莼不可晓也。
晁文元公迥深明理性,尝作七审,于四威仪中,尝自考校,以代曾子三省之义。道力浅深,自审方知:一、一切妄念能息否,二、一切外缘稍简省否,三、一切触境能不动否,四、一切语言能慎密否,五、一切黑白减分别否,六、梦想之间不颠倒否,七、方寸之间得恬愉否。予读公所作内典诸书,得此若有所省,当书诸座右,以警昏愦。
张芸叟作《凤翔吴生画记》,秦少游作《五百罗汉图记》,皆法韩退之《画记》俱无愧也。
元丰五年,状元黄裳榜,神庙御集英殿。唱名至第三甲,有暨陶者,主师误呼为暨,去声。三呼之无应者。苏丞相颂时为吏部侍郎,侍立,上顾颂,颂曰:“当呼为居衣切。”果应而出。上曰:“卿何以知之?出何书?”颂曰:“臣观三国时,吴有暨艳造营府之论,恐其后也。”问陶乡里,乃建州人,上喜曰:“果吴人。”褒谕再三。大观三年,状元贾安宅榜,徽庙御集英殿。唱名至第五甲,有甄彻者,中书侍郎林攎彦振唱名,呼甄为诸延切。彻自言姓甄,之人切。攎犹强辨之,近侍皆笑。继而御史有言,攎罢而出。
神庙朝御马有曰玉逍遥者,盖赭白也,尝幸金明池,归乘之。
胡世将成公为中书舍人,兼权给事中,与张焘子公同在后省。一日,胡将上马,忽内逼,乃解衣登厕。张戏之曰:“解衣脱冕而行,舍人给事。”取“急”同音。欲寻属对,无有其事。后李弥大似矩当尚书,知平江府,似矩常为宣抚使,赵九龄次张忽云:“子公之句,吾有对矣。可对‘弃甲曳兵而走,宣抚尚书’。”取常输字同音。闻者莫不大笑,且以为的对。盖为帅臣常为贼所窘也。
范文正公长子监簿纯佑,自幼警悟,明敏过人。文正公所料事,必先知之,善能出神。公在西边,凡敌情几事,皆预遥知。盖出神之边廷得之。故公每制胜,料敌如神者,监簿之力也。因出神为人所惊,自此神观不足,未几而亡,时甚少也。公之族子訚彦之云。
邦基外祖父吴豪字特起,世家临川,其兄仕于唐州而亡,因家江上。治田于黄玉二坡,遂以多资闻,倜傥尚义,潜德不耀。荆公夫人之同祖兄弟也。荆公更新法,心不喜之。将授之官,力辞不愿。自外祖死,伯舅元顺图持门户。顺图萧散风度,雅意翰墨,蓄法书名画甚富,烹茶焚香,吟诗弹琴,而陇亩漫不省也,坐是东皋废弛,岁不暇给,乃委仲舅兑悦图治其隳败。悦图孝友修愿,赒贫乐施,有父风。未几,多稼复如曩时,岁收数万斛。公心持己,无丝发之私,输载长兄房,以听出纳。悦图奉太夫人尽子道,待兄弟得怡怡之义。四方亲旧以贫促者,存恤无厌,臧获咸无怨言,乡曲皆得其欢心。宣和辛丑秋得病,至冬不起,视笥中衣无两袭,未尝有一物私蓄也,人始服其廉谨。其京师调发科敷,动以万计,适丁连岁旱歉,悦图忧家勤瘁,郁郁感病。其死数日,侄芾梦悦图云:“吾有诗,尔其志之。”及觉,忆其二句云:“春风陌上一杯酒,回首家园事若何。”盖悦图虽死犹不忘家也,悲夫。
僧如璧,本抚州士人,姓饶,初名节。少年尝投书于曾子宣,论新法非是,不合,乃祝发更名。尤长于诗,尝住数刹,士大夫多与之游,后改字德操。咏梅花一联云:“遂教天下无双色,来作人间第一春。”风味亦不浅。又答吕居仁寄诗云:“长忆吟时对短檠,诗成重改又鸡鸣。如今老矣无心力,口诵君诗绕竹行。”居仁甚称之。
《玉台新咏》梁沈约休文有《六忆诗》,盖艳词也。其后少有效其体者。王全玉乃作《宫体十忆诗》,李元膺重见之,爱其词意宛转,且曰:“读之动人,老狂不能已,聊复效尤。”亦作十绝,谓《忆行》、《忆坐》、《忆饮》、《忆歌》、《忆书》、《忆博》、《忆颦》、《忆笑》、《忆眠》、《忆妆》也。其一曰:“屏帐腰支出洞房,花枝窣地领巾长。裙边遮定双鸳小,只有金莲步步香。”其二云:“椅上藤花阚面平,绣裙斜绰茜罗轻。踏青姊妹频来唤,鸳履贪弓不意行。”其三云:“绿蚁频催未厌多,帕罗香软衬金荷。从教弄酒春衫涴,别有风流上眼波。”其四云:“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晴霄。也知唱到关情处,缓按余声眼色招。”其五云:“纤玉参差象管轻,蜀笺小研一作砑。碧窗明。袖纱密掩嗔郎看,学写鸳鸯字未成。”其六云:“小阁争筹画烛低,锦茵围坐玉相欹。娇羞惯被诸郎戏,袖映春葱出注迟。”其七曰:“漫注横波无语处,轻拢小板欲歌时。千愁万恨关心曲,却使眉尖学别离。”其八云:“从来题目值千金,无事羞多始见心。乍向客前犹掩敛,不知已觉钿窝深。”其九云:“泥娇成困日初长,暂卸轻裙玉簟凉。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其十云:“宫样梳儿金缕犀,钗梁水玉刻蛟螭。眉间要点双心事,不管萧郎只画眉。”其情致殊妍丽,自非风流才思者不能作也。
