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传正明集

到了次日早晨,申、李主仆刚要起身,任、贾二人,总是不放走。申、李二人必得起身,任、贾二人,见留不住了,遂拿出一封银子送为盘费。申、李二人,那肯收下,叮咛了一回,方上车而走。又走了几天,竟从包袱中,翻出银子一包,足足五十两正。方知任、贾二人那是实意。
转眼到了德州地面,【德州即德水也,为九达通衢。凡南去北来,认明德水一条,将从此而北,天津永清皆可至也;即从此而南,江宁上元亦无不可通也,且德州即可作中州观人非得天地中和之气不能生,非赖天地中和之气不能立。况神圣仙佛,所凭依者在德,而士农工商之所以修培者,应无不归据在德焉。皇天无亲,惟德是亲,望德水之人,其元亏于德也可。】在西关店中,申、李二人商量从水路南下,遂到了茶馆。要了一壶茶喝着,申孝思高声喝道:“者里有打跳的船么?”有一人笑嘻嘻的来到近前道:“二位客官,是向那方去的?”李金华遂以实告,那人道:“还没有上水哩,【全都是下流么。】要不就雇个小划子罢,你老看着可已呀不?”李金华道:“划子也可已,可是要独舱,不搭外人。”那人道:“者更好说了,你老就到河下看一看罢。”申、李二人,打发了茶钱,遂跟那人到了河边。看了一只小船,讲妥船价,便回到店中。将车价交付,即叫李忠将行李打好,雇人送至船上。申、李主仆上了船,便催着解缆而走。在船上,申、李二人对坐饮酒,申孝思道:“者几天在车上受些风尘,不暇细谈。昨日在永清店中,吾也是多贪了几盅,也忘了问问老弟,你怎么在那里,也没有找找那位未过门的弟妹家呀?”李金华道:“我早问过了,【不承情。】那日到了的时候,吾出去访了一访,听见说他陕西去了,【也真也不真。】吾也没有往下问。吾再想不到上者个当,【果上当否,先为淑媛叫屈。】也不知上那里去了?”【李金华虽然解疑,却于此添无限愁肠。】真是女色易于误人。申孝思道:“者么说起来,那贺淑媛将老弟诓了,你者个眼力可不错。【真正不错,又找补八回一笔。】吾再上不了者宗当,你者年青的,总是没有准头。”李金华道:“吾看那人不是丧良心的。”【恼煞天下妓女流,还一味媚人不知羞。叹桃花流水,落红片片无人收。猛想起我命薄回不犹,为甚的把父母名儿尽遗丢。为甚的令荡子心儿犯淫偷,岂不是因我加罪尤。教他父母多担忧,甚心情迎笑脸苦把钱来钩。望那个垂青眼,怜白首,似我者葑菲下体,还敢想君子好逑不。想到者里,风流债,几时还彀。哭干眼,谁人替受,侧不如顿金莲,撞死在青楼,臭名儿永不留,臭名儿永不留。说甚么坠金粉,说甚么想思豆,将往事恨不得一笔勾,不吟赠芍咏柏舟。从今日操节守,从良俦,不让淑媛独占百花头。】申孝思道:“你那腯饭汤喝的可不轻,连小辫都灌直了。”李金华道:“者是么话?人家并没有一句邪话。”【又找补第四回,只有正言一笔。】申孝思道:“者就是你愿意吃么,他给你端么,【忽发呕世语,道尽恶习情弊。】你怎么总是迷混者一阵。【此阵难破。不知迷了多少好人。固无论愚昧者,势仗富豪一惊艳丽,难保不入迷阵之中。即有识者,身列儒冠,一见可欲,亦难逃迷阵之外。嗟夫迷阵,其真不易破耶,好悦淫色,目先入迷也,好听淫曲耳又入迷也。好谈淫词,津津有味。口更入迷也。且识而不忘,好起淫念者,其昧心更迷,迷而不知返也。此争彼夺,实犯淫行,尤其失身迷,迷而不知所守也。如此五淫不戒,精气日耗,将青年几何。非自戕其生乎,况乎天削其福禄,而减其纪算哉。倘迷迷不醒不惟贻父兄寒心,亦并令妻子侧目。虽有王法,亦所不顾,虽有知交,亦所不理。噫,一女色之小,而尽失五伦之大,尚得为人哉,况阴律最重,更有难逃者乎。】咳者个贺淑媛,将我都胡弄了,【果然胡弄了么,更为淑媛叫冤极。】真算是个能人。”
