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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传正明集
前沙弥高声道:“师爷爷呀,有客来了!”内有人答道:“什么东西?”前沙弥道:“天津的个人呢!”【摹写处形神俱露。】内有人急道:“好可恶,好可恶!”说着,便迎出门来。见冯助善便合掌道:“请禅堂里坐,这些孩子,实在是可恶,不用理他!”冯助善见那和尚说此,便深深一揖道:“这个小师傅,早晚定然不错,甚是精明。”和尚道:“贫嘴挂搭舌的,何曾有黜出息!”冯助善道:“老和尚可开开殿门。拜过了佛,再来叙话。”那和尚闻此,遂引冯助善进了大殿。叩头的叩头,敲磬的敲磬。等时拜毕,冯助善又顶礼那和尚。和尚忙还礼道:“弥陀佛弥陀佛,佛家收去了。”说着便携冯助善手,同入禅堂,分宾主落座。献茶已毕,冯助善道:“请教老和尚贵上下?”答道:“法名广通。领教先生高姓大名?”冯助善以实相告,并告明来意。广通道:“冯先生言及于此,贫僧情愿效力。不知先生意中是专于念经,是专于拜忏,还是经忏兼行?”冯助善道:“有利亡人者便好。【世之铙鼓喧喧不齐不戒,不惟无益亡人,反加罪亡人矣。】还求老和尚慈悲示下。”广通道:“念经之力缓,拜利之力急。缓者力大,急者利小。若欲于急中求大利益莫高于大悲忏。【法力无边,死者受益,非助善心诚求之,其谁得领广通之高教。】冯先生以为何如?”冯助善道:“如此便拜大悲忏。”广通道:“请教设坛何处?”冯助善道:“初到贵地,无有便处,即在寺中罢。设坛一切花费,俱在经礼中取齐就是了。”广通道:“说甚么经礼呢。”【俗流和尚,以经忏作生涯,独广通则不在此。】冯助善道:“不言经礼,弟倒难处。”这时从旁闪过一个和尚,向冯助善道:“请教设几天坛呢?”冯助善道:“多则几日,少则几日呢?”广通道:“多则七日,少则三日,就是一天亦无不可。”冯助善道:“如此便设七天罢。”旁一和尚道:“寺中人们不足其数,还须外聘。虽是佛法,不可捉取钱宝,然于善主爷们,亦过意不去。事过之后,多也不好,少也不好,反觉两难。常言说的好,‘先小人,后君子’,倒也不错。”广通道:“何须如此。在寺中拜忏,冯先生多具冥资,拔济亡人就是了。不然摆几次斋供,大家同作功德,岂不更好?”冯助善道:“坛上应用物件,即乞说明,以便备办。”广通道:“无甚可用,仅用香油灯二盏,香一炉,清泉水三杯。至于供养等物,那却不拘,总不若在十供养中摘取为妙。若能十样俱足,更妙不可言矣。”【十供俱足算修全福。】冯助善道:“何为十供养?”广通屈指道:“香【句】、花【句】、灯【句】、涂【句】、果【句】、茶【句】、食【句】、宝【句】、珠【句】、衣【句】,这不是十样么?”冯助善道:“这十样却可俱足。但不知每样须用多少?”冯助善说毕,旁者欲言,广通忙道:“无须乎多,只借此以表诚敬而已。”【礼烦则滥。惟洁诚可以通神。】冯助善道:“还用何物呢?”广通道:“如从权办,便无他物。若如法办,须用五采绒线,界方丈为清净地,坛外者概不准入。方丈之中,须用香泥涂地。除此之外,无他用矣。”冯助善道:“如法办理倒觉诚敬。【如法办,诚心也,即孝心也。其敬佛者,正其敬父母之诚心也。】至于从权一说,总算苟且塞责。余回店即当备办一切,雇人送到。上坛的师傅们,必然是用素斋了。”广通道:“那是自然。”冯助善即拱手告辞。
回到店中,告知高氏,将所带银两换了几百吊钱,置办拜忏应用及素斋等物,雇人挑送永庆寺中。广通查收毕,订了开经日期。冯助善遂在城中赁了一所房子,将高氏接入城中。夫妇到了拜忏之期,早去晚回,甚属诚敬。和尚们也不敢少错。话不多叙,转眼已是圆满。是日夜定,大放焰口,诸事完毕。冯助善送到经资六十吊,【为后母身上谁能舍得。】向广通拱手道:“行李空虚,不堪言敬,各奉薄仪,少时心。”广通总不肯接。推辞再三方收下。道:“冯先生既坚执垂赐,焉敢不领。小和尚们,谢谢冯先生。”众和尚闻言,一齐拜谢。冯助善自然相陪。周旋已毕,天将五鼓。冯助善方告辞回寓。不觉沉沉睡去。【心愿既了梦寐自清。】忽梦见冯田氏身带枷锁,来至面前。道:“为娘悔无及矣。吾儿孝心,感动神灵,为娘借力出苦,今将往生矣。”说毕,珠泪双流。【泪从愧心中流出滴滴皆真,始悔从前之假哭不可。】冯助善见冯田氏枷锁情状,不觉两手扑去,放声大哭,一梦遂醒。醒后酸痛不已。高氏亦被惊醒。夫妇问答之间,竟是两梦相同。【前者黄心斋割股疗病纯孝格天,能挽陶氏危病速愈,马陶两家两梦巧符。今有冯助善诚心拜忏至孝感神,能救田氏冥苦得脱,夫妇二人两梦巧合。其遭后母之变不同,其尽孝则一也。适足见人有孝思,即与天地默相感通,一默成心,千古难没,前后孝迹,遥遥相为对照。】
