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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衡
慎习
天下之势穷则变由治而趋乱者其变易虽一憸人壊之而有余由乱而趋治者其变难虽合天下之智力为之而不足由秦以来天下之变量矣议者莫不慨然欲追复先王之旧厯汉唐数千百年而卒循乎秦人之敝者此岂其势难而力不足哉荀卿子曰法后王一天下制度又曰法贰后王谓之不雅盖卿有以启之也自卿之论兴其徒李斯用之以相秦凡可以变古者莫不假秦之柄奋其恣睢之心而为之虽商鞅之刻薄不若是之烈也鞅废井田止秦之土地改法令止秦之人民而斯也尊主为皇帝举天下以为郡县举天下不复有井田夷其城郭销其兵刃人主之势孤立于上而怨起于下计无所出益倒行而逆施之燔诗书以涂民之耳目黜儒术以灭天下之口说所守者律令也所师者刀笔吏也其变既极其习既成秦亡而汉承之圣王之继乱世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崇教化而兴起之此其几也陈纲立纪以为万世法程此又一几也髙帝以寛仁定天下规模宏逺矣然未尝有一于此其后贾谊言之于文帝董仲舒言之于武帝皆不能用又其后王吉言之而宣帝亦恬不以为意观髙帝命叔孙博士之言令度吾所能行为之天下事孰非人主所能者奈何帝之自画如此而羣臣不足佐之创业之君后昆所取法由是而文帝有卑之无甚髙之喻宣帝有汉家自有制度之语当更化而不更化当改制而不改制一切縁秦之故杂霸以为治逮于中兴光武以吏事责公卿显宗以耳目为明察文法宻而职任违辨急过而恩意少虽从事儒雅投戈讲艺临雍拜老有缉熈揖譲之风未能尽更化改制之实也故朱浮言罢斥之扰于前陈宠建轻刑之议于后建初之政所以济永平之失也之数君者在当时号为贤主且去古未逺而因陋就简未尝取先王之法一试为之为之而不效舍之可也不为而舍之乌知其不可乎盖其溺于所习者久矣辟之生燕冀者调车马居呉越者善舟楫习实为常各狎所安假令易车马而操舟楫鲜不覆矣去舟楫而控车马鲜不踬矣此岂其性本殊哉习固使之耳古今之相去何以异此有能善变其习者果孰御之魏晋之衰天下之乱极矣元魏起代北其先土托后跋之裔也其人民负戈控弦之属也与汉不侔矣宜未易以礼法理也而孝文迁都洛邑挈其人民而居之均田别里而崇祀建学国人莫不有忤心焉独排众议而咨之王肃李安世之流却颓俗而慕古法垂宪典以事诗书王通氏曰帝王之道不坠孝文之力也岂不信乎及隋之衰天下又大乱而唐承之太宗却封伦之对从魏征之劝贞观之初力行仁义其为化也得矣制官以六典制兵以府卫制民以均田制赋以租庸调其为制也备矣行之数岁家给人足行旅不赍粮外户不待闭方制四裔之外太平之效可谓盛矣故宋儒以为由文武之治千有余岁而有太宗之为君方之于汉其寛仁孰与髙帝其玄黙孰与文帝其所以致此者由其不惑于后世之论能自拔于秦汉之习也向使孝文无卓然之见必为之志虽得中国终于茍安而止耳使太宗有躬行之实名世之佐举唐之治又岂殷周之不若乎故俗之不淳不患也刑之不措不患也功之不遂不患也而患无必为之志躬行之实持之者未久也惟圣为能尽伦惟王为能尽制三代之兴其王皆圣人也其所以为天下者莫不本诸天理要诸人心大法之则大治小法之则小治茍以为逺而莫之法也其道固存其意犹可识也春秋讥变法而大复古圣人岂好为异哉惧后世不知有先王之法故假笔削力争之然犹惧不胜况顺而下之是犹决江河而放之陆势必胥溺而已耳故余不责斯之不师古而深悼况之法后王由其有以启之也君子度已以绳接人用枻夫与世迁徙而偃仰者战国之遗习也卿之意不过如此学术不醇而遂以毒天下太史公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已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天下有能知其近而相类者为不可法也卑而易行者为不可行也则秦人之敝去矣非圣人其孰能之