说到者里,那管船的,忽然跑进舱来道:“二位老爷说的甚么?”李金华道:“说的闲话,你不必问者个。”【真消息来了,你还待问那个呢。】管船的道:“我怎么听见说贺淑媛。”李金华道:“不错呀,【你知呼他名不错,人更知其实不错。】说的是他。你问此作甚么?”【他如不问,怕你老打不破者迷团。】管船的道:“我问此作甚么?者个贺淑媛,我可知道者个人。”李金华忙道:“你怎么知道?速速说来。”管船的道:“你老心的甚么急?吾等等再说。”下回分解。
注解:
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李金华以财化恶,非必以德市恩也。而贾尚真、任习正,不昧宿惠,阴报远浮于前施,其为人已概可见矣。顾施之者既隐其恶,复诱之咸归于正,且直言立训,卒使之胥成其美。于以知本孝弟,以示化,即此一二人,亦足见效验之神速,或可梢慰二公劝世之苦心焉。究之遇任、贾于此地,非金华意中构求之人也。乃构求者其消息不得之店中,竟得之船上,殊出竟料之外。倘所谓佳配难逢,固不在风尘嚣市间乎。设金华确知淑媛托寄之所,且不必道过永清,又何必令舟子之欲言而复隐也耶?
理注:
又言申、李二人出了善庄,顺大路南行,到了一座城池,原是永清。初到此地,路遇贺淑媛。次来此处,又见贾尚真。永清之清,是心地清洁。初会元神,次见正真。任、贾二人是后天精气,遇先天真精元气。自得口称恩主,心地清虚,才能先天与后天于合而为一。自然有些帮助,及至到了德州,得逆水上行,顺曹溪直至泥丸宫矣。
偈云:
至善心地净,永清遇良朋。
先后成一片,才到泥丸宫。

第三十二回养素舫欣赏良言衍庆堂乐观善语
话说李金华闻那管船的,知贺淑媛下落,欲令速言。恰逢风转船篷,【此秋风转矣,疑是花信风来耶。】那管船的慌忙出去,收拾篷帐。及至回舱,方向李金华道:“先生问的贺淑媛,吾也不必细提。现有吾闲集的一部书,【多少工夫织得成。】先生可以看过。”
说罢,遂在一个小匣里,取出一本书来,递与李金华。李金华一看,见那书皮上,写着:“波心广记”四字。遂道:“者四字好极,是谁的妙笔?取意着实高雅。”管船的笑道:“者是不才妄作。”李金华道:“者样看起来,你老乃是前辈老先生了。但不知如何隐迹于此?”管船的道:“我乃前朝的一个读书愚汉,【大智若愚,与真人不露相一样,人能读书学愚,万不致聪明误用。】无志上达,不过借此消遣耳。”【象者闲集消遣法,非大隐士,谁肯破者切实工夫。】李金华慌忙起身拱手道:“请教老先生,高姓芳名?”管船的道:“吾隐姓已久,至此如忘不必下问。【泛仙槎,泛仙槎,不知岁月隐烟霞。历多少春秋,阅诸子百家。你心问口,口问心,何必问我又问他。】吾如今号为养素子,此船即唤作养素舫。先生可看此集,便知贺淑媛下落。”【至此疑团将打破。】李金华翻阅到多半本中,见有一段写的是:
康熙三年,陕西延安有一女,名贺淑媛,逃难至永清,只母女二人。此女流为妓者,尚未逢迎。于是年秋间,初次迎江南之举人李金华,并未失身,联为佳配。李某许以成名后迎娶,遂赴京都。贺淑媛遁迹天津北之杨村,不料被富豪钱某设计诱取。贺女自坚其操,幸遇天津府官,谢杏村破其隐情,收为义女,带任保定。将钱某狗党下天津狱,成全其志。噫!世有此女,吾为天下妓者汗下,吾更为为妇女者汗下。不知李某为何如人?举在贺女家一节,亦必大雅人也。待成婚后,诚为佳夫佳妇矣。此事余在杨村亲见,故笔而记之。”【阅“波心广记”一则,其诛心狗党者,法不容私。固有定评矣。惟于大雅堪夸,贤女可贺上。似不得不赘言,何则。贺淑媛处女也,李金华贞童也。推其才到青楼,即遇良人。一味娇羞,衷曲莫露,向非青眼看透。那有一夜正言。如不牢拴心猿,实难预订后约。固见处女有贞怀,亦见贞童有真操,况彼也扬村利钩。拆淫谋于公堂,终不足摇动本心。贺淑媛矢节愈坚矣,而此也永清寻真。得芳讯于水上,仍不敢速求苟合。李金华操守愈固矣,两美相合万人钦仰。虽养素子一字之褒荣,而万世芳誉不没焉。】
李金华看毕,方知底细。又翻阅一回,见那集中,皆此等报应因果事,并有京都聂家一则,【欲天下共闻此雷,故并录此。】遂向养素子道:“老先生书此,将欲何为?”养素子道:“待成集之后,吾当刊传行世,以为劝善惩恶书。【婆心救世永垂不朽,当共成之。】李金华道:“老先生立意甚佳,但贺女一段,似可削去。”养素子道:此乃万不可隐,当为天下所共闻,焉得削除?先生此言还有高见么?”李金华道:“并无异见。”申孝思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者一位便是那金华李大老爷。”李金华道:“者是怎么了?又爷长爷短的?”养素子道:“失敬的狠,不料小小船只,竟容得莫大人物。”李金华道:“容得老先生,焉能容不得在下。”说着,三人笑了一回,养素子道:“者样看来,李先生是回南去呀,还是回保定呢?”李金华尚未开言,申孝思道:“他原许的成名以后。者个时候,接了那位淑女来,可放到何处?【好快口子,直是当头一棒。】再者谢杏村先生,既然收为义女,尚有何惧?”【你可放大胆罢。】李金华也不得不随言附会。自此三人结为至友。养素子将他二人送到清江,也就洒泪而别。【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可为至友三人,再咏之。】
申、李二人换了船只,夜来日往,不觉到了金陵地界。申、李主仆搬运下船,进了江宁城。直向申孝思家来,到了门首,只见门上新悬登科匾。仔细看过,申孝思方知其子,又蒙擢取。到了客座,将李金华让进。又见迎门悬一金字匾,上书“衍庆堂”三字,结构风丽,不似凡间笔墨。申孝思回到院内,妻子迎接,乐不必提。率其子出来,拜见李金华。李金华向申孝思道:“此位是谁?”申孝思道:“者是吾的长子,名唤应钟。”【申孝思长子取名应钟,非仅于应举上见而衍庆堂前,德泽绵长,正自难量,非孝思所感何克臻此,今金华到家,与应钟恰逢一处。天将以金钟而震瞆聋乎。抑将以木铎而重振儒风乎,后之阅金钟传者,如见金字惊心,如闻钟声震耳。将见三干世界,为之动摇,大地群迷为之唤醒,其庶几乎,予日望之。】李金华道:“者就是新中举人了。”又周旋一回,方才落坐。申孝思向其子道:“者‘衍庆堂’三字,是谁写的?”申应钟道:“者是仙笔,只因今年春间,儿赴京未果,偶得重症,医治不好。有几个同窗兄弟,请了一个仙方。服之立效,后又请乩谢恩,并问阿爹下落:
乩云:
汝之病愈,汝父之病将来矣。儿阅此二语,甚是惊惶,遂叩恳明示。
乩云:
根深者叶茂,叶茂者根深。儿不解,复叩头请示。
乩云:
根深者,汝父之善根深也。
根深者,而叶焉得不茂?
