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钞

  答冯宿书
  于喜闻过中却有自已一段直巳而守的意在
  垂示仆所阙非情之至仆安得闻此言朋友道缺絶久无有相箴规磨切之道仆何幸乃得吾子仆常闵时俗人有耳不自闻其过懔懔然惟恐巳之不自闻也而今而后有望于吾子矣然足下与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时嚣嚣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时与仆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见仆有不善乎然仆退而思之虽无以获罪于人亦有以获罪于人者仆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与己合者则从之游不合者虽造吾庐未尝与之坐此岂徒足致谤而巳不戮于人则幸也追思之可为战栗寒心故至此巳来尅巳自下虽不肖人至未尝敢以貌慢之况时所尚者耶以此自谓庶几无时患不知犹复云云也闻流言不信其行呜呼不复有斯人也君子不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仆何能尔委曲从顺向风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犹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闻其过则喜禹闻昌言则下车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过者吾之师也愿足下不惮烦茍有所闻必以相告吾亦有以报子不敢虚也不敢防也
  答窦秀才书
  愈少驽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于朝廷逺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喘喘焉无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髙可以钓爵位循序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亊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槖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答吕毉山人书
  奇气
  愈白惠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如仆者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又自周后文百子为书各自名家乱圣人之宗后生习传杂而不贯故设问以观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以为友也其未成熟乎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不如六国公子有市于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习熟时俗工于语言识形势善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于衰坏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方将坐足下三沐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
  答胡生书
  情本悃愊而有深思处堪把翫
  愈顿首胡生秀才足下雨不止薪刍价益髙生逺客怀道守义非其人不交得无病乎斯须不展思想无巳愈不善自谋口多而食寡然犹月有所入以愈之不足知生之穷也至于是而不悔非信道笃者其谁能之所示千百言畧不及此而以不屡相见为忧谢相知为急谋道不谋食乐以防忧者生之谓矣顾无以当之如何夫别是非分贤与不肖公卿贵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于是如生之徒于我厚者知其贤时或道之于生未有益也不知者乃用是为谤不敢自爱惧生之无益而有伤也如之何若曰彼有所合吾不利其求则庶可矣生又离乡邑去亲爱甘辛苦而不厌者本非为是也如之何愈之于生既不变矣戒生无以示愈者语于人用息不知者之谤生慎从之讲礼释友二篇比旧尤佳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陈辞古之作者正如是尔
  答尉迟生书
  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徴于愈愈又敢有爱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于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答杨子书
  纳交之始如此此其所以既合而不为暌也
  辱书并示表记述书辞等五篇比于东都略见颜色未得接言语心固巳相奇但不敢果于貌定知人尧舜所难又尝服宰予之诫故未敢决然决亦不敢忽然防也到城已来不多与人还往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东野东野吃吃说足下不离口崔大敦诗不多见每每说人物亦以足下为处子之秀近又得李七翺书亦云足下之文逺其兄甚夫以平昌之贤其言一人固足信矣况又崔与李继至而交説邪故不待相见相信巳熟既相见不要约巳相亲审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今辱书乃云云是所谓以黄金注重外而内惑也然恐足下少年与仆老者不相类尚须验以言故具白所以而今而后不置疑于其间可也若曰长育人才则有天子之大臣在若仆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况如是重任邪学问有暇幸时见临愈白
  为河南令上畱守郑相公啓
  情直而辞婉
  愈啓愈为相公官属五年辱知辱爱伏念曽无丝毫事为报答效日夜思虑谋画以为事大君子当以道不宜茍且求容悦故于事未尝敢疑惑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受容受察不复进谢自以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虽防沙汰为县固犹在相公治下未同去离门墙为故吏为形迹嫌疑改前所为以自疎外于大君子固当不待烦说于左右而后察也人有告人辱骂其妺与妻为其长者得不追而问之乎追而不至为其长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军营操兵守御为留守出入前后驱从者此真为军人矣坐坊市卖饼又称军人则谁非军人也愚以为此必奸人以钱财赂将吏盗相公文牒窃注名姓于军籍中以陵驾府县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当嫉虽捕系杖之未过也昨闻相公追捕所告受辱骂者愚以为大君子为政当有权变始似小异要归于正耳军吏纷纷入见告屈为其长者安得不小致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见诸从事说则与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虽然岂敢生疑于万一必诸从事与诸将吏未能去朋党心盖覆黤黮不以真情状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闭蓄以为私恨不一二陈道伏惟相公怜察幸甚幸甚愈无适时才用渐不喜为吏得一事为名可自罢去不啻如弃涕唾无一分顾借心顾失大君子纎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挥愈惶惧再拜上
  贺徐州张仆射白兎状
  类终军白麟奇木对
  伏闻今月五日营田巡官陈从政献瑞兎毛质皦白天驯其心其始实得之符离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窃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啓觉于下依类托喻事之纎悉不可图验非睿知博通孰克究明愈虽不敏请试辨之兎隂类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绝其羣也驯其心化我徳也人立而拱非禽兽之事革而从人且服罪也得之符离符离实戎国名又附丽也不在农夫之田而在军田武徳行也不战而来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阁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乱之臣未血斧锧之属畏威崩析归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迹表闻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惠猥以文句微识防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让之责而黙黙耶
  与汝州卢郎中论荐侯喜状
  文婉曲感慨卢郎中当为刺心推毂矣
