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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艳史
萧后见炀帝情牵意绊,只是思想宣华,料道禁他不得。次早起来,对炀帝道说:“妾也只是要笃夫妇之情,故劝陛下遣去宣华;今陛下以思想宣华之故,倒把妾认做个妒妇,渐渐参商,是妾求亲而反疏也。莫若传旨将宣华仍诏进宫,朝夕以慰圣怀,妾亦得分陛下之欢颜,岂不两便?”炀帝大喜道:“若果如此,御妻贤德高千古矣!但恐是戏言耳!”萧后道:“妾安敢戏陛下!”炀帝大喜,哪里还等得几时?随即差一个中官,飞马去诏宣华。那中官领了圣旨,忙到仙都宫来。却说宣华自从出宫,也无心望幸,整日里不描不画,却像个没丈夫的仙姑,不嫁人的月姊,倒也清闲自在。这一日,忽见中官奉旨来宣,她就对中官说道:“妾既蒙圣恩放出,就如逝水落花,安有复入之理!你可为我辞谢皇爷。”中官奏道:“皇爷在宫中立诏娘娘,时刻也等待不得,奴婢焉敢空手回旨?”宣华想一想道:“我有区处。”随取出一幅鸾笺,忙题词一首在上。写完了,又叠做个方胜,付与中官说道:“可为我持此致谢皇爷。”中官不敢再强,只得拿了方胜,回奏炀帝。炀帝连忙拆开来看,却是《长相思》词一道,说道:红已稀,绿已稀,多谢春风着地吹,残花难上枝。得宠疑,失宠疑,想象为欢能几时?怕添新别离。
炀帝看毕,大笑道:“她恐怕朕又弃她,既与萧后讲明,谁忍朝夕离也。”随取纸笔,也依着来韵,和词一首,说道:雨不稀,露不稀,愿化春风日夕吹,种成千岁枝。恩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别离?
炀帝写完,也叠做一个方胜,仍教中官传与宣华。宣华见了词意,知道炀帝的情意谆谆,料道拒他不得。只得重施粉泽,再画蛾眉。依旧打扮得娇娇媚媚,驾了一乘七香车儿,竟入朝来。炀帝看见,喜得骨爽魂酥。这回就像:塞外赎回青冢恨,帐中重起李夫人。
萧郎陌路还相遇,刘阮天台再得亲。
炀帝与宣华既见,两下里悲喜不胜,执着手儿再三慰问。宣华说道:“妾自出宫,只道今生再无相见之期,不知破镜重圆,又有今日。”炀帝道:“此皆萧后之美意也,不可不知。”遂同宣华到中宫来拜谢萧后。萧后见了,心下虽然不喜,因晓得炀帝的性儿,只得勉强做个好人,转欢天喜地,叫排宴贺喜。宣华奏谢道:“贱妾宠分日明之光,蒙恩不罪,已出万幸,何敢言贺?”萧后道:“圣心不畅,得夫人安慰,匡妾不逮多矣!岂不可贺!”炀帝笑道:“皇后贤德,都是一片真心,夫人倒不必谦逊。”须臾酒至。此时正是艳阳时候,春明景淑,开筵共乐。这一日真个是上林春富,御苑花奇,倒玉倾金,烹龙庖凤,说不尽帝王家的富贵。
但见:
合殿春风丽,深宫淑景芳。
露桃红蕊簇,烟柳绿丝长。
迟日龙楼转,轻烟丹□翔。
花浓香冉冉,树密影苍苍。
巧语闻鹦鹉,新声出凤凰。
筵开珠错落,座列锦琳琅。
杯泛蟾蜍色,尊倾琥珀光。
落花娇舞袖,啼鸟杂笙簧。
珠翠排成队,貂列作行。
九重时见笑,六院尽闻香。
合德随飞燕,女英伴娥皇。
恩犹轻雨露,情不羡鸳鸯。
逸韵飞彤管,春心托兕觯
为欢宁有既,献寿愿无疆。
莫道兴亡速,当时乐未央。
炀帝因有宣华在座,与萧后说也有,笑也有,十分快畅。大觥小爵,只吃得酩酩酊酊。连宣华也灌个半酣方才住手。萧后一发做个好人,叫众宫人将炀帝与宣华送到后宫,然后才回宫安寝不题。
却说炀帝与宣华同到后宫,乘着酒兴,相偎相倚,诉一会当时的遇合,讲一会别后的相思;谈半晌眼前的乐事,又发几个后日的盟誓。二人这一夜的欢娱,比前更加十倍。
正是:
乍见还疑梦里身,一回相见一回亲。
可怜泉下孤眠客,不见金鱼殉葬人。
炀帝与宣华朝欢暮乐,毕竟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同钓鱼越公恣志挞宫人炀帝生嗔
诗曰:
赫赫岩岩民具瞻,莫夸势位正炎炎。
月圆亏损皆因满,锋刃伤残只为尖。
富贵逼人虽有命,威权震主岂无嫌?
