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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艳丛书
卿大夫不可无侍妾,此皆天理人情之至,不可以亵行目之也。圣贤之同于凡夫在此,儒行之别于二氏亦在此。然而渔色,实士人之大戒也。与其渔于色也,孰与无二色,势必不能无二。而念亦难于顿绝,则有品节限制之权焉。按《礼》:古者五等诸侯,皆有八妾。降及于士,则一妻一妾。国朝之制因之,藩国亲王额设支俸之妾八人,郡王不得过四人,镇奉国将军不得过三人,则官僚当从郡王将军之例无疑也。士即大贵,妾不得逾三四人,侍婢不嫌倍之。庶人虽拥素封之业,置二妾犹不大违于礼。《内则》曰:“子有二妾,父母爱一人焉,子爱一人焉。”是也,否则逾分矣。媵婢则可量宽其额,而过多亦导淫之囮也。
至于弱冠治经之士,褐未及释。而一妻能治内事,则置妾乃荒业之端。待壮年艰嗣而议纳妾,未晚也。媵婢则通房之所必须,而亦以少为贵矣。然愚犹以为传家之道,子孙果能远色贵德,尚矣,设有好佚游好晏乐之气质,则宁听其渔于妾婢,而务禁其渔于外色,为其上千国宪,而下比群奸。此丧身忘家之本也。
《仪礼》名夫为“君”,名正室为“女君”。妾犹称曰“侧室”,婢之有子者曰“婢妾”。即侧室亦不得称矣。故夫之临妾也,以君道为夫道。但有侍立而无侍坐,妻之临妾也。以母道恭姊道,与夫同席不命坐,与夫别席亦命坐,妾与子妇相参承,夫恒贵子妇而贱妾,以子妇有承祧之责而妾则不社会于庙者也。妻则上妾而下子妇,以妾任事夫之役,而子妇则事我者也。故妾侍夫侧,尝为子妇作引导。侍妻侧,则女若妇俱当以肩随之体让妾。亦有不必让者,宗子妇之长于父妾者是也。婢妾又下妾一等,而不得与嫡子之妇同班矣。盖婢有子而附名于妾仍婢也,夫亦以婢临之而已。妻则为夫为子,当稍优其待,而进之群婢之上。然亦班于妾后,而不得如妾之命坐也。饮食寝处,则当使之越群婢班焉。即无子而久御于夫者,亦与之相上下可也。大概妻之待婢妾,与夫待妾之体同。婢妾之待妾,与妾待妻之体亦同。而先后进之间,复有辨。媵婢先妾而进,又或先妾得子,虽压于女君,不得如妾之同坐席隅。而聚于侧室中,亦可以肩随之体分左右,但当让妾一肩。若后妾而进,则虽有子而难与妾比肩矣。妾有多体,而所生之子无贰体,子事所生之母,则不得与嫡母同体。妾与婢妾之临其子也,亦不得与嫡母同。盖参食母之体于其间,以避尊也。
古人寝榻之处,非妾不与。故虽多子亦不废妾,意固以“妾者,接也”,我可亵视之耳。
《礼?昏义》:“天子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郑康成云:“后当一夕,三夫人当一夕,九嫔当一夕,二十七世妇当三夕,八十一御妻当九夕。十有五日而周。”梁国子博士清河崔恩,撰《三礼义宗》,有后夫人进御之说。凡后夫人进御,自下而上,十五日遍,象月初渐进至甚,法阴道也。妇人阴道,晦明是其所忌。故古之君人者,不以月晦及望御于内。晦者阴盛,望者争明,故人君尤慎之。《春秋传》曰:“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以辟六气,故不从月之始,但放月之生耳。妾御八十一人为九夕,世妇二十七人为三夕,九嫔为一夕,三夫人为一夕,凡十四夕,后当一夕,为十五夕。明十六夕,则后复御而下,亦放月以下渐就于微也。”
