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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选唐宋文醇
复性书下
昼而作夕而休者凡人也作乎非作者也与物皆作休乎非休者也与物皆休吾则不类于凡人昼无所作夕无所休作非吾作也作有物休非吾休也休有物作邪休耶二者离而不存予之所存者终不亡且离也人之不力于道者昏不思也天地之间万物生焉人之于万物一物也其所以异于禽兽虫鱼者岂非道徳之性全乎哉受一气而成其形一为物而一为人得之甚难也生乎世又非深长之年也以非深长之年行甚难得之身而不专专于大道肆其心之所为则其所以自异于禽兽虫鱼者亡几矣昏而不思其昏也终不明矣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思十九年时如朝日也思九年时亦如朝日也人之受命其长者不过七十八十九十年百年者则稀矣当百年之时而视乎九年时也与吾此日之思于前也逺近其能大相悬耶其又能逺于朝日之时耶然则人之生也虽享百年若雷电之惊相激也若风之飘而旋也可知耳矣况千百人而无一及百年者哉故吾之终日志于道徳犹惧未及也彼肆其心之所为者独何人耶
世病李翺复性书杂于佛氏之言朱子门人所记平生议论黄义刚则曰李翺有本领如复性书有许多思量邵浩则曰李翺只是従佛中来滕璘则曰李翺灭情之论乃释老之言今去朱子千年所传闻异辞者不可得而折衷也虽然尧舜与人同耳人在则性在性在则李翺所言之是非如取左手以例右手不必复问之人而后知之已李翺之言谓之语焉而不详可矣谓之择焉而不精乌乎可人病其言情邪也妄也谓与孟子戾然而与孟子不戾也孟子因人之疑性善恶而举情之善者以言李翺则因人之日失其性而趋于恶故专举其不善者以言耳性阳也无不善也情隂也率性则善离性则不善四方东南西兽皆一唯北方则蛇二故曰北方有两隂有两此非人所为也天也情之有善有不善亦天也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未尝曰情无不善也且情之有不善奚待质疑问难而后知之哉李翺举情不善为言之顷未暇举及于情之善耳虽然李翺亦未尝终不之举也上篇曰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此与程子所云性其情情其性者非一家言哉程子言之则人尊之李翺言之则人忽之然则亦未尝知程子之言也知程子则知李翺矣唯中篇所论格物则循旧解而失其义夫理凭于无事履其有其有者非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唯以无思无虑之心物来而应之縦在此未尝有私欲之累而举而措诸天下国家一丝毫之差将致千里之谬况所差者未必果只一丝毫也以此为不思而得其乌乎可夫格物之説不明则性终不可得而尽尽性云者岂曰我有性而我尽之哉茍非尽人性尽物性以至尽天地之性则已之性终未尽也是故孔子无我今执此无思无虑之心以为极则而不知下学以尽万物之变则此无思无虑者即成一无思无虑之我耳我尚未除又何以尽人物之性以及于天地是所谓语焉而不详者也不寜惟是又复自相矛盾其上篇言情専举情之不善为言乃偏言之耳偏言之者辞各有当无非也其中篇已明言情有善不善而性无不善矣乃又曰情者邪也妄也者此则自相矛盾而无怪乎后世之疑惑者也虽然自孟子之后至于唐唯韩愈其言立而云性有三品则已择焉不精矣岂若翺之所言上承孟子下开程朱哉学者往往饮水而讥源何耶
陆歙州述
吴郡陆傪公佐生于世五十有七年明于仁义之道可以化人伦厚风俗者余三十年连事观察使观察使不能知退居于田者六七年由侍御史入为祠部员外郎二年出刺歙州卒于道贞元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也凡人之所不能穷者必推之于天天之注膏雨也人之心以为生旱苗然也雨与苗运相违或雨于海或雨于山旱苗不得仰其泽唯人也亦然天之生俊贤也人之心以为拯顦顇之人然也贤者与顦顇之人时不合或死于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顦顇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适然贤者之生于时也亦然运相合旱苗仰其泽顦顇之人赖其力傅説甘盘尹吉甫管夷吾之类也时弗合膏雨降虽终日贤哲生虽比肩旱苗之不救百姓之弗赖顔子子思孟轲董仲舒之类也故贤哲之生自有时百姓之赖其力天也不赖其力亦天也呜呼公佐之官虽升于朝虽刺于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与居于田时弗差也公佐之贤虽曰闻已其徳行未必昭昭然闻于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职出刺一州又短命道病死天下之未防其徳固宜矣然则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于海或雨于山旱苗之不沐其泽者均也故君子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有不足于心者邪得其道者穷居于野非所谓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谓伸其何有不足于心者邪
雨者苗之膏贤者国之寳二者相须为用相得益彰也易云云行雨施品物流行诗云芃芃黍苗隂雨膏之书云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君子在位道济天下仁施惠洽犹植物之防泽而羣庆有秋也若俊民用微虽有盘庚周宣之主而不得贤才以为佐则在屯九五之屯其膏矣若吴人陆歙州者举而不能蚤用而不能显懐才莫试寜非人主与宰相之过欤乃李翺一举而归诸天实为之之适然立言有体哉且理固如是其髙出于栁州天説者万万也翺可为知天矣虽然用舍者时也显晦者遇也士诚抱道自立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是也况乎道之所在匹夫为善一乡化之一国化之孟子云闻伯夷之风者顽夫防懦夫有立志闻栁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寛二人者岂必居髙位而显当世哉道在故也故道得则山林有卿相之称道失则维鹈有在梁之诮
髙愍女碑
