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仙史


四人同进庙中。三人坐下,长春急忙去烧茶弄饭,将茶泡好送出。见三人改了天人法相,知是神仙下降,遂倒身下拜,哀求度脱。三官道:“我等非别,乃三元门下唐、葛、周也。见汝在此行功六年,功行已足,舍身代头,性心纯粹。汝缘在陇州龙门洞,静炼内丹,内丹既成,行化度人,彻待功圆行满,上朝金阙之时,相会可也。”言毕化风而去。

长春望空拜谢,遂收拾往陇州而去。随路化斋,至陇州明家坡紫家驿地方,夜宿古庙打坐,正遇连日阴雨,不能行路。

这驿中有一富户,姓王,名存富,有百万的家资,家有数十口度日。那王存富性心躁暴,凶恶异常,每见贫寒孤苦之辈,不将钱米周济,反将恶言伤骂;凡遇僧道募化,定然打骂出门。那乡方之人送他一个混号,叫做“天不赦”。他家正在修造房屋,工匠等人共有百余。他家门前有一块响石,每餐吃饭,击石为号。丘长春在庙中打坐,腹内饥饿,忽听王家击石,遂手拿瓜瓢,到了他家门首化斋。那些工匠见师募化,就拿了几个馍馍与之,却被这王存富看见,赶上前来,将丘长春打骂一场,将他馍馍夺去,丢在地上饫狗。那长春反作揖称罪,毫无愠怒,回转庙中养静。

这王家有一奴婢,姓李,名春花,年长二十岁,本有根基。是日见员外将个道士打骂一场,又将馍馍夺去饫狗,这道士反脸含笑容,上前陪罪。知是有道之士,被雨所阻,隐在庙中,遂暗中送些馍馍与他充饥。不表。

且说值日功曹早见王存富十分行恶,凌辱道德之人,将馍馍夺去饫狗之事,上奏天廷。玉帝遂敕风伯、雨师、雷部、龙王,令天师宣传御旨道:“陇州王存富,十分行恶,家财万贯,数代毫无片善之功。今又凌辱有道之士,夺食饫狗。其罪尤重,该遭水劫。惟他家有一使女李春花,夙有仙缘,前因不昧,不在劫数。不得有误!”那雷神、雨部领了玉旨,先令敕野梦神至于王家,托梦李春花道:“汝家主人十分行恶,明日辰时该遭水劫。因你夙有善缘,不在劫内。汝当寅时赴庙,求告道士,他自有解救。醒来牢记,吾神去也。”

那春花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复思梦中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急忙爬起,坐待天明,走到庙中。只见师父坐在蒲团之上,遂上前跪下道:“奴本王家一婢李氏春花,乞师救我一命,不忘再造之恩也。”长春睁眼一看,只见李春花跪在面前,急忙扶起,问其原由。春花将梦中之事细说一遍。长春听春花之言,急忙出庙观看,果见阴云四合。那长春不忍众匠人遭劫,急携春花至作场,通知匠人急速避难。众匠人深信,急忙逃避。长春带了春花上。南山而去,有五里之遥,见一岩洞,二人隐之。顷刻,只见轰雷掣电,大雨滂沦,狂风骤起,黑雾弥漫。约有一时之久,风恬雨止,雾散云收,只见王家房屋尽成荒野,人物俱赴扶桑。

长春向春花道:“你家主人造了弥天大罪,故遭此劫。因你夙有善缘,才留活命。可见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信之极矣。但他家数十口家眷顷刻尽赴黄泉,哀哉痛矣!”二人悲叹不已。

那春花遂双膝跪地哀告道:“我今蒙师父救我,死里逃生。师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何日当报?”丘师道:“汝今看破尘情否?”春花答道:“弟子年幼丧父,七岁亡母。因我家贫无靠,我家叔父将我卖银十两,将母埋葬,因与王家为婢,一十三年。朝暮慕道,不能脱身,无奈其何!该当我命不绝,夜梦神人指点,叩告师父,蒙师救我活命。今见王家一时之间,人物房屋俱无,荣华富贵焉在?我看红尘幻化,恩爱似梦,我何恋乎?求师父度脱,恩上加恩,终不忘也。”时长春听春花之言,知他宿有善根,遂起度化之心,向春花说道:“汝既发真心修道,未经锻炼,又是女体,恐遭魔折。可随我往龙门一走何如?”春花叩头答道:“谨遵师命,敢不依从?”

