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古文诀

  礼论           李清臣礼者先天地亘古今以长存出于自然非圣人率意而创为之所以人不可一日而无礼也
  尝读戴记其言礼乐详矣髙出于太古深入于无间穷乎天地之际汪洋弥漫殆不可知而后及于用学者观之或疑其张大礼乐而为之教求其所以然莫非必然之义也学者之言曰礼乐者非天地之所出非人之所乐为圣人忧乱而矫为之不得已而人从焉者也人之所乐从所不学而能者情欲也圣人拂人之欲以就乎善抑抗诡刼天下之众以入乎礼是圣人之术也若是则戕夫天理贼乎道本而后以为圣人矣岂戕贼天理道本而为圣人邪大莫大于天下长莫长于万世天所无者虽圣人不能强之使乆立天所有者虽多力不能强之使必亡今夫礼者先天地而不见其始穷今古而不见其终杰者不得而逃暴者不得而灭惟其与人俱生原于自然而后能也故圣人知礼乐之出乎天地性情之所有故因其理而导之探其本而文之不行则已行之斯成不言则已言之斯立大可以被天下乆可以传万世桀纣率天下之人而赴情欲欲以絶礼礼不絶而桀纣亡秦焚圣人之书而树已意欲以絶礼礼不絶而秦亡庄列之虗无杨墨之僻邪申商之残刻秦仪之诡伪王乐之浮旷簧鼓其説驰骋于礼之外欲以破礼礼终不可破而数子者后世不可宗礼非出于自然而何也晋有阮籍者知礼之足以为治而不知礼之原其言曰礼岂为我軰设哉抑亦妄矣彼亦无他以已之厌礼法而谓君子皆然观薄俗之溺夫欲而谓圣人之事不足乐特为侈论以髙天下也虗无之説胜而晋亡斯籍軰为之耳故礼者生于古始成于圣人小人复情以归礼君子循性以安礼智者待礼而后尊愚者待礼而后存人之生于礼之中宕佚而出于礼者亡鳞介之生于河海之中跃而离于河海者死此礼乐所以为天下命也故曰礼必本于太一又曰必本于天又曰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髙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小大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羣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知此者其通于诚明之学乎















  崇古文诀巻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巻二十九    宋 楼昉 编宋文
  书五代郭崇韬巻后     张 耒説尽古今固位吝权者之情状思深计工反成浅拙此论极有理意味深长尽可索玩
  自古大臣权势已隆极富贵已亢满前无所希则退为身虑自非大奸雄包异志与夫甚庸驽昬阘茸鲜有不然者其为虑也实难不忧思之不深计之不工然异日衅之所起往往自夫至深至工是故莫若以正夫正者撡术简而周智者为绪多而拙夫正者无所事计也行所当然虽怨仇不敢议之况继之者贤乎郭崇韬于五代亦聦明权智之士也佐庄宗决防灭梁遂一天下自见功髙权重奸人议已而庄宗之昬不足赖也乃为自安之计时刘氏有宠而庄宗嬖之因请立为后而中庄宗之欲又结刘氏之援此于刘氏为莫大之恩而庄宗日以昬湎内听其妇言其为计宜莫如是之良者然卒之杀崇韬者刘氏也使崇韬缪计不过刘氏不能有所助而已岂知身死其手哉好谋之士败于谋好辩之士败于辩惟道徳之士为无所穷而祸福之变岂思虑能究之哉
  送秦少章叙        张 耒此皆老于世故之后方有此等议论凡学文当知此理深味然后有进益
  诗不云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夫物不受变则才不成人不渉难则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肃寒气欲至方是时天地之间凡植物出于春夏雨露之余华泽溢支节美茂及繁霜夜零旦起而视之如战败之军巻旗弃鼔裹疮而驰吏士无人色岂特如是而已于是天地闭塞而成冬则摧败拉毁之者过半其为变亦酷矣然自是弱者坚虗者实津者燥皆敛其英华于腹心而各效其成深山之木上挠青云下庇千人者莫不病焉况所谓蒹葭者乎然匠石操斧以游于林一举而尽之以栋梁桷栰轮舆輹辐巨细强弱无一不胜其任者此之谓损之而益败之而成虐之而乐者是也吾党有秦少章者自予为太学官时以其文章示予愀然告予曰惟家贫奉命大人而勉为科举之文也异时率其意为诗章古文往往清丽竒伟工于举业百倍元祐六年及第调临安主簿举子中第可少乐