愍女姓髙妹妹名也生七嵗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濮阳归天子前此逆贼质妹妹与其母兄而使彦昭守濮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将死怜妹妹之幼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于官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于四方妹妹独曰我家为忠宗党诛夷四方神只尚何知问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諡之曰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子也天下之为夫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沈于江狱吏嘑囚章女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乃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年天生其知四女不伦向遂推而布之于天下其谁不従而化焉虽有逆子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异哉愍女之行而不家闻户知也贞元十三年翺在汴州彦昭时为颍州刺史昌黎韩愈始为予言之余既悲而嘉之于是作髙愍女碑
杨烈妇传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盗陈州分其兵数千人扺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防于陈州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冦至当守力不足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皆无将若何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所得矣仓廪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于是召胥吏百姓于庭杨氏言曰县令诚主也虽然嵗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然吏人百姓邑人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邪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刄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杨氏亲为之防以食之无长少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无益也贼皆笑有蜚箭集于侃之手侃伤而归杨氏责之曰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于城上不犹愈于家乎侃遂忍之复登陴项城小邑也无长防劲弩髙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率其徒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帅希烈之壻也贼失势遂相与散走项城之人无伤焉刺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兹犹存妇人女子之徳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于娣姒于卑幼有慈爱而能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辨行列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公卿大臣之所难厥自兵兴朝廷宠旌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山积货财自若冠胄服甲负弓矢而驰者不知几人其勇不能战其智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其城而走者有矣彼何人哉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杨氏当之矣
赞曰凡人之情皆谓后来者不及于古之人贤者古亦稀独后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髙愍女杨烈妇者虽古列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湮灭而不传故皆叙之将告于史官
李翺与皇甫湜书云仆窃不自度无位于朝幸有余暇而词句足以称赞明盛纪一代功臣贤士灼然可传于后自以为能不灭者不敢为让故欲笔削国史成不刋之书用仲尼褒贬之心取天下公是公非为本羣党之所为是者仆未必以为是羣党之所为非者仆未必以为非使仆书而传则富贵而功徳不著者未必声名于后贫贱而道徳全者未必不烜赫于无穷韩退之所谓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徳之幽光是翺心也仆文采虽不足以希左丘明司马子长足下视仆叙髙愍女杨烈妇岂尽出班孟坚蔡伯喈之下耶翺之自言如此今读之真能使顽防懦立薄敦鄙寛令人不知涕之无従者翺诚非无实而夸者也翺云天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子为夫者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为君者读翺斯文寜不欲如翺者之为其史臣哉
御选唐宋文醇巻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御选唐宋文醇巻二十目録
陇西李翺文二
书 奏状 行状
答独孤舍人书
答王载言书
荐所知于徐州张仆射书
百官行状奏
故正议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赠礼部尚书韩公行状
钦定四库全书
御选唐宋文醇巻二十
陇西李翶文二
答独孤舍人书
足下书中有无见怨怼以至疎索之説盖是戏言然亦似未相悉也荐贤进能自是足下公事如不为之亦自是足下所阙在仆何苦乃至怨怼仆尝怪董生大贤而着仕不遇赋惜其自待不厚凡人之蓄道徳才智于身以待时用盖将以代天理物非为衣服饮食之鲜肥而为也董生道徳备具武帝不用为相故汉徳不如三代而生人受其顦顇于董生何苦而为仕不遇之词乎仆意绪间自待甚厚此身穷达岂关仆之贵贱耶虽终身如此固无恨也况年犹未甚老哉去年足下有相引荐意当时恐有所累犹奉止不为何遽不相悉所以不数附书者一二年来往还多得官在京师既不能周徧又且无事性颇慵懒便一切画断祗作报书又以为茍相知固不在书之疎数如不相知尚何求而数书或惟往还中有贫贱更不如仆者即数数附书耳近频得人书皆责疎简故具之于此见相怪者当为辞焉