皇初
天地之初未始有物也冯冯翼翼由一而二二气则一睢雎盱盱由二而三三才则一天下同由之谓道同得之谓徳同善之谓性同灵之谓心道一也人皆由之而有不由者焉徳一也人皆得之而有不得者焉性一也人皆善而有不善者焉此人也非天也心不能尽性则不能尽徳矣不能尽徳则不能尽道矣故虽天也莫与能焉而成能者圣人也此圣人所以为万世开太平也鸿荒之世天地草昧民物杂揉穴居野处虽蚑息蠕动之属不异也而不以为垫毛食血饮虽鸷击犷搏之属不异也而不以为臊蒙以羽革草木而不以为野瘗以积薪而不以为薄约以结绳而不以为愚其民安之免于饥寒而不及于灾患斯可矣五龙燧人彼十有七氏者何氏也九头摄提彼十纪者又何纪也其人果圣而世果治也欤宜于此有以变而通之矣何至委其人于颛蒙倥侗之域累数十万年同于禽犊而不少拯之岂天生民立君之意乎必不然矣世虽传之圣人不言也圣人不言者盖无稽而慎之也道本于三皇徳着于五帝法备于三王过此以往未之能尚也徳固道也而法亦道也所因者异耳山川之风气不同五方之民异俗古今之风气不侔厯代之治异宜其要皆所以纳民于道也庖牺氏神农氏轩辕氏继天而王画卦以开物备物以致用民利頼之其具不过网罟耒耜而畋渔农父之所务也其制不过宫室舟车闗市弧矢杵臼而工商武夫之所能也方其未创之时民固无所措其心思手足之力矣故必圣人而后为之为之不足必圣人而后继之因时变通不变不通也书契之作法之始也衣裳之治徳之昭也其化神而民宜有善而不知天下同归于道冺乎其迹矣轩辕之后是为五帝厯少昊髙阳髙辛而至唐虞唐虞之帝为尧舜圣圣相承畴咨都俞南面以临羣臣其治犹黄帝也而政教礼乐之在天下有皋陶稷契以任之有伯益后夔之属以典之而又以伯禹总焉虽有洪水之灾四凶之恶不劳而治帝何为哉天下同归于徳虽莫之名焉而焕乎其文矣有虞之后夏后氏承帝执中之传以功践帝之位九土既平九畴既锡彛伦攸叙三年而天下遂于仁不得贤而与之而其子启能敬承父道以天下与其子犹与贤也及启之身有扈不服于甘之役大战而后服之欲如有虞之世不可得矣父子相继所以止天下之乱是乃变而通之也夏徳既衰商人继之商徳既衰周人继之南巢之放汤有惭徳牧野之师武王以为有光焉则居之不疑矣无复商人之意矣其顺天应人则一也故君臣易位天下不以为非是亦变而通之也拨乱世而反之正天下同归于义义形而法益备矣禹之兴也承乎虞而不及虞者也文王之兴承乎商而进乎商者也皆三代之盛王也其道同其徳异者有之其徳同其法异者有之其法同其制异者有之存乎其人焉尔存乎其世焉尔消息者候之征也淳厖者俗之判也理乱者变之象也质文者治之体也损益者治之宜也变通者权之用也神化者用之妙也通乎消息之候审乎淳厖之俗明乎理乱之几别乎质文之体损益变通合乎神化之妙此圣人之所同也及周之衰王降而为伯伯降而为战国诸子分裂圣人之道人骛其私智异说掎挈是非枭乱名实世患苦之虽为诸子者亦病焉于是刑名农墨之家崇俭质尚功实而老子贵清净将弃仁义蔑礼法与天下共反其朴于太古之时意在惩周之弊而非大公至正之道也汉用其术文景之世天下无事最为有効而非二帝三皇之所尚也圣人