矣而秦子毎见予輙不乐予问其故秦子曰予世之介士也性所不乐不能为言所不合不能交饮食起居动静百为不能勉以随人今一为吏皆失已而惟物之应少自偃蹇悔祸响至异时一身资养于父母今则妇子仰食于我欲不为吏亦不可得自今以往如沐漆而求解矣予解之曰子之前日春夏之草木也今日之病子者蒹葭之霜也凡人性惟安之求夫安者天下之大患也能迁之为贵重耳不十九年于外则归不能霸子胥不奔则不能入郢二子者方其覊穷忧患之时隂益其所短而进其所不能者非如学于口耳者之浅浅也自今吾子思前之所为其可悔者众矣其所知益加多矣反身而安之则行于天下无可惮者矣能推食与人者常饥者也赐之车马而辞者不畏徒歩者也苟畏饥而恶歩则将有苟得之心焉为害不既多乎故陨霜不杀者物之灾也逸乐终身者非人之福也
  答李推官书        张 耒曲尽作文之妙
  南来多事乆废读书昨送简人还忽辱惠及所作病暑赋及杂诗诵咏爱叹既有以起其竭涸之思而又喜世之学者比来稍稍追求古人之文章述作体制往往已有所到也耒不才少时喜为文词与人游又喜论文字谓之嗜好则可以为能文则世自有人决不在我足下与耒平居饮食笑语忘去屑屑而忽持大轴细书题官位姓名如卑贱之见尊贵此何为者岂妄以耒为知文谬为恭敬若请教者乎欲持纳而贪于爱玩势不可得舍虽怛然不以自宁而既辱勤厚而不敢隠其所知于左右也足下之文可谓竒矣捐去文字常体力为瓌竒险恠务欲使人读之如见数千嵗前科斗鸟迹所记匏之歌钟鼎之文也足下之所嗜者如此固无不善者抑耒之所闻所谓能文者岂谓其能竒哉能文者固不能以竒为主也夫文何为而设也知理者不能言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独传岂独传哉因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因其言工也而理益明是以圣人贵之自六经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覆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絶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鼔为涛波激之为风飚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鳖喷薄出没是水之竒变也而水初岂如此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虗日夜激之欲见其竒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淮河海之水理逹之文也不求竒而竒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竒此无见于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竒之文也六经之文莫竒于易莫简于春秋夫岂以竒与简为务哉势自然耳传曰吉人之辞寡彼岂恶繁而好简哉虽欲为繁而不可得也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竒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人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説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足下之文虽不若此然其意靡靡似主于竒矣故预为足下陈之愿无以仆之言质俚而不省也
  书韩退之传后       张 耒议论新亦有所感之言又批云人心不是畏慕赏与罚之势畏慕赏与罚之理而已衰世亡国何尝无赏罚无其理徒有其势所以做不行耳此实天下之至论非但为退之发也