此文固胜韩愈上宰相等书逺矣今学塾中无不读韩书而此则莫或及也后生小子不以求进为耻未必非昌黎阶之厉矣古之诗人骚客于君臣之防出处之间每以夫妇托喻语云拟人必于其伦夫岂非其伦而言之盖臣也妻也皆坤道也其无成有终利用永贞之义无一之不相合者今女有爽徳则闾里羞称之士而自媒则莫之或耻者道徳风俗之所繋非小焉者也
答王载言书
某顿首足下不以某卑贱无所可乃陈词屈虑先我以书且曰余之艺及心不能弃于时将求知者问谁可则皆曰其李君乎告足下者过也足下因而信之又过也果若来陈虽道备徳具且犹不足辱厚命况如某者多病少学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博大而深宏者耶虽然盛意不可以不答故敢畧陈其所闻盖行已莫如恭自责莫如厚接众莫如用心莫如直进道莫如勇受益莫如择友好学莫如改过此闻之于师者也相人之术有三迫之以利而审其邪正设之以事而察其厚薄问之以谋而观其智与不才贤不肖分矣此闻之于友者也列天地立君臣亲父子别夫妇明长幼浃朋友六经之防也浩乎若江海髙乎若丘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称咏津润怪丽六经之词也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荘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故义深则意逺意逺则理辩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如山有恒华嵩衡焉其同者髙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淮济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色黄白不必均也如百品之杂焉其同者饱于肠也其味咸酸苦辛不必均也此因学而知者也此创意之大归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説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竒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茍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对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对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义不深不至于理言不信不在于教劝而词句怪丽者有之矣剧秦美新王褒僮约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刘氏人物表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极于工而已不知其词之对与否易与难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羣小此非对也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对也书曰朕堲谗説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诗曰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旋兮此非难也学者不知其方而称説云云如前所陈者非吾之敢闻也六经之后百家之言兴老耼列御冦荘周鹖冠田穰苴孙武屈原宋玉孟轲吴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况韩非李斯贾谊枚乗司马迁相如刘向扬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学者之所师归也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冺灭于后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无文行之不逺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此之谓也陆机曰怵他人之我先韩退之曰唯陈言之务去假令述笑哂之状曰莞尔则论语言之矣曰哑哑则易言之矣曰粲然则谷梁子言之矣曰攸尔则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则左思言之矣吾复言之与前文何以异也此造言之大归吾所以不协于时而学古文者悦古人之行也悦古人之行者爱古人之道也故学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礼古之人相接有等轻重有仪列于经传皆可详引如师之于门人则名之于朋友则字而不名称之于师则虽朋友亦名之子曰吾与回言又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师之名门人验也夫子于郑兄事子产于齐兄事晏婴平仲传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曰言游过矣子张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张也是朋友字而不名验也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又曰师与商也孰贤子游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是称于师虽朋友亦名騐也孟子曰天下之达尊三曰徳爵年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足下之书曰韦君词杨君潜足下之徳与二君未知先后也而足下齿幼而位卑而皆名之传曰吾见其与先生并行非求益者欲速成窃惧足下不思乃陷于此韦践之与翺书亟叙足下之善故敢尽辞以复足下之厚意计必不以为犯李某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