叶茂者,即汝也。
汝既茂,而根焉得不深?
虽有沉疴,量必无碍。【十九回夜梦神医,默惊以根深叶茂二语,此回乐观善语,明解以叶茂根深大意。若非孝思之感召,神与仙岂能两处救应乎。前后正遥相接映。】
并要纸笔,留此三字。儿又叩问阿爹几时回家?
乩云:
重阳后,放菊华,菊华恰似金华发。
金华开到三春后,桃花落蕊李生芽;
李生芽,李生芽,直送老椿到尔家。
儿仍不解,说:“是九月阿爹回来,又有三春后字样,说是四月阿爹回来,又有重阳字样。再欲叩问,仙师已退,者样看起来,似乎不验。”申孝思道:“验极验极。”你者位李叔叔,榜讳金华。我是重阳起身,怎么不验呢?”李金华道:“者样看起,兄台门中,必主荣显。”申孝思道:“那里的事?”李金华道:“问兄台回家事,既然灵验,那根深叶茂语,焉得不灵验呢?况且我记得在京时候,兄台得病,亦是诚然。病愈之时,兄台那梦,莫非就忘了么?”申孝思拍手道:“果然果然,既然如此,亦当设坛谢恩。”并求指示明途。【若非谢恩,何必设坛。】李金华道:“如此甚好,弟亦打搅几日,再回家去。”申应钟道:“李叔叔家住何处?”李金华道:“即在城南回龙涧。”【仙侣常栖止处,阅者细参也可。】申应钟道:“还有好几十里路了,自然总得歇息几日,再送李叔叔回家。”李金华遂住到申孝思家,次日申应钟邀来几个同学,即在“衍庆堂”设乩,不知请了那位仙长降乩说法。下回分解:

注解:
职官者一时之得失,史官者万世之是非。夫史有正史,有野史,皆广记载,资鉴证,重名节,正名分,垂名教者也。然正史不免拘时拘势,挟嫌挟私,反不若野史之确而可据,信而有征焉。“波心广记”,野史也,养素子隐士也。值前朝危亡之秋,未获敷其觉世之心,既而鼎新复不肯趋侍熙朝。故尔泛宅河上,采集轶事,兼志恶风,瑶函储书,铁笔立案。浮水面以彰操□节,次渡口以振瞆启聋。其报应因果之录,必更有分毫不爽者,即如申应钟之登科,孝思亦且愕疑。人或有议其妄诞不经者,不知孝思游津之候即应钟折桂之年也。子不晓其父之何往,父未闻其子之擢取,信绝音疏,理固然也。根深叶茂,遇何异者独奉乩示,重阳三春,骑墙之语。应钟不免耿耿于心。及其一聆父言,方知乩示不测之神妙。然而请乩一事,有讥其伪者,有目其幻者,目其幻者,尚知不伪也。惟讥其伪者其造罪为甚深焉,何也?乩笔驰风骤雨,即大才子亦不如是之敏捷。以神圣救世之苦心,劝而不从,已同兽类。又从而非之谤之,吾不解其因何而深嫉之也。昔圣人以神道设教,易固尝言之矣。请乩者岂自今日始哉?且神圣以佛道示人,非尽驱人崇尚元风也。不过令人本孝弟心存于正,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正所以辅相皇猷,参赞圣谕。欲天下道德一风俗同,奠社稷于磐石耳。非特不伪,又何幻之有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