  右其人为文甚古立志甚坚行止取舍有士君子之操家贫亲老无援于朝在举塲十余年竟无知遇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与之还往歳月巳多尝欲荐之于主司言之于上位名卑官贱其路无由观其所为文未尝不揜巻长叹去年愈从调选本欲携持同行适遇其人自有家事迍邅坎坷又废一年及春末自京还怪其久绝消息五月初至此自言为阁下所知辞气激扬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喜辞亲入关羁旅道路见王公数百未尝有如卢公之知我也比者分将委弃泥涂老死草野今胸中之气勃勃然复有仕进之路矣愈感其言贺之以酒谓之曰卢公天下之贤刺史也未尝有所推引盖难其人而重其事今子郁为选首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古所谓知巳者正如此耳身在贫贱为天下所不知独见遇于大贤乃可贵耳若自有名声又托形势此乃市道之事又何足贵乎子之遇知于卢公真所谓知巳者也士之修身立节而竟不遇知己前古已来不可胜数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异世而相慕以其遭逢之难故曰士为知巳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阁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复以侯生言于阁下者非为侯生谋也感知巳之难遇大阁下之徳而怜侯生之心故因其行而献于左右焉谨状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六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钞六
  序
  送杨支使序
  杨凭为御史中丞奏辟仪之为观察支使文有兴致
  愈在京师时尝闻当今藩翰之宾客惟宣州为多贤与之游者二人陇西李博清河崔羣羣与博之为人吾知之道不行于主人与之处者非其类虽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论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虽不尽与之游皆可信而得其为人矣愈未尝至宣州而乐颂其主人之贤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于门下其来而镇兹土也有问湖南之宾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诏为邑于阳山然后得谒湖南之宾客于幕下于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仪之之来也闻其言而见其行则向之所谓羣与博者吾何先后焉仪之智足以造谋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诗书六艺之学先圣贤之徳音以成其文以辅其质宜乎从事于是府而流声实于天朝也夫乐道人之善以勤其归者乃吾之心也谓我为邑长于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诗者歌以系之
  送郑尚书序
  予独按昌黎序事絶不类史迁亦不学史迁自勒一家矣
  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岭南节度府其四十余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啓问起居谢守地不得即贺以为礼岁时必遣贺问致水土物大府帅或道过其府府帅必戎服左握刀右属弓矢帕首袴鞾迎郊及既至大府帅先入据馆帅守屏若将趋入拜庭之为者大府与之为让至一再乃敢改服以宾主见适位执爵皆兴拜不许乃止防若小侯之事大国有大事谘而后行府之州离府逺者至三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颿风一日踔数千里漫澜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仇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相和应蜂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入简节而疎目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狝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其海外杂国若躭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腊于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风潮朝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冦盗贼杀无风鱼之灾水旱疠毒之患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故选帅常重于他镇非有文武威风知大体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长庆三年四月以工部尚书郑公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践其任郑公尝以节镇襄阳又帅沧景徳棣歴河南尹华州刺史皆有功徳可称道入朝为金吾将军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尙书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悦将行公卿大夫士茍能诗者咸相率为诗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韵必以来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来归疾也
  送许郢州序
  按唐书于公多刻退之文多托之以讽
  愈尝以书自通于于公累数百言其大要言先达之士得人而托之则道徳彰而名闻流后进之士得人而托之则事业显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虽恒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为不可复书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与卑鄙庸陋相应答如影响是非忠乎君而乐乎善以国家之务为巳任者乎愈虽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谓之知巳恒矜而诵之情已至而事不从小人之所不为也故于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为于公赠凡天下之事成于自同而败于自异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实应乎府为观察使者恒急于其赋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观察使不得其政财巳竭而敛不休人巳穷而赋愈急其不去为盗也亦幸矣诚使刺史不私于其民观察使不急于其赋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独厚观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敛不可以独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县之于州犹州之于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临乎下同则成异则败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贤其谁能信之愈于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赠行不以颂而以规
  唐荆川曰此文作二段后总收
  赠崔复州序
  此与送许郢州序同意而规讽于公处最含蓄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自长史司马巳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虽然幽逺之小民其足迹未尝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县吏乎能自辨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于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防其休泽也于是乎言
  送幽州李端公序
  命意髙结体奇转掣从天降
  元年今相国李公为吏部员外郎愈尝与偕朝道语幽州司徒公之贤曰某前年被诏告礼幽州入其地迓劳之使里至每进益恭及郊司徒公红帓首鞾袴握刀左右杂佩弓韔服矢揷房俯立迎道左某礼辞曰公天子之宰礼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将服承命卒不得辞上堂即客阶坐必东向愈曰国家失太平于今六十年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数穷六十其将复平平必自幽州始乱之所出也今天子大圣司徒公勤于礼庶几帅先河南北之将来觐奉职如开元时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数数焉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歳时来寿其亲东都东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门其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万歳请以愈言为使归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