次日起的身来,冯助善自思道:“经资花费一百余吊,还有二百余吊,能盘费几时?总得想个生财之道,方为久远之计。自己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便与高氏商酌。高氏低头暗想,不知想个甚么生涯,可听下回分解。
注解:
尝思孝为庸行常道也。有其常即有其变,论常而不论变,则孝道终有所未备。变乎常以曲尽其孝者,于黄心斋孝感天地之外,又得一冯助善焉。冯田氏因奸被戕,夫妇之情绝,母子之分亡矣。亦投畀豺虎,投畀有此之列已耳。金钟传即补孝经之遗,又安得以孝不孝责冯助善哉。乃冯助善觉有不安于己心者焉。夫不安于己心,即不安于父心。不安于父心,即不合于天理,天下惟合乎天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者,方可谓之孝乃得谓之人。不能化田氏于生前,已为孝子所深痛。不能安父心于死后,又为孝思所难已。冯助善盖有见于此,故为凯风之可矶不为小弁之愈疏。其避德州也与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之义合。其拜经忏也,也干父之蛊。盖前人愆之义,合超拔田氏,正所以妥父母之先灵也。君子曰,此变乎常以补其孝之未至者也,其孝可谓深至矣,彼椿萱并茂当及时以尽其孝者,乌可自蹈不孝,而抱愧于昊天之罔极也哉。
理注:
赋曰大义教勿贪求名利,以行孝为主。且说冯助善回家,折变家产,夜间逃走。顺河逆水,到了德州,参拜广通,诚心拜忏,拔济先亡,是性忏悔,自性通达,是进善地步。拜忏之后,亡母超升净土,是恶念净尽,后居常寂光土,实是大孝。前有黄心斋,孝感天地,次有冯助善,孝感亡母,得升是前际不生后念不绪,心常空寂又求广通指示。台头寺得遇黄兴,方到至善之地也。
偈云:
助善孝母得超升,至此恶念永不生。
后谋久远生善意,再遇脾土名黄兴。
第五十回冯助善遇事惊心李金华携朋就馆
话说冯助善夫妇二人欲想一生财之道,那高氏想了半天道:“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咱也没有多本钱,作么也是不好。依我说来,我在家中作些针线,你寻几个卖婆来,找个一文半钱的【十指勤劳为贫小补。】暂且度日。有这俩钱,你常到街上,有那合式的古玩,常行的书籍,收买一二,于中也可找点利息。”【知其夫劳力不胜,因想一风雅生意其奈以利网人者,非助善之本心何。】冯助善摇头道:“这才不行哩。第一条,凡作卖婆者多不正经,岂可引诱他们。【三姑六婆淫盗之媒,凡严家教者,皆当遵朱子格言,绝其往来。】至于贩卖古玩书籍等事,离了欺人,难以发财。那卖东西的非饭来逼口,即衣不遮身,再不然就是不安分的,游手好闲,玩钱赌博,窃弄多多,更难尽言。多使钱买他的,其中无利,少使钱买他的,便得昧起良心,【点破题目。】我实在作不惯。还得另想。”高氏道:“咱新来乍到,并无可靠的人。指着自己谋画,真不容易。”冯助善道:“这却不然。昨在永庆寺与广通和尚盘旋几天,甚属可交。我合他商酌商酌,【商之良妇识见小,谋诸高僧力量大。】求他指条明路,到也不错。”【助善之眼力不错,脚根定立不错。】高氏道:“初次相交,人家知道咱是甚么人?别看他照应不错,若着实办事,恐怕人家不放心罢。”【深知量己,高人一筹。】冯助善道:“若这么说,又没了路了。”吾给他个瞎子敲牌子,碰铛铛罢。”高氏道:“你就碰去。”
冯助善吃过早饭,到了永庆寺,与广通相见,备言其详。广通道:“咱虽初次认识,我看先生也甚老成,又好佛法,【好人到处得人心,奸滑乖巧者,闻知自当汗下。】观其外可知其内。所说买卖一事,先生乍到此处,难以通明。这里人情乖滑,言过其实,一派虚诈,并无恒情。善的不必真善,恶的不必真恶,难交的狠哩。【道尽世情,非高僧慧眼谁能识破。若此邦之人,得闻法语守恒心,以免此习气存敬重,以挽此浇风。勿假仁义于口,当发慈悲于心,久之自能纯善而无恶,化恶而归善,其庶几乎。各勉之戒之也可。】依贫僧主见,不若不作此想,给他个缸里捞鱼,拿牢稳的倒好。”冯助善笑道:“这缸可得有哇!【不用远求,即在德中。】老和尚可指一缸否?”广通道:“自然有个缸。【谁谓缸小,曾不容鱼,广通海会,即在庭除。其将以功德水,施之于人乎。】现今与寺中打交道的,有一个杂货行,【杂货行着眼。】正少个站柜的人。先生如不弃嫌,贫僧即可引进。大约每年也有个七八十吊钱,还不彀先生家中用度的么?”冯助善欠身道:“如此甚好。即求老和尚费心罢。”广通道:“先生少坐,贫僧去去即来。”冯助善道:“是我坐待佳音罢。”广通遂起身而出。