之道辟之天地明之为日月润之为雨露变之为风霆为鬼神莫不由天地以成化窍之为山川微之为草木为昆虫莫不由天地以成体而天地之所以为天地者易简而已矣圣人在位大之为朝廷之逊禅父子之继立变之为征讨君臣之革命皆天命所当然重之为郊庙社稷之事公卿大夫贤不肖之黜陟下至闾伍井牧之赋庠序之教闗市权衡度量之制刑赏之具礼乐之用皆民生之不可去者也圣人何容心哉亦行其所无事而已矣故圣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圣人之性天地之性也圣人以其心溥万物而物无不平以其性尽万物而物无不成非固訹之也有生者各一其性有知者各一其心声气之同捷于桴鼓念虑之孚坚于金石故曰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圣人之化如神而人不与知焉圣人之化如天而神不与能焉荡荡乎平平乎皇极之道也而非老氏者之所谓道也皇极之道立天下之治得矣茍不为皇犹当为帝茍不为帝犹当为王是三王不足四而五帝不足六也迂论
迂论
宗庙畧(详见通辨) 王廉
天子诸侯宗庙之制中庸或问详矣惟大夫士之制则不能无疑焉王制曰大夫三庙适士二庙官师一庙官师升适士适士升大夫以次增立其庙固其理也设若先大夫既立三庙矣其子孙乃无为大夫者而为适士为官师先大夫所立三庙今为适士官师者又不当祭其庙其主将毁之乎将存之乎毁之非礼也存之其谁宜哉存之而主于宗子欤礼支子不祭故支子之为大夫者有事于庙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祝曰孝子某为介子某荐其常事然则支子之为大夫者不得立庙矣宗子为大夫今支子之大夫则固可因其三庙而祭设宗子为适士为官师或一庙或二庙所当祭者不过祖与祢也支子之大夫所当祭之曾祖宗子既不当祭支子之大夫又不敢祭将阙之乎将遂以支子之大夫所当祭而祭之乎阙之非礼也祭之又非适士官师之宗子所宜祭也礼大夫欲祭髙祖则省于君谓之干祫今欲祭于曾亦将省于君欤又宗子为大夫其支子与之同行者亦为大夫因之而祭三庙则固宜也茍宗子与支子其行不同等所祭之曾祖祢亦不同等则如之何窃料各随见为大夫者所宜祭之三庙而祭之宗子但为之主祭耳主祭者惟宗子初不论其行之不同等也臆说若此俟知礼者正焉又按曾子问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疏曰宗子是士合用特牲今庶子身为大夫若祭祖祢当用少牢之牲就宗子之家祭之也用大夫之牲是贵禄也宗庙在宗子之家是重宗也此宗子谓小宗也若大宗子为士得有祖祢二庙也若庶子是宗子亲弟则与宗子同祖祢得以上牲于宗子之家而祭祖祢也但庶子为大夫得祭曾祖已是庶子不合自立曾祖之庙崔氏云当寄曾祖庙于宗子之家亦得以上牲宗子为祭也寄庙之说经无明文亦是崔氏臆见然庶子为大夫既不敢自立庙因宗子祭于宗子之家宗子为士所祭者祖与祢也曾祖则无庙审如崔氏寄庙之说则当为庶子之为大夫者别立曾祖庙矣其说似乎有理愚意以为庶子之大夫有事于曾祖当就宗子为士之祖庙祭之犹省于君而祭髙也但如此说大是平易寄庙之制似是而实非也又按庶子为大夫不敢立庙而祭于宗子之家故疏曰宗庙在宗子之家是重宗也然则庶子为大夫不得立庙明矣按王制大夫三庙凡为大夫者则得立庙无嫌于适庶之分然宗子之三庙或不与庶子之为大夫者同行宗子所立之三庙自宗适之正派庶子之为大夫者其三庙乃小宗也而与宗子之正派不相同也要之庶子之为大夫者自得祭于其家小宗之三庙或因事告祭于宗子之家大宗之三庙者以宗为重故也设或宗子之三庙其分皆卑于庶子但用宗子为祭之主而告祭之更不论其分之尊卑惟以重宗为事欤予前说省于君而祭曾与就宗子之祖庙祭之其说与此不同姑两存之以俟知礼者择焉
