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文总集
- 文编
文编
商君【苏轼】
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鬬秦人富彊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
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説诡论而司马迁闇于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少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隂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则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鞍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狼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隂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汚口舌书之则汚简牍二子之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已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也谏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乐也故为商鞅桑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王者专以天下适已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葢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其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范增【苏轼】
汉用陈平计间疎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
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乆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留侯【苏轼】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书于圯上之老人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隠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髪盖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荘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鋭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髙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髙祖恐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隂破齐而欲自王髙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彊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竒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贾谊【苏轼】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歴试于天下茍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贡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我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属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巳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惟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悲郁愤闷趯然有逺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畧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鼂错【苏轼】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难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鼂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説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冐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彊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巳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已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説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乗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霍光【苏轼】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边鄙之臣左右侍从隂阳律厯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絶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各当其处然犹有所试其功效着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无尺寸之功而才气数术又非有以大过于羣臣而武帝擢之于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后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于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乱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于天下击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后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达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廉洁不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谋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气节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也书曰如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与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职而争用其所长茍以人臣之势而居于廊庙之上以捍衞幼冲之君而以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则奸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盖人主而贵震于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欤
诸葛亮【苏轼】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于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四海东据许兖南收荆豫孔明之所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节槩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彊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用矣且夫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后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巳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盖巳难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于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知谋以絶曹氏之手足安在其屡战而屡却哉故夫敌有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大义非汤武行之为失机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后不可彊民以思汉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之乎茍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
贾诩【苏辙】
曹公入荆州降刘琮欲顺江东下以取孙氏贾诩言于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闻兵势盛矣若因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江东可以不劳众而定也公不用其计以兵入吴境遂败于赤壁夫诩之所以説曹公则李左车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乗破赵之势传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时孙氏之据江东已三世矣国险而民附贤才为用诸葛孔明以为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而曹公以刘琮待之欲一举而下之难哉使公诚用诩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书结好于吴吴知公无并吞之心虽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时刘德方以穷客借兵于吴吴既修好于公其势必不助刘而徳固可蹙矣惜乎谋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孙刘皆奋孰谓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后公既降张鲁下汉中刘晔劝公乗胜取蜀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附也今举汉中蜀人震骇因其震而厌之无不克也若少缓之诸葛亮善治国而为相闗侯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人既定冯险守要不可犯也公不从而反天下皆惜晔计之不用夫徳之贤过于仲谋贾诩欲以文告怀仲谋而晔欲以虚声下徳其愚智盖已远矣彼曹公不用晔计岂非以诩言为戒也哉春秋之际楚子重伐郑晋栾武子救之遇于绕角楚师还晋师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师救蔡晋羣帅皆欲战智荘子范文子韩献子谓武子曰吾来救郑楚师不战吾遂至于此既迁戮矣戮而不巳又怒楚师战必不克虽克不令若不能克为辱巳甚不如还也遂全师而归夫兵乆于外狃于一胜而轻与敌遇我怠彼奋败常十九古之习于兵者盖知之矣
王导【苏辙】
西晋之士借通达以济淫欲风俗既败夷狄乗之遂丧中国相随渡江而此风不改贤者知厌之矣而不胜其众俗乱于下政弊于上而莫能正也东晋之不竞由此故耳是时王导为相达于为国之体性本寛厚容众众人安之然生于衍澄之间不能免习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弥缝一时之阙而无百年长乆之计也更二大变几至亡国元帝之世王敦拥兵上流有无君之心刘隗刁恊刚介狷浅见信于帝专以法绳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诛君侧为辞兵再犯阙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幼弱庾亮辅政任法以裁物复失人心苏峻擅兵歴阳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乱以大司农召之众人皆知不可而亮不听遂与祖约连兵内向涂炭京邑此二衅者皆导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变以隗亮为是耶敦峻之祸发不旋踵以导为是耶使人主终身含垢何以为国鲁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将攻之子家羁曰舍民数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从而出隗亮之败则昭公之举也齐景公以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众公问于晏婴求以救之婴曰惟礼可以巳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侈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叹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婴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乆矣与天地并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盖大家世族为患于其国常若心腹之疾必与人命相持为一攻之以毒药劫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輙随尽非良医贤臣未易处也子产为郑国小而偪族大多宠子产患之有事伯石赂以其邑子大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以予之又使为卿以次已位郑乃少安及其乆而政成大人之忠俭者从而子之泰侈者因而毙之逐丰巻戮子晳郑乃大治如导所为知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俭毙泰侈以成其终也以为贤于隗亮则可以论晏子子产则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