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

  鲁仲连遗燕将书【国策】
  吾闻之智者不倍时而弃利勇士不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非忠也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于齐非勇也功废名灭后世无称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计勇士不怯死今死生荣辱尊卑贵贱此其一时也愿公之详计而无与俗同也且楚攻南阳魏攻平陆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不若得济北之利故定计而坚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东面横秦之势合则楚国之形危且弃南阳防右壤存济北计必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齐无天下之规与聊城共据期年之敝即臣见公之不能得也齐必决之于聊城公无再计彼燕国大乱君臣过计上下迷惑栗腹误以十万之众五折于外万乘之国被围于赵壤削主困为天下戮公闻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独立大臣不足恃国敝旤多民心无所归今公又以聊城之民距全齐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无反北之心是孙膑吴起之兵也能已见于天下矣故为公计不如罢兵休士全车甲归报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见公如见父母交游攘臂而议于世功业可明矣上辅孤主以制羣臣下养百姓以资説士矫国革俗于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弃世东游于齐乎请裂地定封富比陶魏世世称寡与齐久存此亦一计也二者显名厚实也愿公熟计而审处一也且吾闻效小节者不能行大威恶小耻者不能立荣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钩簒也遗公子纠而不能死怯也束缚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乡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终穷抑幽囚而不出惭耻而不见穷年没夀不免为辱人贱行矣然管子并三行之过据齐国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为五霸首名髙天下光照邻国曹沫为鲁君将三战三北而丧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离陈计不顾后出必死而不生则不免为败军禽将曹子以败军禽将非勇也功废名灭后世无称非智也故去三北之耻退而与鲁君计至深逺也今夫齐桓公有天下朝诸侯曹子以一劒之任刼桓公于坛位之上顔色不变而辞气不悖三战之所丧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动惊骇威信吴楚传名后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节死小耻也以为杀身絶世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以成终身之名除感忿之耻而立累世之功故业与三王争流名与天壤相敝也公其图之
  薄昭与淮南王书【汉书】
  窃闻大王刚直而勇慈惠而厚贞信多防是天以圣人之资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称天资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县之实甚厚大王以未尝与皇帝相见求入朝见未毕昆弟之欢而杀列侯以自为名皇帝不使吏与其间赦大王甚厚汉法二千石缺辄言汉补大王逐汉所置而请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许大王甚厚大王欲属国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许使王母失南面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贡职以称皇帝之厚徳今乃轻言恣行以负谤于天下甚非计也夫大王以千里为宅居以万民为臣妾此髙皇帝之厚徳也髙帝蒙霜露沐风雨赴矢石野战攻城身被创痍以为子孙成万世之业艰难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艰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养牺牲丰粢盛奉祭祀以无忘先帝之功徳而欲属国为布衣甚过且夫贪让国士之名轻废先帝之业不可以言孝父为之基而不能守不贤不求守长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后父不谊数逆天子之令不顺言节行以髙兄无礼幸臣有罪大者立防小者肉刑不仁贵布衣一劒之任贱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学问大道触情妄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弃南面之位奋诸贲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见髙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诛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齐桓杀其弟以反国秦始皇杀两弟迁其母以安秦顷王亡代髙帝夺之国以便事济北举兵皇帝诛之以安汉故周齐行之于古秦汉用之于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国便事而欲以亲戚之意望于大上不可得也亡之诸侯游宦事人及舎匿者论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诸侯子为吏者御史主为军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门者卫尉大行主诸侯蛮夷来归谊及以亡名数自占者内史县令主相欲委下吏无与其祸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汉系大王邸论相以下为之奈何夫堕父大业退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诛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徳甚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曰臣不幸蚤失先帝少孤吕氏之世未尝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徳骄盈行多不轨追念辠过恐惧伏地待诛不敢起皇帝闻之必喜大王昆弟欢欣于上羣臣皆得延夀于下上下得宜海内常安愿熟计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祸如发矢不可追已
  上张仆射论辰入酉出书【韩愈】
  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余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于公忘其将所以报徳者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凡执事之择于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茍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彊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于上为上者不得怨于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逺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已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已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于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愈防幸于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是也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道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韩愈之不谄屈于富贵之人如此韩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也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于已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茍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嵗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于天下曰知已知已则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録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与鄂州柳中丞书【韩愈】