孔子堕三都
当定公时三家专政久矣昭公伐之不克出亡八年竟薨于干侯三家之不可去也孔子岂不知之知其不可去顾为大司冦与之并立于朝可谓知乎吾知孔子之出仕也不惟见用于定公尤见信于三家而三家听孔子之行事也不然三家恐孔子之攻已必沮孔子之进矣何以知三家之听孔子之行事也吾见孔子行事而三家不疑又使其徒季路为之宰而三家无间十四年孔子摄行相事而三家又无沮意由此而信之也既曰三家听孔子之行事则三都为孔子之谋而自堕也讵不信乎朱子以为三家自堕之必不然矣使其自堕三都则三家之强也为何如哉公室之弱也为何如哉孔子畏其强而弱鲁也必有以沮之矣夫三家愤陪臣之据其私邑其欲堕之也固三家之本心又喜孔子以公义使巳而堕之也茍为不然孔子素知三家之擅政不可以一旦夺恶能以司冦之权而遽夺其三都而三家从之耶是固势不可行也吾知孔子之为是举其必有所恃矣夫孔子以公义而使三家堕之者非为三家谋为鲁谋也鲁堕三都则三家弱而公室强矣又何以知其非三家自堕之也成叛十有二月公围成公至自围成信以为三家自堕之则三家自堕之矣公何自围之乎而春秋又直以公围公至自围书之乎吾于是益信堕三都之事为孔子之谋也非三家自堕之也明矣朱子以为三家挟公而围之夫三家之势至于挟公则鲁微矣有甚于受女乐而怠于政事者受女乐怠于政事他日孔子犹托以微罪行而于其挟公之日乃不去之何哉吾于是又益信非三家之挟公也明矣夫三都堕三家岂不知孔子之弱已其意若曰与其使陪臣之强为已弱孰若使公室之强以自赎哉论至于此而后知三家之从孔子之化矣而后知三家之听孔子之行事为无疑也公羊谓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是也惜乎其蔽已深如僭礼乐者不能尽革之矧孔子以司冦之任视相为轻也孔子之仕鲁而化鲁之君臣十得其二三焉宜乎孔子之不久于鲁也抑堕郈书叔孙州仇堕费书季孙斯仲孙何忌而不书公者三家以公义帅师谋出于公室犹公之师也十年再围郈亦然孟孙不能堕成及成叛公乃自围之耳围之不克不可谓孔子为失计也传曰战不正胜是巳左氏以孟孙听公敛处父之谋而不堕成故公自围之容或有之其曰费人袭鲁公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使诚有之孔子之谋信亦疏矣孔子之举信亦危矣殊不知公山不狃以费叛召孔子之时按史记乃定公九年在孔子为中都宰之前经不书费叛者以费叛季氏非叛鲁也十二年季孙斯仲孙何忌以公义一举堕费无叛事如左氏所云朱子反以史记为妄而信左氏遂以堕三都为非孔子之谋而为三家自堕之论是年孔子为大司冦方用事于鲁恶得欲赴费人之召且费叛而孔子乃欲舍鲁之睦背季氏而去岂人情哉九年孔子未仕叹道未行故有兴周之念而欲赴费然知其人终不可化而卒不往亦乘桴浮海之意今已见用而其化及于季氏矣使于是时费果叛孔子欲赴之何哉由是观之费叛在九年审矣左氏之妄又无疑矣吁千载之下虽朱子之考核精详犹为左氏所惑况他人乎苏子以晏婴为国以礼之事方之盖亦惑于左氏者也予反复推究其情直据经史而以理折之如此专经之士幸勿斥其妄而去取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