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

  王定国真赞【苏轼】
  温然而泽者道人之腴也凛然而清者诗人之癯也雍容委蛇者贵介之公子而短小精悍者游侠之徒也人何足以知之此皆其肤也若人者泰不骄困不挠而老不枯也
  秦少游真赞【苏轼】
  以君为将仕也其服野其行方以君为将隠也其言文其神昌置而不求君不即即而求之君不藏以为将仕将隠者皆不知君者也葢将挈所有而乘所遇以防于世而卒反于其乡者乎
  参寥子真赞【苏轼】
  东坡居士曰维参寥子身寒而道富辩于文而讷于口外尫柔而中健武与人无竞而好刺讥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此予所谓参寥子有不可晓者五也
  文与可画墨竹屏风赞【苏轼】
  与可之文其徳之糟粕与可之诗其文之毫末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余其诗与文好者益寡有好其徳如好其画者乎悲夫
  石室先生画竹赞【并序 苏轼】
  与可文翁之后也蜀人犹以石室名其家而与可自谓笑笑先生葢可谓与道皆逝不留于物者也顾尝好画竹客有赞之者曰先生闲居独笑不巳问安所笑笑我非尔物之相物我尔一也先生又笑笑所笑者笑笑之余以竹发妙竹亦得风天然而笑
  讳辩【韩愈】
  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徴不称在言在不称徴是也律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邱与蓲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晳曾子不讳昔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何如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士君子言语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则是宦官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耶
  桐叶封弟辩【柳宗元】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戯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耶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茍焉而巳必从而成之耶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徳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巳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文编巻三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
  明 唐顺之 编
  读仪礼【韩愈】
  余尝苦仪礼难读又其行于今者盖寡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于是孔子曰吾从周谓其文章之盛也古书之存者希矣百氏杂家尚有可取况圣人之制度邪于是掇其大要竒辞奥防着于篇学者可观焉惜乎吾不及其时进退揖让于其间呜呼盛哉
  读墨子【韩愈】
  儒讥墨以上同兼爱上贤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讥专臣不上同哉孔子泛爱亲仁以博施济众为圣不兼爱哉孔子贤贤以四科进褒弟子疾殁世而名不称不上贤哉孔子祭如在讥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则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为辩生于末学各务售其师之説非二师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
  读荀子【韩愈】
  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説干时君纷纷籍籍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説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火于秦黄老于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书于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粹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雄之间乎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着之离于道者黜去之故诗书春秋无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杨大醇而小疵
  读孟尝君传【王安石】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頼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彊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题逸少帖【苏轼】
  逸少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常自言吾当卒以乐死然欲一逰岷岭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逰放之乐自是人生难必之事况于市朝眷恋之徒而出山林独往之言固已疎矣
  题唐氏六家书后【苏轼】
  永禅师书骨气深穏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疎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其竒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唐末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欧阳率更书妍拔羣尤工于小楷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观其书以为魁梧竒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敏悟絶人今观其书劲崄刻厉正称其貌尔禇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茍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洎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犹诛洎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张长史草书頽然天放畧有防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有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顔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书本出于顔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正心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云吾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余何哉此又未可晓也
  书黄子思诗集后【苏轼】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顔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葢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絶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非余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图﨑岖乱兵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葢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也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闽人黄子思庆厯皇祐间号能文者予尝闻前辈诗每得佳句妙语反复数四乃识其所谓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予既与其子几道其孙师是防得窥其家集而子思笃行高志为吏有异材见于墓志详矣予不复论评其诗如此