  淮右残孽尚守巢窟环寇之师殆且十万瞠目语难自以为武人不肯循法度颉颃作气埶窃爵位自尊大者肩相磨地相属也不闻有一人援桴皷誓众而前者但日令走马来求赏给助寇为声埶而已阁下书生也诗书礼乐是习仁义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军而进之陈师鞠旅亲与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将二州之牧以壮士气斩所乗马以祭踶死之士虽古名将何以加兹此由天资忠孝郁于中而大作于外动皆中于机防以取胜于当世而为戎臣师岂常习于威暴之事而乐其鬭战之危也哉愈诚怯弱不适于用聴于下风窃自増气夸于中朝稠人广众防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顔令议者知将国兵而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临敌重慎诫轻出入良用自爱以副见慕之徒之心而果为国立大功也幸甚幸甚不宣愈再拜
  又与鄂州柳中丞书【韩愈】
  愈愚不能量事势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困顿三州之地蚊蚋蚁虫之聚感凶竪喣濡饮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为帅出死力以抗逆明诏战天下之兵乗机逐利四出侵暴屠烧县邑贼杀不辜环其地数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防荆许颍淮江为之骚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劳于图议握兵之将熊罴防虎之士畏懦防蹜莫肯杖戈为士卒前行者独阁下奋然率先扬兵界上将二州之守亲出入行间与士卒均辛苦生其气势见将军之锋颖凛然有向敌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业取先天下武夫闗其口而夺之气愚初闻时方食不觉弃匕箸起立岂以为阁下真能引孤军单进与死寇角逐争一旦侥幸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贵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适机宜而风采可畏爱故也是以前状辄述鄙诚眷惠手翰还答益増欣悚夫一众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时雨三代用师不出是道阁下果能充其言继之以无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虽国家故所失地旬嵗可坐而得况此小寇安足置齿牙间勉而卒之以俟其志幸甚夫逺征军士行者有覊旅离别之思居者有怨旷骚动之忧本军有馈饷烦费之难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则怨缓之则不用命浮寄孤悬形势销弱又与贼不相谙委临敌恐骇难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与贼相熟知其气力所极无望风之惊爱防乡里勇于自战征兵满万不如召募数千阁下以为何如傥可上闻行之否计已与裴中丞相见行营事宜不惜时赐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答元饶州论政理书【栁宗元】
  奉书辱示以政理之説及刘梦得书往复甚善类非今之长人者之志不惟克赋税养禄秩足已而已独以庶富且教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与囘言终日不违如愚然则蒙者固难晓必劳申论乃得悦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贫者而不益富者税此诚当也乗理政之后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乗政之后其可尔邪夫政之大莫若贿赂行而征赋乱茍然则贫者无赀以求于吏所谓有贫之实而不得贫之名富者操其赢以市于吏则无富之名而有富之实贫者愈困饿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泰而无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则将信其故乎是不可惧挠人而终不问也固必问其实问其实则贫者固免而富者固増富矣而安得持一定之论哉若曰止免贫者而富者不问则侥幸者众皆挟重利以邀贫者犹若不免焉若曰检富者惧不得实而不可増焉则贫者亦不得实不可免矣若皆得实而故縦以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今富者税益少贫者不免于捃拾以输县官其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已必将服役而奴使之多与之田而取其半或乃出其一而取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劳苦或减除其税则富者以户独免而贫者以受役卒输其二三与半焉是泽不下流而人无所告诉其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经界覈名实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夫富室贫之母也诚不可破壊然使其太幸而役于下则又不可兄云惧富人流为工商浮窳葢甚急而不均则有此尔若富者虽益赋而其实输当其十一犹足安其堵虽驱之不肯易也检之逾精则下逾巧诚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产为征故有杀畜伐木之説今若非市井之征则舎其产而唯丁田之问推以诚质示以恩惠严责吏以法如所陈一社一村之制递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实不得其实则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乘政必须一定制而后兄之説乃得行焉蒙之所见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兄之所代者谁耶理欤欤理则其説行矣若其也蒙之説其在可用之数乎因南人来重晓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议愿同梦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圣人大中之法以为理饶之理小也不足费其虑无所论刺故独举均赋之事以求往复而除其惑焉不习吏职而强言之宜为长者所笑防然不如是则无以求至当之言葢明而教之君子所以开后学也又闻兄之莅政三日举韩宣英以代已宣英达识多闻而习于事宜当贤者类举今负罪屏弃凡人不敢称道其善又况闻于大君以二千石荐之哉是乃希世拔俗果于直道斯古人之所难而兄行之宗元与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驰者也兄一举而徳皆及焉祁大夫不见叔向今而预知斯举下走之过大矣书虽多言不足导意故止于此不宣
  与吕防书【栁宗元】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书甚善诸所称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庐父墓者所得石书模其文示余云若将闻于上余故恐而疑焉仆蚤好观古书家所蓄晋魏时尺牍甚具又二十年来徧观长安贵人好事者所蓄殆无遗焉以是善知书虽未尝见名氏望而识其时也又文章之形状古今特异弟之精敏通达夫岂不究于此今视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书则今田野人所作也虽支离其字尤不能近古为其永字等颇効王氏变法皆永嘉所未有辞尤鄙近若今所谓律诗者晋时葢未尝为此声大谬妾矣又言植松乌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经难信或者得无奸为之乎且古之言塟者藏也壤树之而君子以为议况庐而居者其足尚之哉圣人有制度有法令过则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异教人者欲其诚是故恶夫饰且伪也故制而不除丧宜庐于庭而矫于墓者大中之罪人也况又出怪物诡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为利乎夫伪孝以奸利诚仁者不忍擿过恐伤于教也然使伪可为而利可冒则教益壊若然者勿与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固无阙遗矣作东郛改市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备孽火不得作化堕窳之俗絶偷浮之源而条桑浴种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啬货均赋之政起其道美矣于斯也虑善善之过而莫之省诚慤之道少损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济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为病然而万一离娄子眇然睨之不若无者之快也想黙已其事无出所置书幸甚宗元白
  上杜学士书【王安石】
  窃闻受命改使河北伏惟庆慰国家东西南北地各万里统而维之止十八道道数千里而转运使独一二人其在部中吏无崇卑皆得按举虽将相大臣气势烜赫上所尊宠文书指麾势不得恣一有罪过糺诘按治遂行不请政令有大施舎常咨而后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罢而行之金钱粟帛仓庾库府舟车漕引凡上之人皆须我主出信乎是任之重也而河北又天下之重处左河右山强国之与邻列而为藩者皆将相大臣所屯无非天下之劲兵悍卒以惠则恣以威则挫幸时无事庙堂之上犹北顾而不敢忽有事虽天子其忧未尝不在河北也今执事按临东南无几何时浙河东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尽受察便宜当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犹未毕也而卒然举河北以付执事岂主上与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后可要以效哉且以为世之士大夫无足寄以重独执事为能当之耳伏惟执事名行于天下而材信于朝廷而处之宜必有补于当世故虽某防恩徳最厚一日失所依据而释然于心不敢恨望唯公义之存而忘所私焉
  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栁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