赠君一定持盈法,天地神人都好谦。
又曰:
从来戾气最难消,官大功高色便骄。
任是到头膏鼎镬,眼前且作小人豪。
却说炀帝自宣华入宫后,神情狂荡,今日赏花,明宵玩月,终朝只是饮酒赋诗,宫中行乐。怎奈人欲无涯,得陇望蜀,一日日只管奢侈起来。锦绣嫌其无色,珠玉憎其不香;守着许多桂殿兰宫,只恨没处游赏。一日与萧后、宣华二人同避暑在太液池边,时清泉见底,碧柳参天。三人欢饮了半日,炀帝因日色当午,天气炎蒸,一时心下烦躁起来,忽忿然说道:“朕想为天子者,富有四海,则四海之内,皆是天子行乐之常朕今虚其名,却单守着这几间闷杀人的宫殿,无一处可以散心取乐!”萧后道:“陛下要造几所有趣的宫馆,却也不难,何须这般着恼!”炀帝道:“要造宫馆,有何难哉。只奈外庭这些官员,动不动便要来拦阻。”萧后道:“这些官员,能有几个忠臣?就是来谏,也都不过是博虚名要图富贵。陛下若肯时常赐宴,与他们同乐,他们自然加意奉承,谁来拦阻!”炀帝笑道:“外官的丑态,被御妻一言都摹写尽了。别官犹可,独有杨素这老儿,专会作梗,莫若明日就在太液池,假钓鱼为名,先宣他来赐宴,酒席间,慢慢将佚乐挑他。他若可动,其余不必问也。”萧后道:“圣论甚善。”三人商议已定,趁着晚凉,浴罢兰汤,重陈些瓜果,也不歌,也不舞,微言谈笑,直饮到斗转参横,银河泻影,方各各回宫安寝。后宋人苏东坡有《洞仙歌》词一首,单道宫中夏夜之妙: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鹄葱厥郑セ奚奔栊嵌珊雍骸J晕室谷绾危挂讶鸩ǖ裆妥5肝鞣缂甘崩矗植坏懒髂臧抵型祷弧?
次日,炀帝驾临太液池,叫两个内相,传旨宣杨素入宫。却说杨素自拥立了炀帝,赫赫有功;朝政兵权,皆在其手;文武官员,无不敬畏。他因天下无事,也就蓄些歌儿舞女,日日在府中饮酒快乐。入朝也罢,不入朝也罢,谁敢管他闲事!这一日,正与宠妾张美人、陈美人在长杨馆着棋避暑,听得有旨宣诏,随坐了一乘凉桥,领带跟从,竟入朝来。到了太液池,炀帝看见,自然是迎下殿来,规矩是叫免朝,少不得要赐坐。杨素也不谦让,竟只是一拜就坐。炀帝道:“久不面卿,顿生鄙吝。今见殿角微凉,碧柳清泉,游鱼可数,故诏卿来同观而钓焉,以为君臣竟日之乐。”杨素道:“老臣闻‘纵禽则荒,纵兽则亡。’昔鲁隐公观鱼于棠,《春秋》讥之;舜歌《南风》之诗,而万世诵德。陛下新登大位,年富力强,愿以虞舜为法,不当效鲁隐之尤。”炀帝道:“朕闻蟠溪叟,一钓而兴周朝八百之基;贤卿之功,何异于此!朕念卿功不能忘,故有钓鱼之命,非敢以禽兽荒耳。”杨素大喜道:“陛下既以此念臣,臣故不敢不以此报陛下。”二人相视大笑。炀帝随命近侍将坐席移到池边看鱼。原来这太液池,是引入的活水,外面直与江河相通,阔虽不过十数丈,却逶逶迤迤,四只环绕过殿来,正当中有一道白石桥,绕岸都种着参天高的柳树。此时清风徐来,碧影交加,池边毫无半点儿暑气。炀帝与杨素一头说,一头笑,慢慢的走到池边。向池中一看,果然是红成行,青作队,无数游鱼在清泉中来往。怎见得?但见:颔首浮游水面,锦鳞跳跃波心。鳄鱼口含银齿,鲛鱼背列珠文。有几个板鱼片立,有几个比目双游。有几个洋洋自得者,扬鳍而鼓鬣;有几个悠然以逝者,摆尾而摇头。