  或曰操赏罚荣辱以势临下者莫不欲天下劝沮于其赏罚取于其荣辱而其势常有所不行盖有益劝而人益羞愈沮而人愈慕若韩退之之于唐殆若此矣退之所自负与世之所推者于徳莫如好直于艺莫如文章然以直取祸则逐山阳贬揭阳以文章招累则其文词一世莫尚试于有司屡试而屡黜平生所述国家大事独有平淮西碑耳然刋者未毕而磨者至矣是宜沮防堙灭与时俱亡泯然无所见于世矣然每斥而名益彰每沮而事益显抑者之力不胜誉者之舌虽退之亦自谓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是诚何説也予曰是何足恠也昔者先王之赏罚荣辱所以天下奔走而从之者惟其取天下之所欲劝者而赏且荣之取天下之所欲沮者而罚且辱之故赏一人而人勉惟恐其不若也罚一人而人惧惟恐其似之也且先王安能以已之好恶而力驱天下以从我哉直取天下之荣辱而制天下之向背耳彼唐之汚政其昏惑瞀乱无所取制好恶可否于一已之私智而济以蔽欺之奸何恠夫所沮者人慕所进者人耻欤且彼惟不可抑也是以愈抑而声愈震【一本作振】子独不见夫千之水决而注之川乎大木梗之大石捍之排以巨峡迫以髙麓而后怒号哮吼声震【一本作振】百里抗【一作抑】之者愈大则其声也愈暴故小遏之则小鸣大塞之则大震何则彼其势惟不可止故也何恠夫身益困而名亦闻邪
  文帝论          张 耒议论精确节奏雍容意新而语工
  昔者绛侯既平吕氏亲握国壐授之孝文当是时刘氏之后惟大臣所立文帝为诸王特以其贤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绛侯以天下与不可必得之人恩德至厚也文帝之报绛侯者宜何如哉虽分国以王之天下未以为过也然内难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赏禄赐所以慰荅昔日之功者未闻有卓然过于当时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之速也予尝观汉之大臣多祸少全武帝以来不啻如杀囚独文帝时公卿被诛者无几人然则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当是时大臣之有恩者宜无有过绛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简以召之如取孤囚侵辱困苦仅免于死文帝非昏蔽无知之君何独于勃少恩若是哉盖尝深思其故而得其説夫髙祖之将有大功者至文帝时几尽矣非以逆诛则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则狼顾而起绛侯吹箫之覊民也用兵十余年习见天下之势喜事而尚武其骁雄之习岂能帖然无毫厘于心哉以英雄之资挟立君之威临视其上无异于保姆之提婴孩如是而能不骄者伊尹周公之所难也骄则纵纵则乱因以生文帝岂无爱勃之心哉视前日之诛死族灭者皆恃功邀君骄蹇放纵之所至而绛侯之迹异于韩彭者无几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骄骄而不已则乱乱而不诛则废法从而诛之则伤恩甚矣呜呼理至于是曾不如抑逺困辱使之慊然内顾而无所恃锄其骄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孙长有国土之为愈也然则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与之而不敢争光死又立其子兄弟联兵女后宫赏赐宠锡不以数计天下翕然以谓孝宣无负于霍光矣然光死未几妻子为戮以天下与人而身死之后弱子单孙之祭曽不得享天下之人闻之谁不为霍光痛心者呜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则遂揽天下之政光既死视子孙贤愚而授之官与之财而收其权取其尤无良者而屏逺之霍氏虽欲为乱不可得也然则霍光无后者非宣帝谁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后知君子之用心绛侯无祸于身则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报之也霍光无后于汉则知宣帝之所以宠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语曰婴儿常病伤于饱贵臣常祸伤于宠然则文宣之报功其得失可考矣













  崇古文诀巻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巻三十     宋 楼昉 编宋文
  法制论          张 耒便是任人不任法之説只是不説破示天下以意一句便含任人意了
