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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古文诀
读孟尝君传 王安石转折有力首尾无百余字严劲束而宛转凡四五处此笔力之絶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答韶州张殿丞书 王安石文字宛转抑扬中间一节曲尽作史情态古今史笔得失只在公私疑信之间其论甚备
伏防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絶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于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绪功余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疢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安石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尝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余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邪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徃徃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竒隽烈道徳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于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议论之时人人得讲其然不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苟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隂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徃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破其私独安能无欺于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于无穷耳伏惟阁下于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苟以发潜徳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于史官岂有恨哉
答段缝书 王安石不纯以曽巩为贤亦不以为不贤不纯以段缝为不是亦不以为是开阖宛转一收一放非特善出脱曽巩尤善自出脱
安石在京师时尝为足下道曽巩善属文未尝及其为人也还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麤道其行恵书以所闻诋巩行无纎完其居家亲友惴畏焉恠安石无文字规巩见谓有党果哉足下之言也巩固不然巩文学议论在安石交游中不见可敌其心勇于适道殆不可以刑祸利禄动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养无亏行家事铢髪以上皆亲之父亦爱之甚尝曰吾宗敝所赖者此儿耳此安石之所见也若足下所闻非安石之所见也巩在京师避兄而舍此虽安石亦罪之也宜足下之深攻之也于罪之中有足矜者顾不可以书传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诛之则谁不可诛邪巩之迹固然邪然巩为人弟于此不得无过但在京师时未深接之还江南又既徃不可咎未尝以此规之也巩果于从事少许可时时出于中道此则还江南时尝规之矣巩闻之辄矍然巩固有以教安石也其作懐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安石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于悔者畧见矣尝谓友朋过差未可以絶故且规之规之从则已故且为文字自着见然后已邪则未尝也凡巩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徃之过亦如前之云而已岂不得为贤者哉天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忌贤者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挟忌怨之心则无之焉而不谤君子之过于聴者又传而广之故贒者常多谤其困于下者尤甚势不足以动俗名实未加于民愚者易以谤谤易以传也凡道巩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过于聴者也家兄未尝亲巩也顾亦过于聴耳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过于聴者之言悬断贤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未可也见可杀焉然后杀之匡章通国以为不孝孟子独礼貌之以为孝孔孟所以为孔孟者为其善自守不惑于众人也如惑于众人亦众人耳乌在其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轻议巩
明州新刻漏铭 王安石当与坡公徐州莲华漏铭兼看坡公之超卓荆公之收敛于此可见
戊子王公始治于明丁亥孟冬刻漏具成追谓属人嗟汝予铭自古在昔挈壶有职匪器则弊人亡政息其政谓何弗棘弗迟君子小人兴息维时东方未明自公召之彼寜不勤得罪于时厥荒懈废乃政之疵呜呼有州谨哉维兹兹惟其中俾我后思
崇古文诀巻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巻二十一 宋 楼昉 编宋文
族谱引 苏 洵议论简严字数少而曲折多非特文章之妙可以见忠厚气象不可草草看过
苏氏族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于髙阳而蔓延于天下唐神尧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此始而谱不及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者何也以着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者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见于亲亲见于服服始于衰而至于缌麻而至于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涂人也吾所与相视如涂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于涂人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至于涂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幸其未至于涂人也使其无至于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诗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情如足与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张益州畵像记 苏 洵词气严重有法度说不必有像而亦不可以无像此三四转竒甚冣好处是善回防蜀人公蜀人也所以尤难
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边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既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徃抚朕师乃惟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彻守备使谓郡县宼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顔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其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邻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小大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