藏书之富,如宋宣献、毕文简、王原叔、钱穆父、王仲至家及荆南田氏、历阳沈氏,各有书。因谯郡祁氏多书,号“外府太清老氏之藏室”,后皆散亡。田、沈二家,不肖子尽鬻之。京都盛时,贵人及贤宗室往往聚书,多者至万卷,兵火之后,焚毁迨尽,间有一二流落人间,亦书史一时之厄也。吴中曾敀彦和、贺铸方回二家书,其子献之朝廷,各命以官,皆经彦和、方回手自雠校,非如田、沈家贪多务得,舛谬讹错也。
平江自朱勔用事,花木之奇异者,尽移供禁御,下至墟墓间珍木,亦遭发凿。山林所余,惟合抱成围,或拥肿樗散者,乃保天年。建炎己酉冬洎庚戌春,宣抚使周望留姑苏。诸将之兵,斧斤日往,樵斫俱尽,栋梁之材,折而为薪,莫敢谁何,诸山皆童矣,亦草木一时之厄耶。
吴中鱼市以斗计,一斗为二斤半。《松陵唱和》皮日休《钓侣诗》云:“一斗霜鳞换浊醪。”注云:“吴中买鱼论斗,酒即称斤。”其来远矣。然酒今已用升,至市交及蔬反论斤,土风不可革也。
僧谓酒为般若汤,鲜有知其说者。予偶读《释氏会典》,乃得其说。云有一客僧,长庆中届一寺,呼净人沽酒。寺僧见之,怒其粗暴,夺瓶击柏树,其瓶百碎,其酒凝滞,着树如绿玉,摇之不散。僧曰:“某常持《般若经》,须倾此物一杯。”即讽咏浏亮。乃将瓶就树盛之,其酒尽落器中,略无孑遗,奄然流啜,斯须器音庾。酣畅矣。酒之廋辞,其起此乎。
乐全先生张安道薨,东坡时守颍州,于僧寺举挂,参酌古今,用唐人服座主缌麻三月,又别为文往祭其柩。盖感其知遇也。
王文公安石为相日,奏事殿中。忽觉偏头痛不可忍,遽奏上请归治疾,裕陵令且在中书偃卧。已而小黄门持一小金杯药少许,赐之云:“左痛即灌右鼻,右即反之,左右俱痛并灌之。”即时痛愈。明日入谢,上曰:“禁中自太祖时有此数十方,不传人间,此其一也。”因并赐此方。苏轼自黄州归,过金陵,安石传其方,用之如神,但目赤,少时头痛即愈。法用新萝卜,取自然汁,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昂头使人滴入鼻窍。
舒信道《败荷诗》云:“忍看夜影分残月,别送秋声入晚风。”前辈云:“一郡之政观于酒,一家之政观于齑。”盖二物若善,则其他可知矣。
处州缙云县簿厅为武尉司,顷有一妇人常现形与人接,妍丽闲婉,有殊色。其来也,异香芬馥,非世间之香,自称曰英华,或曰绿华。前后官此者,多为所惑。建炎中,一武尉与之配合如伉俪,同僚皆预其宴集,慧辨可喜,与尉料理家事。自言我非妖也,不害于人。尉以郡檄部兵至扬州,时车驾驻跸淮南,英华亦随而行,至扬州南门不肯入,谓尉曰:“天子之所,门有守御之神,我不可入,我从此而逝矣。然君之行,若复差往泗上,祸即至矣。”遂惨别而去。尉至御营,果令所部兵往泗州交割,尉乃行,未几而北兵至,遂不知存亡。独小史得脱而归,英华已先至邑久俟矣。其后有蒋辉远,永嘉人,为邑簿,英华出如平时。其家母妻不安之而归,辉远独在官所,英华时复出现。其来也,香先袭人,辉远不少动心。一日,谓辉远曰:“君索居于此,妾欲侍巾栉,可乎?而君介然不蒙顾盼,亦木心石腹之人也。”辉远曰:“汝宜亟反,毋相接也。”因斋戒具章奏,欲诉于天。是日复至曰:“君毋庸诉我,某无所舍,得一芘身之地,不复出矣。”辉远曰:“汝果尔,吾为汝立祠以祀,如何?”华感激而去,自是不复至,辉远越数日亦忘之。时家有素丝数束,一旦其丝悉穿系于窗牖,连绵不可解,辉远因悟曰:“吾许汝立祠而渝约矣,即为汝谋之。”乃于厅事之偏室塑像,以祠香火。明日,其丝悉已成束,若不经手者,其怪遂绝。予旧闻斯事,后见处州士人,所说悉同,意其为草木之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