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

  送陈秀才彤序【韩愈】
  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鬭靡也葢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茍行事得其宜出言适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颍川陈彤始吾见之杨湖南门下颀然其长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于人不轻以事接争名者之于艺不可以虚屈吾见湖南之礼有加而同进之士交誉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问焉以质其学防焉以考其文则何信之有故吾不征于陈而陈亦不出于我此岂非古人所谓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者类耶凡吾从事于斯也久未见举进士有如陈生而不如志者于其行姑以是赠之
  送孟秀才序【韩愈】
  今年秋见孟氏子琯于郴年甚少礼甚度手其文一编甚钜退披其编以读之尽其书无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识之矣其十月吾道于衡潭以之荆累累见孟氏子焉其所与偕尽善人长者吾益以竒之今将去是而随举于京师虽不有请犹将彊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请之烦耶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善虽不吾与吾将彊而附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彊而拒茍如是其于髙爵犹阶而升堂又况其细者耶
  送何坚序【韩愈】
  何于韩同姓为近坚以进士举于吾为同业其在太学也吾为博士坚为生生博士为同道其识坚也十年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业也同道也故人也于其不得愿而归其可以无言耶坚道州人道之守阳公城贤也道于湖南为属州湖南杨公凭又贤也坚为民坚又贤也湖南得道为属道得坚为民坚归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阳公之令道亦唱其县与其比州服杨公之令吾闻鸟有凤者恒出于有道之国当汉时黄霸为颍川是鸟实集而鸣焉若史可信坚归吾将贺其见凤而闻其鸣也已
  送薛存义之任序【柳宗元】
  河东薛存义将行栁子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葢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唯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送李判官往桂州序【柳宗元】
  士之习为吏者恒病于少文故给而不肆饰于华者恒病于无断故放而不制今李生学于诗有年矣吟咏风赋颇闻乎人至于是州惟州之牧咨焉以赞戎事而糺羣吏甚直且武岂所谓吏而华者耶以府丧罢去择而之乎有礼之邦推是道也以往然而不际于礼则吾不知也
  送董邵南序【韩愈】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茍慕义彊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徐从事北游序【柳宗元】
  读诗礼春秋莫能言说其容貌充充然而声名不闻传于世岂天下广大多儒而使然欤将晦其说讳其读不使世得闻传其名欤抑处于逺仕于逺不与通都大邑豪杰角其伎而至于是欤不然无显者为之倡以振动其声欤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葢生者观生亦非晦讳其说读者然则余二者为之决矣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于世欤茍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于事及于物思不负孔子之笔舌能如是然后可以为儒儒可以说读为哉
  送徐无党南归序【欧阳脩】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壊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逺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羣居则黙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羣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嵗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羣士试于礼部得髙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杨寘序【欧阳脩】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髙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逺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竒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郁写其忧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廕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送杨子聪戸曹序【欧阳脩】
  士之仕于州郡者必视其地大小髙下之望以为轻重河南大府也参军虽卑以望而髙下之固与他州郡异矣然地大望髙居者皆将相名臣达官居又不久率一二嵗而甚者半嵗而易故河南吏民闲坐而偶语道某相某将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嵗数之至于郎中御史方镇牧守使人贵客由河南出者入不于疆去不饯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岂素慢哉葢其见之习也彼视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谓参军者邪其不羣嘲而随侮之幸也参军每上府望门而趍吏摩以肩过不揖反就焉持刺执版求通姓名虽心负其所有欲进自达不可得其势郁郁卑且贱反甚于它州郡故为之者未尝乐也然其间能自以头角颀然而出者鲜矣其才能之美非有异乎众莫能也户曹参军杨子聪居府中常衣青衫骑破虎鞯出入府门下人固辈视而槩易之居一嵗相国彭城公荐之集贤学士谢公又荐之士之有文而贤者尽交之其能出其头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颀然而出矣遂将杰然以独立也子聪南人乐其土风今秩满调于吏部必吏于南也吾见南之州郡有杰然而独出者必杨子聪也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欧阳脩】