有几个傍浮萍而吹沫,有几个逐虚影而吞花。有几个怀藏匕首,有几个腹写相思。有几个巨口细麟的,状如松江之鲈;有几个鲂鱼尾的,情同王氏之民。有几个西江不能活,常抱鲋鱼之渴;有几个龙门未得意,尚额之羞。有几个鲨,岂入飨宾之席;有几个庖鳖脍鲤,不登燕饮之筵。有几个乍浮而乍沉,有几个在渊而在渚。有几个濮上分来,乐同庄惠之知;有几个丰年遗下,兆入牧人之梦。有几个感前鱼之泣,有几个悲弹铗之无。有几个中孚示信,有几个于徵仁。有几个白色的,曾跃武王之舟;有几个千岁的,不上詹公之。有几个衔尾而进者,宛似宫人之贯;有几个比翼而游者,浑如杨柳之穿。有几个溟鲲,养南迁之翅;有几个鲂,游敝笱之梁。有几个嘉鱼,式君子之乐;有几个烹鱼,系美人之思。说不尽那吞舟漏网,言不穷那有翼无鳞。正是:鸳鸯池上情无限,鱼藻宫中乐事多。
二人饱看了半晌,炀帝说道:“游鱼鲜美可爱,朕欲亲钓一尾,为贤卿作馔,可乎?”杨素道:“怎敢劳陛下!还是老臣钓了献上。”炀帝道:“既如此,朕与贤卿同钓,以先得者为胜,得迟者罚一巨觞,何如?”杨素道:“圣谕最妙。”炀帝遂叫左右取丝纶,又叫将两张金交椅紧紧移到池边。此时也不分个君臣上下,二人竟并排坐了。柳荫中,忽微微露下些日影照着。炀帝又叫取御盖来遮。左右忙拿了两把黄罗御伞,一把罩着炀帝,一把盖了杨素。两边簇拥着无数的宫人争看。他二人将香饵系于钩上,执竿在手,都投纶于清泉之中,随着波痕来往而钓。
正是:
太液池中簇锦鳞,绿杨影里并垂纶。
须知别有闲丝饵,臣钓君兮君钓臣。
钓不多时,炀帝将手往上一提,早钓起一个三寸长的小金鱼来。炀帝大喜,就对杨素说道:“朕钓得一尾了,贤卿可记一觞。”杨素因投纶在手,恐惊了鱼,竟不答应,但把头点了两点。及扯起看时,却是一个空,只得将钩儿依旧投下水去。不多时,只见炀帝又钓起个小鱼来,也只有三寸长短。炀帝又说道:“朕钓得二尾了,贤卿可记二觞。”及杨素将手往上一扯,却又是一个空。众宫人看了,不觉都掩口而笑。杨素看见,面上微有怒色,便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两个小鱼,不足辱王者之纶;待老臣试展钓鳌之手,钓一个金色鲸鱼,为陛下称万年之觞,何如?”炀帝见杨素说此大话,全无君臣之体,心下十分不悦,便把竿儿放下,只推要净手,遂走起身来,竟进后宫而去。
杨素哪里管他,只低了头坐着钓鱼。却说炀帝走入宫来,满脸怒气。萧后接住问道:“陛下与杨素钓鱼,为何忿怒还宫?”炀帝道:“叵耐杨素这老贼,骄傲无礼,在朕面前十分放肆。朕欲叫几个宫人杀了他,以泄胸中之气!”萧后忙阻道:“这个使不得!杨素乃先朝老臣,又有功于陛下,今日宣他赐宴,无故杀了,外官必然不服。况他又是个猛将,几个宫人如何禁得他过?一时弄破圈儿,他兵权在手,猖獗起来,社稷不可知矣。陛下就要除他,也须缓缓而图,今日如何使得!”炀帝想一想道:“御妻之言是也。”更了衣服,依旧到太液池来。只见杨素还低着头在那里钓鱼。炀帝从背后走来,留心将他一看,只见他坐在黄罗伞下,风神秀异,相貌堂堂,几缕如银的白须,趁着微风两边飘起,恍然有帝王气象。炀帝看了,心下甚怀妒忌。须臾就坐,见杨素一个也不曾钓起,因笑问道:“贤卿这一会钓得几个?”