诸侯之御,则五日一遍。亦从下始,渐至于盛。其御则从侄娣而迭为之御。凡侄娣六人当三夕,二媵当一夕,凡四夕,夫人专一夕,为五。故五日而遍。至六日,则还从夫人,如后之法。卿大夫有妾者,二妾共一夕,内子专一夕。士有妾者,但不得专夕而已。妻则专夕。凡七嫔以下,女御以上,未满五十者,悉皆进御,五十则止。后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犹御。故《内则》云:“妾年未满五十者,必与五日之御,则知五十之妾,不得御矣。卿大夫士妻进御之法,亦如此也。”
金生云:“御妻妾有术,此语似非实是。盖惟诚动物,妻妾间岂用术之地。然妇人女子,见偏性执,非假术以御之不可。有术,然后驾御安妥,归于和洽,究竟亦是诚而已。一人处内不和唐一庵劝之居外。有老仆问:“何故居外便得和?”一庵曰:“其病根在此。情狎则易迁,凡人之情,令其可继,一时用得多,后便不续。久则变,变则通。所以自防者,须吝情。吝情者,须疏迹。”
夫之于妾,何以不言服。盖惟情有轻重,难以预定,在人以义起之耳。甘泉先生为蒯氏服九月,以其代妻事母久而慈子有成也,后之服妾者拟之。《礼记》云:“士妾有子而为之缌,无子则已。 ”
胭脂纪事 清 香山伍端隆国开 撰
伍子病酒五羊,二客闯门,拉赴珠江之游。舟中红妆数人,每坐辄簇伍子,中一姬口脂最鲜,伍子问曰:“脂有法乎?”曰:“法则有之,而不可传也”。酒半酣,拾舟就岸,射骰子长林之下。伍子连负四五觥,罢去。散步乱叶中,见纸一角,拾而展之,则古本书也。
其书叶心名《红晖阁逸考》,即言胭脂事也。其文曰:
秦子都初名碧玉,汾阴人。晋禽吏秦植之女也。年十三,以冶色着,人呼为子都。子都曾遇道人至其家,拊之曰:“此女不类人间”。授以渥丹之法;使子都自汲汾水,注古鼎烹之。水既沸,道人袖出物少许,点沸汤中。忽袅袅凝紫烟,子都拂之,烟愈重,满鼎作紫金色。子都因取绵絮覆烟上,烟尽入絮,遂藏以为膏唇之饰。道人既去,子都乃时时集烟。所居不论远近,咸就子都求紫烟绵。子都性懒散,年二十不嫁人,以鬻胭脂供父母。又不耐水烹煎,凡求者止以齿嚼绵汁少许,各持归,随绵多寡悉是紫烟之色。于是千里内外女子俱来就子都,呼“胭脂师”。后子都既老,面犹桃花色。一夕,水冲其庐,子都化去,不知所之。后人弗得其法,但向汾流汲水渍绵,渍不成则炽炭候其水尽,又不成。有黠女子曰:“胭脂男女之艳色也”,则择日与男子交而后制之,终不成。乃相与立庙于汾水上,加子都号为“紫府胭脂之神”。每岁三月、八月,诸女郎着紫衣或紫裙,紫带紫冠,簪紫,氎帨用皆紫,设祭于庙。歌《紫府之歌》以娱神。神来则有紫气出于牲上,寻飞飏满空,须臾牲醴花果尽变紫色,祭者以是为验。又各铸小神像事于私室,欲制胭脂,则先斫取桃枝煎水,遍洒屋两楹,又斫桃枝寸许数千条,围插墙阴,禁鸡犬勿使鸣吠,贡一杯紫琉璃于神前,礼拜之。又以桃叶自然汁刮其唇,少出血,乃将汾水置鼎内。远者则用井华水随便点以紫色花,别沸汤温之,长跪以待,稍瞑目则化为胭脂矣。然后入绵什袭藏之,其色如天半朝霞。后世胭脂之法,始于此也。