  前年五月大霖雨杀麦河溢东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髙田三司有言前时溢博州民冒河为言得免租者葢万计今嵗秋当租惧民幸水旱因縁得妄免以亏兵食慎勑有司谨之朝廷因举田令约束州县吏吏无逺近皆望风恶民言水旱一以农田勑限甚者笞而絶之畿之民诉其县不听则诉于开封又不听则相与聚立宣徳门外诉于宰相于是遣吏四出视诸县视者还而或言灾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后视者还言民实灾而吏徒畏约束以茍自免尔天子闻之恻然尽蠲畿民之租余尝窃叹曰民生幸而为畿民缓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与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见也前二三嵗旱蝗相连朝廷嵗嵗随其灾之厚薄蠲其赋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则嵗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爱人而仁人之心易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见之事告易恻之仁然吏一壅之几不得达况四海之大几万里而逺事之难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见者何数使上有恻之之心不得达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于上者吏居其间而壅之尔可胜叹哉扶风为县限闗之西距京师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隠防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与主簿尉三人而已民之志得不壅而闻于州州不壅而闻于上县不壅而民志通者令与主簿尉达之而已王君圣纪主簿于其县圣纪好学有文佐是县也始试其为政焉故以夫素所叹者告之
  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欧阳脩】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义毁誉不干其守饥寒不累其心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生于髙门世袭轩冕而躬布衣韦带之行其骄荣佚欲之乐生长于其间而不溺其习日见于其外而不动乎其中此虽君子犹或难之学行足以立身而进不止材能足以髙人而志愈下此虽圣人亦以为难也书曰不自满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犹以是为相戒惧况其下者哉此诚可谓难也已广平宋君宣献公之子公以文章为当世宗师显于朝廷登于辅弼清德着于一时令名垂于后世君少自立不以门地骄于人既长学问好古为文章天下贤士大夫皆称慕其为人而君慊然常若不足于己者守官太学甘寂寞以自处日与寒士往来而从先生国子讲论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习此葢出其天性其见焉而不动于中者由性之明学之而后至也学而不止髙而愈下予自其防见其长行而不倦久而愈笃可知其将无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谓孰能御之者欤予陋巷之士也遭时奋身窃位于朝守其贫贱之节其临利害祸福之际常恐其夺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犹若是知君行圣贤之所难者为难能也岁之三月来自京师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斋听其论议而慕其为人虽与之终身久处而不厌也留之数日而去于其去也不能忘言遂为之序
  送田画秀才寜亲万州序【欧阳脩】
  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防其在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缩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于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攻书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絶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埶而然也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于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髙以逺望遂游东山窥緑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数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葢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泝江湍入三峡险怪竒絶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
  送周屯田序【曾巩】
  士大夫登朝廷年七十上书去其位天子官其一子而听之亦可谓荣矣然而有若不释然者余为之言曰古之士大夫倦而归者安车几杖膳羞被服百物之珍好自若天子养以燕享饮食乡射之礼自比子弟袒韝防以荐其物谘其辞说不于庠序则于朝廷时节之赐与缙绅之礼于其家者不以朝则以夕上之聴其休焉不敢勤以事下之自老为无为而尊荣也今一日辞事还其庐徒御散矣賔客去矣百物之顺其欲者不足人之羣嬉属好之交不与约居而独游散弃乎山墟林莽陋巷穷闾之间如此其于长者薄也亦曷能使其不歉然于心耶虽然不及乎尊事可以委蛇其身而益闲不享乎珎好可以窒烦除薄而益安不离乎深山长谷岂不足以易其庠序之位不居其荣岂有患乎其辱哉然则古之所以殷勤奉老者皆世之任事者所自为于士之倦而归者顾为烦且劳也今之置古事者顾有司为少耳士之老于其家者独得其自肆也然则何为动其意耶予为之言者尚书屯田员外郎周君中复周君与先人俱天圣二年进士与予旧且好也既为之辨其不释然者又欲其有以处而乐也读予言者可无异周君而病今之失矣
  送江任序【曾巩】
  均之为吏或中州之人用于荒边侧境山区海聚之间蛮夷异域之处或燕荆越蜀海外万里之人用于中州以至四遐之乡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驰往往为风霜氷雪瘴雾之毒之所侵加蛇龙虺蜴虎豹之羣之所抵触冲波急洑隤崖落石之所覆压其进也莫不籯粮褁药选舟易马力兵曹伍而后动戒朝奔夜变更寒暑而后至至则宫庐器械被服饮食之具土风气之宜与夫人民謡俗语言习尚之务其变难遵而其情难得也则多愁居惕处叹息而思归及其久也所习已安所蔽已解则岁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专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为后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于其土不在西封在东境士不必勤舟车舆马不必力而已传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无有接于其形动于其虑至则耳目口鼻百体之所养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亲故旧之人朝夕相见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风謡俗习辞说之变利害得失善恶之条贯非其童子之所闻则其少长之所游览非其自得则其乡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习熟如此故能专虑致劳营职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为先后不待旁谘久察而与夺损益之几已断于胸中矣岂类夫孤客逺寓之忧而以茍且决事哉临川江君任为洪之丰城此两县者牛羊之牧相交树木果蔬五谷之垄相入也所谓九州之人各用于其土者孰近于此既已得其所处之乐而厌闻饫听其民人之事而江君又有聪明敏慧之才廉洁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圗书议论之适賔客之好而所为有余矣葢县之治则民自得于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无为于上吾将见江西之幕府无南向而虑者矣于其行遂书以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