于是长春带了春花往龙门洞而去。随路化斋,不数日访至。遥见山水清幽,正好奇观也。但见:

马嘶猿啼,山脉振天响应;桃红柳绿,雉雏傍壑争鸣。牧童欢野笛,音透层霄;樵子唱狂歌,声闻云谷。绿树荫浓,鹊鸷争雄翩翩舞;春光艳丽,漳狐比赛趿趿行。瑶草奇花馥郁,可称陇西福地;紫霞彩雾弥漫,堪夸终南洞天。正是:柴扉壅塞尘情远,曲径幽深人迹稀。

二人且行且看,随路问信,到了龙门洞。丘师抬头一看,只见此洞果然生得幽雅,兼且离人烟约有七八里之遥,人迹稀疏,正好办道之处。与春花同居,日间庄村乞化,晚来洞中养静。一朝向春花道:“出家容易,修身最难。你乃女体五漏之躯,不比男人。幸得汝未曾失节,还丹尤易。惟出家贵乎修身,欲修其身者,要在炼性。炼性不纯,即命基不能立矣。凡炼性者,先除七情,后斩六贼。七情者,喜怒哀乐贪恋恶也;六贼者,眼耳鼻舌心意也。眼不观五色,令人目盲,返观内照,而神存也。耳不听五音,而听之于虚,真水凝也。鼻不嗅五香,元气不乱,真息调也。舌不尝五味,舐于上腭,元气升也。心不挂于万缘,元神泰定,智慧生也。意不著于虚妄,心身安逸。不贪名利,六贼自灭,六欲不生,三毒消灭,七情除则性智全,性智全则慧光生,修命之术可得,而长生永命之道可成矣。既得长生之道,金液还丹不远矣。”正是:

道体无为法自然,尘心净尽返先天。炼成本性明如月,可作蓬瀛阆苑仙。

欲知丘、李二人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丘处机成道化诸胡谭长真出神除妖魅

诗曰:

九转丹成返太虚,圆明本性是真如。阳神出入身无碍,任意逍遥乐有余。西化诸胡称震旦,东游万国学华胥。方方接引修行者,同赴蓬瀛阆苑居。

却说丘长春遂将固基永命之术传授李春花,同居数月,日间或化斋,或采药;晚来或谈道,或养神。因男女同居,恐惹惑众人,令春花假装疯子,乡村募化,磨练心身。春花拜别师父,下山而去。

那长春每日早三晚四,定化七家,随缘度日,不拘多少,听其自便。复过数月,一日自叹道:“光阴迅速,道业难成,欲修金液还丹,须仗法、财、侣、地。今者法、地已得,财、侣缺乏,难以下手用工。”

正在思惟之际,只见来了一人,年庚不过三十上下,生得额高眉阔,形容魁伟,禀气卓然。长春暗想道:“此人若肯投我玄门,将来必作中流砥柱。”那人进洞,向长春执弟子礼,倒身下拜。长春急还礼道:“先生错焉!贫道观先生乃是儒门弟子,因何至此举起大礼?不亦过乎?”那人答道:“师父不必固谦。弟子今为访道而来。未到此地,远远看见此洞上彩霞四绕,白气冲天。今见师父眼有神光,因知师父必非凡品,故特来投师。乞师慈悲,收留弟子,指引迷途,永远不忘师恩也。”长春问道:“先生贵府何地?高姓尊名?因何至此?”那人答道:“弟子乃是河南南阳府新野县人氏,姓赵,名元通。幼习诗书,长契儒礼,乡人俱叫我古人。因好道典,不慕儒名,父兄俱说我是个腐儒。弟子因看名利虚浮,红尘冷淡,荣华富贵尽在南柯一梦。光阴迅速,转瞬无常。因是弃家慕道,苦志求玄。倘蒙恩师垂愍,救度弟子,千生之幸也。”