伍子读罢,眉舞色飞。自念《红晖阁》一书,素不经见,其事又素所不闻。是时同舟有以博雅闻者,俱茫然不知。独先时鲜唇一姬曰:“侬固自有法也。欲制胭脂,先祭胭脂神”。伍子曰:“胭脂神为谁?” 曰:“胭脂神相传出西川,即紫姑也。祭之日每岁正月十五至三月春尽日以前。连日祭之,先采新花及杨柳叶,仍煮桃叶汤涤器,悬一镜以伺神来。来必于夜,灯光中视镜有过影,即礼拜之。旋取胭脂绵百二十章,逼以沸汤,令尽出其汁。又用赤金箔如胭脂数,真珠末四分,大红珊瑚末四分,血珀末三分,梅花冰片一分,和金箔捣为泥,将所逼胭脂汁,入精细磁碗,分作二十分。又将金箔等分作二十分,入胭脂汁内,搅匀置烈日下,候其稠,乃取胭脂绵缩取其汁,晒之极干,用净竹器盛之。下设冷泉水,水中点以时花之极芬者一二朵于胭脂,移就朗月以吸月华。月初七至十四五,望后之月虽佳勿取。满八九日,又置烈日晒极于,然后以绢素封固次第取用。”伍子曰:“望后月即不用者何?”姬曰:“望前乃生月,露下多成珠,物沾之润,其气暖能发颜色。望后乃死月,露下少成珠,物沾之始润终枯,其气涩不发颜色。
伍子于是爽然起曰:“合古今之说胭脂事,其尽于此乎。《红晖阁》不见于书林,吾幸睹其残缺,又得今制以畅其旨,一物虽微,其亦有天幸也。此法传,于闺阁丽事不为无功。独惜我辈方在尘劳中,白驹赤电,冉冉误人。况乎道德文章,未有涯涘,昼则竭胆力以赴精华,暮则尽形容以供蕉萃。虽有秦碧玉在前,紫衣紫冠纷纭侍侧,其奈潘郎之鬓何哉!舟兴未终,搦管纪事,不醉死不休矣。
陈子明曰:胭脂即燕支,又作焉支,又作阏氏。地名,花名,亦人名。古诗“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娶无颜色。”唐宋朝有口脂面药之赐。其法实出秦弄玉粉丹偕箫史飞升。秦子都想是弄玉后身,故名碧玉。非国开好事不能尽此狡狯。卫懒仙曰:唐天宝宫中下红雨,太真命宫奴各以碗勺承之用染,自有天然色艳,千百年后惜未有得以靧面者。今倩国开韵笔,传出紫烟法于人间,嫏嬛惜逸此则,余搜奇补之。
附记:女星,旁有小星,名始影。妇女夏至夜,候祭之,得好颜色。子都为胭脂神,绿窗私室亦当塑像配享。
胭脂记事跋
髻鬟有品,妆台有记,洎乎《黛史》、《眉谣》,抽秘骋妍,更无微不入。帷是膏唇丹饰尚少志述,金闺缺典应为之首屈一指。得此记事,香艳弥绝。仆本恨人,亦不禁眉飞色舞。丙申初秋震泽杨复吉识。
十美词纪 清 吴江邹枢贯衡 撰
叙
偶于拾字僧筐中检得一帙,虽纸页破碎而字迹尚未模糊,且甚妩媚。中载小序一、小传十,传后各缀以词,题其首曰“酒城渔叟着”,复有邹枢字贯衡及松陵邹氏家藏印章,则邹生者固吾邑人也。中有陈圆圆一传,则与圆圆同时,大约生于胜国天启年间。序末自着云“辛酉初夏书”,则此书成于康熙二十年也。观其兴致清狂,文词雅丽,其为风流才子无疑。独异既少负隽才,一时名盛,即事业未着,而诗文可传。何近在同邑,且未有知其姓字也?时朝廷特开鸿博之科,一时名士,俱与其列。以彼其才何独见遗?岂淡泊相遭放浪自得,久矣置功名于度外乎?且玩其词意,即多感慨之情,并无穷愁之语。狎妓征歌,寻花问柳,则家之素封可知。生平著作要非无力付梓者,何湮没不彰一至于此?因思天下之大,人才何限,显扬什一,沦落什九;彰着什一,湮没什九。有唐赐方干等数百人孤魂及第,吾恐尚有抱孙山之泣者耳。安得上天雨酒,大地作杯,浇尽古今才子之坟,则邹生者亦得沾其余沥焉。