  昔者圣人之立法告天下以其意而已故常立其大防而其节目委曲所以施于事者听夫人之自为而不求其一切先立于我是故法立而意行意行而利至盖天下之事繁细琐屑其情状万变不可以一致以吾一人区区之聪明而先为之区画于此而使一从于我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矣夫其势不可以有成而必求行焉则物有受其弊者矣天下之法常壊于此而世之惑者未之或知也今夫世之敢战者其为行列什伍亦不过数者而已矣彼岂不欲尽欤势有所不可也何则敌人之智百出而不可测而我安能委曲而预测之邪必曰如是而后胜如是而后败一切先为之所使无顾于敌者之何如而惟我之为聴夫如此则必败而已矣善教人者晓之以其道而不示以其事故告天下使无违吾意则其委曲琐屑虽有小不尽而吾之意犹在也呜呼三代之圣人其聪明圣智足以深见天下之赜然其制法也亦何以异于此欲均天下之田而为之井田欲分其地而为之诸侯九夫为井人得百亩而耕之使夫大不得以兼小强不得以并弱而后又为沟洫之制自一夫而积之至于万夫公之地方五百里而男之地方百里使之大小有序而又别为九服之远近分田建国之法如是而已矣夫天下之地髙卑之不齐广狭之不一水泉甽亩之差殊与夫名山大川污池薮泽之地常居十五则亦安能较然如画于一枰之上哉彼圣人之法不为之纎悉琐屑以尽之而特设其大端而已何也盖圣人之告天下者特其意而已盖当是时公卿大夫凡当其职者皆得出其智以尽天下之变因规而为之规因矩而为之矩使之各称其宜而不乱是以天子拱已优游于上而所以均齐天下之理亦莫不如意而天下亦安享其利人人皆得措手足于其中初若莫可据法而吾之法卒立于天下此先王之所以有所动作而天下乐之虽天下之大事而为之无难者也不善为法者则不然穷析天下之理于一身之聪明持区区目前之智而断万里未来之势故其法不患于不详而天下卒不能行而不知其患乃出于好详是故善用法者有遗法无遗意不善用法者有遗意无遗法法可遗也意不可遗也夫天下之情常乐于有所为而困于龃龉而不得放夫使人人足以自致而其终不失我之所欲则亦足矣何必区区乎使之从我而后可也
  论法上          张 耒反本之论亦颇叅之以庄周之説
  古之善为天下者不患法不立而患不能为法不患法不足而患法宻而不胜然则天下治乱不系法之存亡欤夫亦推本而后知其至也夫法之所生不生于无事事起而不可理则法从而经之事日益多法日益用事日益新法日益工并起而相制则不胜者受其患故法不胜事则天下之乱纷然而起故治天下者非无法之为尚也为其无事之可贵也非法备之可削也为其事变之可虑也昔者三代之治不若尧舜商周之治不如夏后孔子曰后世有作者虞舜弗可及已又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胜其弊夫舜之礼比于夏后之时则略矣商周之礼比于夏后之时则备矣夫四代之治否岂礼不具之罪哉制度日多淳粹日衰故也天下之势譬如人之一身夫世之人有不畏寒暑不治药石恣口之所食肆体之所安夫如是则问其年必壮者也深居奥处爱养备至药石百物毒烈并进而灸艾鍼砭遍肤而无遗问其年则必老者也夫虞夏之道壮者也其不治可为也其不足可补也壮者疾易治也其成质未亏而可以有为也商周之道老者也其不治难为也以其尝治之而不信故也其不足难补也以其尝补之而不满故也彼之疾方来而吾之术已穷彼之变未休而待之道已尽如此则死继之矣嗟夫天下之所不愿取办于法也如此而世之君子因事制变而尤法之不足岂不悲哉夫法度之弊起于徳不足而求胜其民而败于啓民之邪心而多怨夏之继舜也岂不知舜之为不可及也商周之继夏也岂不知弊之将不胜也然而明见其弊而为之不已何也岂其世变日繁而徳有所不足故邪徳不足以还民之初熟视其乱而莫之禁则将以智加之故曰法起于徳不足而求胜其民夫上以智胜其下则下亦以智胜其上不络马首则毁衘窃辔马终身而不知不立门墙则穿窬窃发之盗终身而不为法之于民常制其一而开其一制之者易见而开之者难防上下以智相胜而奸邪诡伪不可胜究故天下之人始忘其欢欣戴君之心而有怨怒忌上之仇故曰败于啓民之邪心而多怨呜呼夏之后为商商之后为周三代之治未甚相变也其治乱之迹未甚相逺也周亡而为秦天下大乱先王之治扫灭而无余治世之迹卒不能复先王之丝毫而三代之俗遂以不见于后世何也夫法未极则俗之变未足夏商之法尝若极矣然民未大厌也民有未厌之心则其淳气美质犹有存者周之法详矣不可以复加其俗之变已穷而民之奸心邪态靡不毕出其知备其质尽其恶甚其美殚故周之亡而不可复为矣此圣人之所以深悲之而曰周人未渎神而爵赏刑罚穷矣此后所以必为秦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