  书东臯子传【苏轼】
  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予胷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常以谓人之至乐莫若身无病而心无忧我则无是二者矣然人之有是者接于予前则予安得全其乐乎故所至常蓄善药有求者则与之而尤喜酿酒以饮客或曰子无病而多蓄药不饮而多酿酒劳已以为人何也予笑曰病者得药吾为之体轻饮者困于酒吾为之酣适葢专以自为也东臯子待诏门下省日给酒三升其弟静问曰待诏乐乎曰待诏何所乐但美醖三升殊可恋耳今岭南法不禁酒予既得自酿月用米一斛得酒六斗而南雄广惠循梅五太守间复以酒遗予畧计其所获殆过于东臯子矣然东臯子自谓五斗先生则日给三升救口不暇安能及客乎若予者乃日有三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矣东臯子与仲长子光游好养性服食预刻死日自为墓志予葢友其人于千载或庶几焉





  文编巻四十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一
  明 唐顺之 编
  审势【苏洵】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于万千年而不变使民之耳目统于一而子孙有所守易以为治故三代圣人其后世远者至七八百年夫岂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于是葢其子孙得其祖宗之法而为据依可以永久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孙万世帝王之计不可不预定于此时然万世帝王之计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孙可以安坐而守其旧至于政弊然后变其小节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长远而民不茍简今也考之于朝野之间以观国家之所尚者而愚犹有惑也何则天下之势有彊弱圣人审其势而应之以权势彊矣彊甚而不已则折势弱矣弱甚而不已则屈圣人权之而使其甚不至于折与屈者威与惠也然而不知彊弱之势者有杀人之威而下不惧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防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审知天下之势而后可与言用威惠不先审知其势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未也故有彊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于折与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将欲饮药饵石以养其生必先审观其性之为隂其性之为阳而投之以药石药石之阳而投之隂药石之隂而投之阳故隂不至于涸而阳不至于亢昔者周有天下诸侯太盛当其盛时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过千里其势为弱秦有天下散为郡县聚为京师守令无大权柄伸缩进退无不在我其势为彊然方其成康在上诸侯无小大莫不臣伏弱之势未见于外及其后世失徳而诸侯禽奔兽遁各固其国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区区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彊国是谓以弱政济弱势故周之天下卒毙于弱秦自孝公其势固已骎骎焉日趋于彊大及其子孙已并天下而亦不悟专任法制以斩挞平民是谓以彊政济彊势故秦之天下卒毙于彊周拘于惠而不知权秦勇于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审天下之势也吾宋制治有县令有郡守有转运使以大系小丝牵绳联总合于上虽其地在万里外方数千里拥兵百万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间三尺竖子驰传捧诏召而归之京师则解印趋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势秦之所恃以彊之势也势彊矣然天下之病常病于弱噫有可彊之势如秦而反陷于弱者何也习于惠而怯于威也惠太甚而威不胜也夫其所以习于惠而惠太甚者赏数而加于无功也怯于威而威不胜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赏与刑与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实着于外焉何谓弱之实曰官吏旷惰职废不举而败官之罚不加严也多赎数赦不问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骄狂负力幸赏而维持姑息之恩不敢节也将帅覆军匹马不返而败军之责不加重也羌夷彊盛凌压中国而邀金缯增币帛之耻不为怒也若此类者太弱之实也久而不治则又将有大于此而遂浸微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为弱在于政不在于势是谓以弱政败彊势今夫一舆薪之火众人之所惮而不敢犯者也举而投之河则何热之能为是以负彊秦之势而溺于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彊焉者以此也虽然政之弱非若势弱之难治也借如弱周之势必变易其诸侯而后彊可能也天下之诸侯固未易变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则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齐古之弱国也而威王又齐之贤王也当其即位委政不治诸侯并侵而人不知其国之为彊国也一旦发怒裂万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与常誉阿大夫者而发兵击赵魏卫赵魏卫尽走请和而齐国人人震惧不敢饰非者彼诚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济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借郡县之势言脱于口而四方响应其所以用威之资固巳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为焉有为而不可者今诚能一留意于用威不牵众人之是非用不测之刑用不测之赏而使天下之人视之如风雨雷电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从发而不可迯遁朝廷如此然后平民益务俭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惧刑法之及其身而敛其手足不敢辄犯法此之谓彊政政彊矣为之数年而天下之势可以复彊或曰当今之事势诚无便于尚威者然孰知夫万世之间其政之不变而必曰威耶愚应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为君也一日而无威是无君也久而政弊变其小节而参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举而弃之过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霸者之事也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谓知理者也夫汤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纣之暴出民于炮烙斩刖之地茍又遂多杀人多刑人以为治则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于礼义彼汤则不然桀之恶固无以异纣然其刑不若纣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风淫惰不事法度书曰有众率怠弗协而又诸侯昆吾氏首为乱于是诛锄其彊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纷乱故记曰啇人先罚而后赏至于桓文之事则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书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长者其佐狐赵先魏皆不説以刑法其治亦未甞以刑为本而号亦为霸而谓汤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徳不必王各观其势之何所宜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