更有不可解者。名士必悦倾城,而佳人难逢才子。而若人生平奇遇不一而足;巧蝴蝶,天然其妻也;如意,天然其妾也。年相若,才相等,使屋贮二娇,游多名妓,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岂非千古福人,千古快事?乃一则贪利而卖,一则母怒而遣,遂以千载奇逢化为千载恨事,虽迂腐头巾必不出此,岂从来薄幸多出风流才子乎?彼邹生者,幸而不解相思,尚得于诗酒场、歌舞队纵横徜徉,终其余生。而所谓巧蝴蝶、如意者,流落天涯,旋遭兵火,竟不知所终矣,可不惜哉!因将原本手迹收藏,别录一通为副。其末一页为《琵琶妇朱增传》、词曰:“潇湘夜雨已汗漫……”破坏不可复读,姑阙之,不以己意增补云。已未仲冬同邑杨凌霄漫序。
自序
咏王献之桃叶之歌,吟苏子瞻柳绵之句。玉局词人,犹迷水盼;金莲学士,尚明兰情。七贤亭琴酒宵陈,百美图蝉娟晓起。霞妆星靥;搅菱镜之春云;金凤银鹅,试舞衣之秋襞。翡翠楼前,竞解红鸾之佩;鸳鸯渚畔,时抽绛树之簪。至若遇花奴于小曲,誉重怜怜;逢蕊女于幽坊,名高盼盼。和香笺而咏柳,酬粉笔以题梅。谢秋娘之雅调,不肯送客淇间;霍小玉之风情,岂愿数钱河上?欲脱烟花之藉,思依龙凤之宾。无何而梁园榛莽,金谷灰尘。乌衣燕子,飞入远近人家;凝碧优伶,散往寻常巷陌。宜春院风流云散,犹存李白酒楼;走马台烬灭烟消,谁识卢仝茶馆?文箫翠笛,俱归山水清音;艳曲浓歌,都付渔樵新话。拣残编而书农谱,执秃管而写牛经。瞻星望气,谁为识宝之英贤;掷果分绡,翻忆怜才之窈窕。展三冬而抒采,续藻云乎哉;列十美以填词,感慨系之矣。辛酉初夏酒城渔叟自序。
巧蝴蝶
余在襁褓,即外祖母抚育。十二岁,外祖母怜余深夜读书无有伴者,乃命媒婆庄妪,以三十金买得徐氏一女。年十二,眉目秀丽如画,以七夕来,呼为阿巧。数日后,巧垂泣告余母曰:“我非徐氏女,乃某族之某房女也。”余母大骇,即命庄妪召其母至曰:“我与汝家系至戚,岂可为此事?若论中表,我与汝兄弟也。令爱与我之子女辈亦兄弟。”遂备酒同拜,皆以兄弟相叙。
巧敏慧,诗词寓目,三遍即熟。好画蝴蝶,若有滴水在案,即随水画蝴蝶形。闲则研朱砂滤青花粉,买白笺描画蝴蝶。到后园扑取活者置室中,掩窗户以扇逐之,观其飞舞之态,于是画愈工。余母常以素绢制新样裙,命之画。服之,风吹裙带,蝶若翻舞,见者叹绝,呼为“巧蝴蝶”。
一日与侍女海棠同宿。余作歌嘲之曰:“巧蝴蝶,作尽风流业。若到花丛伴海棠,花神定有勾魂帖。”巧因自嘲曰:“巧蝴蝶,欲画心终怯。高飞难近宝钗旁,低飞且隐湘裙折”。嗣后更不复画。
会东城伍学宪,有公子字存敬者,中年少嗣,欲娶偏室。先于横塘采云庄上,构造鸳鸯楼,雕甍画栋,为潇湘绿绮窗,琪花玉树,交映前后,以见金屋贮娇之意。然后渴余父求巧,以二百金为聘。余母厚备妆奁,如亲生者。去后慰问不绝。曾以柿蒂续一方,作小楷,备叙姊弟相依之义,风雨联吟之情。后附意《难忘词》三首。外有水晶图书二枚,金陵色笺一匣,西洋白苾,布一匹,水沉香三两,遗余。余遍示兄弟,皆为惨然。余以南京花绉一端,犀簪一枝,取桃花浅色绢,作小楷述旧意,和其词韵答之。甲申乙酉岁余兄弟避乱于乡,明年归城而音问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