天子在祚歳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徃即尔常春尔条桑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门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芁芁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歳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审势 苏 洵看他笔势句法回防转换救首救尾之妙纵横之习亦见于此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于千万年而不变使民之耳目纯于一而子孙有所守易以为治故三代圣人其后世逺者至七八百年夫岂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于是盖其子孙得其祖宗之法而为据依可以永久夏之尚忠商之尚质周之尚文视天下之所宜尚而固执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终不朝文而暮质以自溃乱故圣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盖有周公为之制礼而天下遂尚文后世有贾谊者说汉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说不果用今者天下方幸治安子孙万世帝王之计不可不预定于此时然万世帝王之计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孙可以安坐而守其旧至于政弊然后变其小节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长逺而民不苟简今考之于朝野之间以观国家之所尚者而臣犹有惑也何则天下之势有强弱圣人审其势而应之以权势强矣强甚而不已则折势弱矣弱甚而不已则屈圣人权之而使其甚不至于折与屈者威与恵也夫强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恵防而下不以为徳故处弱者利用威而处强者利用恵乘强之威以行恵则恵尊乘弱之恵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故威与恵者所以裁节天下强弱之势也然而不知强弱之势者有杀人之威而下不惧有生人之恵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防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审知天下之势而后可与言用威恵不先审知其势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恵者末也故有强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恵以至于折与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将欲饮药饵石以养其生必先审其性之为隂其性之为阳而投之以药石药石之阳而投之隂药石之隂而投之阳故隂不至于涸而阳不至于亢苟不能先审观已之为隂与已之为阳而以隂攻隂以阳攻阳则隂者固死于隂而阳者固死于阳不可救也是以善养身者先审其隂阳而善制天下者先审其强弱以为之谋昔者周有天下诸侯盛大当其盛时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过千里其势为弱秦有天下散为郡县聚为京师守令无大权柄伸缩进退无不在我其势为强然方其成康在上诸侯无小大莫不臣服弱之势未见于外及其后世失徳而诸侯禽奔兽遁各固其国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区区守姑息之道望其能以制服强国是谓以弱政济弱势故周之天下卒毙于弱秦自孝公其势固已骎骎焉日趋于强大及其子孙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専任法制以斩挞平民是谓以强政济强势故秦之天下卒毙于强周拘于恵而不知权秦勇于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审天下之势也我宋制治有县令有郡守自转运使以大系小丝牵绳聫总合于上虽其地在万里外方数千里拥兵百万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间三尺竖子驰传捧诏召而归之京师则解印趋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势秦之所恃以强之势也势强矣然天下之病常病于弱噫有可强之势如秦而反防于弱者何也习于恵而怯于威也恵太甚而威不胜也夫其所习于恵而恵太甚者赏数而加于无功也怯于威而威不胜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赏与刑与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实着于外焉何谓弱之实曰官吏旷惰职废不举而败官之罚不加严也多赎数赦不问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骄狂负力幸赏而维持姑息之恩不敢节也将帅覆军匹马不返而败军之责不加重也外羌强盛陵压中国而邀金缯増币帛之耻不为怒也若此类者太弱之实也久而不治则又将有大于此而遂浸防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为弱在于政不在于势是谓以弱政败强势今夫一舆薪之火众人之所惮而不敢犯者也举而投之河则何热之能为是以负强秦之势而溺于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强焉者以此也虽然政之弱非若势之弱难治也借如弱周之势必变易其诸侯而后强可能也天下之诸侯固未易变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则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齐古之强国也而威王又齐之贤王也当其即位委政不治诸侯并侵而人不知其国之为强国也一旦发怒裂万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与常誉阿大夫者而发兵击赵魏赵魏尽走请和而齐国人人震惧不敢饰非者彼诚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济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借郡县之势言脱于口而四方响应其所以用威之资固已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为焉有为而不可者今诚能一留意于用威一赏罚一号令一举动无不一切出于威严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断而不牵众人之是非用不测之刑用不测之赏而使天下之人视之如风雨雷电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从发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后平民益务检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惧刑法之及其身而敛其手足不敢辄犯法此之谓强政政强矣为之数年而天下之势可以复强愚故曰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然则以当今之势求所谓万世为帝王而大体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当今之势亊诚无便于尚威者然孰知夫万世之间其政之不变而必曰威邪愚应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为君也一日而无威是无君也久而政弊变其小节而参之以恵使不若秦之甚可也举而弃之过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覇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谓知理者也夫汤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纣之暴出民于炮烙斩刈之地苟又遂多杀人多刑人以为治则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于礼义彼汤则不然桀之恶固无以异纣然其刑不若纣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之其风滛惰不事法度书曰有众率怠弗恊而又诸侯昆吾氏首为乱于是诛锄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纷乱故记曰商人先罚而后赏至于桓文之事则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书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长者其佐狐赵先魏皆不说以刑法其治亦未尝以刑为本而号亦为霸而谓汤非王而文非伯也得乎故用刑不必覇而用徳不必王各观其势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则今之势何为不可用刑用刑何为不曰王道彼不先审天下之势而欲应天下之务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