长春道:“听汝之言,真心出家学道。我有一言,你可听否?”元通道:“师父有话,即当训教。”长春道:“我今朝正在思惟。师云:‘欲修无上玄功,须仗‘法、财、侣、地。’今我法、地已得,财、侣未周。幸遇汝来,可能助我丹成否?”元通答道:“今蒙师父垂慈,收留弟子,护法师父,乃弟子份内之事也。”长春道:“既然如是,你可焚起香来,拜过祖师。我将你改名道坚,号虚静可也。”那元通遂焚香秉烛,拜过祖师,来到师父跟前拜了八拜。遂身边拿出银子二百两,付与师父道:“这些银子,该师父作个道本。”长春道:“出家之人,本当见财不贪,见色不爱。今汝有真心护我,终是一样。”遂将银子收下。自此得财、侣相扶,内功日进。

那赵虚静见师一心修炼,自己亦起真志护法,朝暮不离左右。这陇州的好道之士闻长春有道,悉来皈依拥护,或送粮食,或送小菜,或砍柴,或运水。长春修炼内丹数月,大药将成。

一旦,陇州有位都总至洞设斋,请师谈道说德。长春无奈,与他盘桓了半天。是夜汞走铅飞,丹失,前功俱废。翌日告弟子道:“汝等将来用工至此,必须提防谨慎。我今大药将成,昨日因与都总盘桓半天,误了内功,昨夜丹走无存,前功俱弃。可不悲欤!汝辈后日至此境界,必当谨慎。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长春复重新下手,时刻提防。烹炼三月,才得大药成就。遂用过关大周天之工,炼成金液还丹。十月养胎,三年乳哺。在洞中静定之时,忽见山崩岩倒,师乃一念不移。又见施财施食,分毫不受。复见美女美物,一心不恋。种种变态,千般幻境,不染不着。又见虎狼蛇虫,不惊不惧。才得阳神出现。

师对众道:“凡修道之人,功夫至此,魔障多端,不可不省。或有上天遣试道行,或有妖狐鬼魁、山精石怪耗夺神气,或有前生冤衍、今世孽障缠结不散,或有阴魔,梦寐昏迷,或有阳魔,六亲眷属。任他千般妖幻,万种变诱,不可着一。倘然着了一魔,即大道无成也。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过一次,我心愈明一次。魔过十番,我心愈明十倍。谨告后学,魔境至时,不可不慎也!”

丘长春在龙门洞修炼七载,勤修不怠,静里求玄,无中炼有,不为世俗尘情所累,不怕寒暑往来所迫。逍遥不记岁月,悟道岂知春秋?犹恐阳神不老,复用三年大定之工,默养元神,始得形神俱妙,与道合真。

时李春花亦来求道,师以道授之,嘱云:“我今将你改名真多,这金液还丹之道授汝。谨慎勤修,丹道可成。功圆果满,必加外功栽培。道果功圆有日,后会有期。但此道不可传于非人,至招罪戾。谨之,慎之!”那李真多拜谢而去,后成道果。不表。长春复将延年永寿之术传与赵虚静。时有陇西人,姓宋,名道安,亦得长春真人之旨。

真人欲往西方遨游诸国,度化群迷,积功待诏,遂吟诗一律云:

修身不择孰愚贤,只要心诚志念坚。割欲除情行道德,利人损己学神仙。六年蟠谷千魔尽,七载龙门万行全。彻待丹书宣诏后,管教跨鹤上瑶天。

咏毕,遂吩咐众门人道:“我今西游诸国,度化众生。汝辈必须精进修持,毋违吾示。”于是众门人各各跪送,乞指归期。真人道:“此去西游诸国,归期难限。汝闻香风西至之时,即吾归也。”语毕,遂手拿便铲,肩背蒲团,下山往西而去。众门人送有十里之遥方回。

赵虚静见师父西去,精修德业,恪守清规,募化建造房屋,不几年间,就将龙门洞变成仙府瑶宫。此事不表。

话说谭长真,自从在咸阳别了各位师兄弟们,遂往西蜀而走。随路募化,二月有余,方入成都。一日,在街行走,只见来了一个疯姑,长真识是有道,急忙上前施礼。那疯姑举手一拳,将长真打倒在地,门牙打落二个,满口吐血。长真立起,声声称罪,毫无愠怒。那疯姑笑道:“一拳打退多生孽。后会有期,成真不久。”拱手而去。

看书者未知这疯姑果是何仙,必当表明。原来是和玉蟾道成,别了重阳,云游积功,指引迷途。时游峨嵋、青城诸境,适在成都经过,一见谭长真,知是重阳弟子,故打他一拳,试他性功如何。见长真打落二齿,心无愠怒,此子将来必成大道,故留诗一句,待长真成道,可续此诗。时街上来往之人,看见长真被疯婆打落牙齿二个,起来运上前作揖称罪,众人不识疯婆是仙,俱道长真是佛,各各称扬不已。

那长真在成都城内,一旦游至东北隅上,见一古庙,到也清静,遂在此庙中打坐用工。这城中许多信善之人,见长真在此古庙,或一日出外化一餐,或数日出来走一回,见其似乎有道,每每有人送钱送米与他护法。时长真欲炼大丹,外虽有护法,钱米不乏;内却无至诚的伴侣护法,难以下手用工。

一日,忽然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上前参拜求道,欲作门徒。乃川北绵竹人氏,姓李,名鹤年,世业书塾。那鹤年幼时澄静,不喜繁华,长契孝弟,喜读丹经。时年二十四岁,不娶不奢,一心学道。游玩青城访道,未见有道之士。转至成都城中探访,忽闻人言东城内古关帝庙有一道士,可称有道,遂寻至庙中。见长真果有道气,意欲出家。长真见其真诚,就收为门徒。

继来一人投师,此人乃埕州人氏,自言姓张,名守道,年三十二岁。在川东自流公井贩卖盐业,早有弃尘之志。时来游玩成都,见师有道,遂师事长真。将他改名道清,将李鹤年改名道静。

那长真自得二子护法,遂下手用功。三年胎圆神出,调神变化,灵通莫测,身外有身。一日出外与客谈道论德,弟子奇之,道:“我师静养三载有余,未曾出外行走,今朝为何出来与客谈道?”转至房中一看,只见师父坐在丹床之上。急出外观看,外面又有一个师父。张道清邀同众人看之,亦然。不敢究问。待客去,见师父送客出门,忽然不见。回到房中,拜问师父,长真答道:“大道回成,神通变化,隐现随方。在外者,我之神也。阳神出现,道高者一身化多身,遍十方而隐现,岂独一人而已矣?”众门人始知师父阳神出外,身外有身,众人议论称扬。不表。

且说成都府尹严邦辅,有子严炎,被狐所媚,久则成病,千方百计不能驱除。闻古关帝庙谭道士有道,那府尹亲自到庙拈香,拜请谭仙与他驱除妖祟。长真叫张道清陪他盘桓,自去坐静片时,遂书符二道,付与严邦辅道:“大人将此二符带去,一道贴在房门之上,一道与少爷戴在头上。过了四十九天,此妖永远不敢来矣。可将二符烧化,与少爷服之,非但除邪驱魅,更可祛病延年。”邦辅道:“若使我儿妖灭病愈,我就叫他皈依仙师门下。本府替你护法,将此古庙重新。”遂带二符回衙,长真送出山门。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