杨素道:“化龙之鱼,能有几个?”说未了,将手一提,真个事有凑巧,刚刚的钓起一尾金色鲤鱼,长有一尺二三寸。杨素便将竿儿丢在地下,笑说道:“有志者事竟成。陛下以老臣为何如?”炀帝亦笑道:“有臣如此,朕复何忧!”随命看宴。二人立起身来,正要上殿,只见一个内相走来奏道:“朝门外有一个洛水渔人,获了一尾大鲤鱼,金鳞赭尾,有些异相,知是神物,不敢私卖,愿献上万岁。”炀帝叫取进来看。不多时,两三个太监将一个大盆盛了,抬到面前。炀帝与杨素二人,仔细一看,只见那鱼有五七尺长短,鳞甲上的金色照耀与日争光,真个鲜明可爱。
有诗为证。
锦甲芳鳞金色鲜,似当九二见于田。
莫言误入渔人手,头角成时自上天。
炀帝看了,欢喜道:“好个鲤鱼!”就要放在池中。因对杨素说道:“卿于池中钓得一尾小者,朕即将此一尾大者补入,可谓小往而大来矣。”杨素道:“此鱼大有神气,恐非池中之物,莫若杀之,可免异日风雷之患。”炀帝笑道:“若果是成龙神物,朕虽欲杀之,不可得也。”因问左右道:“此鱼曾有名否?”左右道:“不曾有名。”炀帝遂叫取朱笔来,将鲤鱼额上亲写“解生”二字,以为记号。因说道:“此鱼将困死,朕为解其生。”随命左右放入池中。又叫厚赏渔人。此鱼入池,得了水性,真个圉圉洋洋,悠然而逝。
正是:
曾闻养虎能遗患,何事君王又放龙?
他日风雷池上起,始知神物有奇踪。
炀帝放了鱼,随同杨素上殿来饮酒。此时宴已安排齐整,二人分席而坐。左右斟上酒来次第而饮。众宫人歌一回,舞一回,又清奏一回细乐。二人饮到微醺之际,炀帝忽说道:“朕闻古人有诗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又说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这二诗都是劝人及时行乐,不要错过时光。朕与贤卿,君臣一心一德,又幸喜天下太平,正宜朝歌夕舞,勉图欢笑;若只管虚守富贵,岂不为诗人所笑?”杨素道:“陛下之意固美,但恐物极则反,泰极则否。穷奢逞欲一旦不继,那时天下丧亡,却将奈何?譬如江南陈后主,非不奢华靡丽,以快一时之志,后为先帝所擒。家亡国破,虽欲常亨富贵,岂可得乎?前车如此,陛下又何羡焉?”炀帝笑道:“人生但患无享天子之福耳,他何足虑?”二人正笑谈间,只见左右将钓起的三尾鱼,切成细脍,做了两碗鲜汤,奉将上来。炀帝看见,就叫近侍满斟了一巨觞,送与杨素,说道:“适才钓鱼有约,朕幸先得,贤卿当满饮此觞,庶不负嘉鱼之美。”杨素接酒,慢慢的饮干。也叫近侍斟了一觞,送与炀帝,说道:“老臣得鱼虽迟,却是一尾金色鲤鱼。陛下也该进一觞,赏臣之功。”炀帝也就吃干了,又说道:“朕钓得是二尾,贤卿还该补一杯。”就叫左右斟了送来。杨素此时已有八九分酩酊之意,就说道:“陛下虽是两尾,未若臣一尾之大;陛下若以多寡赐老臣,老臣即以大小敬陛下。臣不敢奉旨。”左右送酒到杨素面前,杨素将手一推,左右不曾防备,扑当的一声响,把一个金杯跌在桌上,一杯酒溅了杨素满脸满身。一件淡青暗蟒的沙袍,都被酒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