冯助善坐不多时,只见广通回来,笑道:“巧了巧了,再少迟一时,铺中便定了人了。”冯助善拱手道:“如此说来,事有成了。”广通道:“事已妥当。但不知先生算法如何?”冯助善道:“好哇歹的布拉上来了。”广通道:“这便定局。以后可称为冯掌柜的了。冯掌柜的,咱便到铺中看看,定个日子好上柜去。”冯助善笑道:“老和尚过于辛苦,可歇息歇息,再去不迟。”广通手拉冯助善道:“既系知交,何必套言,走罢走罢。”二人说着,便携手同往。
转眼到了铺中。冯助善见门上悬一字号匾,乃是德和隆三字。不觉暗暗点头道:“【见德和字祥,先为之惊心。】不德不和,万难兴隆。这个字号却好的狠,但不知其实如何。”【德为本,和为贵。是善理财者张本,慎勿虚挂招牌,有污德和字号。】说着便到了铺中,与众家掌柜的相见。广通自然一一引进,遂定于次日上柜。冯助善与广通皆告辞。各归住处。冯助善与高氏告知明白,夫妇二人甚是欢喜。
到了次日,那铺中早差人来请。冯助善到了铺中,广通早已在座。几个人说了回买卖,酒饭业已齐备。却是荤素两便,为的是广通持斋。酒饭既毕,广通遂告辞回寺。冯助善在柜上照应买卖。
待了十数天,这一日早起,来了一人,要买口蘑,问是甚价。【卖弄生涯,口上惯会造魔。尔来买口蘑乎,尔来听口魔乎。】一个掌柜的答道:“好的卖二百钱一两。”那人道:“我买的多呀,还是少算个。”答道:“算三吊钱一斛罢。”那人只出两吊钱。争竟了半天,【这便不和。】添到两吊四百钱,上遂卖于那人。那人秤了口蘑而去。不多一时,又来了一人买口蘑。【买口蘑者何多也,亦借口蘑为口魔喻耳。】也没有问价,便秤了一斛,放钱叫收。那掌柜收钱已毕,向买者道:“全卖三吊二百钱。既然放钱叫收,让二百罢。”【得了便宜反卖乖,信口造魔,德又何在乎。】买者道:“承让承让。”【买者甚吃亏,于德无所失。卖者虽得利,于德大有损。】说着便回头去了。冯助善看的明白,两者相较,甚不公平,心中便觉不悦。
待了一时,又来了几个人,拿着菜单子。所买甚多,其中山珍海错,无所不备。说住了价钱,验了货物,俱已秤好。那些人道:“先放在这里。我们还未买齐,等买齐了,再来取罢。”说毕便去。正掌柜的见那些人去了,便向冯助善道:“你把次一等的按分两包好,换出这上等的来。”【如此欺心,助善必不承命。】冯助善道:“人家看过,怎么又换?价钱不对,不卖不的。若这么作买卖,岂不没了良心?”【叫醒公道。】正掌柜的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沾滞!若动不动的就讲良心,这买卖也不用作了,吃的甚么,穿的甚么,东家的宅子地是怎么来的?【非昧心人,不能说这昧心话。】如要良心,便不用吃,不用穿,不用置宅子买地。甚么叫个良心呢?【怪道只图发财,尚不知良心为何物。】你空是津通湾卫的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心庸常为浅说,笑因果为迂谈,世之不讲良心,反不若妇道者多矣。】冯助善道:“这个事我实在作不来。就发点财,也不为出奇,别说难保后来怎样。我卖个老钱茴香豆,也不干这宗勾当。众位掌柜的,请了请了。”【水火不同炉,片刻不并立。】说着,便拱手而去,直向永庆寺来。
见了广通,告知其详。广通道:“真难说哩,【无限感叹,如许悲悯尽在四字之中。】等着再作计议罢。却是城外钱铺里也缺少人,我去见见。冯掌柜的暂且回寓,候我一信。”冯助善道:“又叫老和尚费心哩。我实在是讨愧。”广通道:“只要有成,无不尽力。”说毕,同出。冯助善回寓,广通便出城而去。
到了过午,差一小沙弥来请冯助善。冯助善随去。见了广通,知是钱行里又成了。话不多叙,冯助善到了钱铺,见那些扒底子搀小钱,一切诡弊,更觉难堪。又不肯明说,恐其不对广通,便假壮有病,【真是大病,何用假妆。】回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