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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都被六十收拾去, 芦花明月竟难寻。」
寻了一遍儿回来,春梅骂道:「奴才!你媒人婆迷了路儿,没的说了。王妈妈卖了磨,推不的了!」秋菊道:「好省恐人家不知,甚么人偷了娘的这只鞋去了。我没曾见娘进屋里去,敢是你昨日开花园门,放了那个,拾了娘的鞋去了?」被春梅一口稠唾沬哕了去,骂道:「贼见鬼的奴才!又搅缠起我来了!六娘叫门,我不替他开?可可儿的就放进人来了?你拖着娘的铺盖,就不经心瞧瞧,还敢说嘴儿!」一面押他到屋里,回妇人说没有鞋。妇人教采出他院子里跪着。秋菊把脸哭丧下水来,说:「等我再往花园寻一遍,寻不着,随娘打罢!」春梅道:「娘休信他。花园里也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针也寻出来,那里讨鞋来!」秋菊道:「等我寻不出来,教娘打就是了。你在傍戳舌怎的?」妇人向春梅道:「也罢,你跟着他这奴才,看他那里寻去?」这春梅又押他,在花园山子底下,各雪洞儿、花池边、松墙下寻了一遍,没有。他也慌了,被春梅两个耳刮子,就拉回来见妇人。秋菊道:「还有那个雪洞里没寻哩!」春梅道:「那里藏春坞是爹的暖房儿,娘这一向又没到那里。我看寻哩,寻不出来,我如你答话!」于是押着他到于藏春坞雪洞内。正面是张坐床,傍边香几上都寻到,没有。又向书箧内寻,春梅道:「这书箧内都是他的拜帖纸,娘的鞋怎的到这里?没的摭溜子捱工夫儿。翻的他恁乱腾腾的,惹他看见,又是一场儿!你这歪刺骨,可死成了!」良久,只见秋菊说道:「这不是娘的鞋!」在一个纸包内,裹着些棒儿香排草。取出来与春梅瞧:「可怎的有了娘的鞋?刚纔就调唆打我!」春梅看见,果是一只大红平底鞋儿,说道:「是娘的。怎么来到这书箧内?好跷蹊的事!」于是走来见妇人。妇人问:「有了我的鞋?端的在那里?」春梅道:「在藏春坞爹暖房书箧内寻出来。和些拜帖子纸、排草、安息香包在一处。」妇人拿在手内,取过他的那只鞋来一比,都是大红四季花,嵌八宝段子,白绫平底绣花鞋儿,绿提根儿,蓝口金儿,惟有鞋上锁线儿差些。一只是纱绿锁线儿,一只是翠蓝锁线,不仔细认不出来。妇人登在脚上试了试,寻出这一只,比旧鞋略紧些。方知是来旺儿媳妇子的鞋,不知几时与了贼强人,不敢拿到屋里,悄悄藏放在那里,不想又被奴才翻将出来。看了一回。说道:「这鞋不是我的鞋;奴才快与我跪着去!」吩咐春梅:「拿块石头与他顶着。」那秋菊哭起来,说道:「不是娘的鞋,是谁的鞋?我饶替娘寻出鞋来,还要打我;若是再寻不出来,不知违怎的打我哩!」妇人骂道:「贼奴才休说嘴!」春梅一面掇了块大石头,顶在头上。那时妇人另换了双鞋穿在脚上。嫌房里热,吩咐春梅:「把妆台放在玩花楼上,那里梳头去。」梳了头,要打秋菊,不在话下。却说陈经济早辰从铺子里进来寻衣服,走到花园角门首,小铁棍儿在那里正顽着。见陈经济手里拿着一副银网巾圈儿,便问:「姑夫,你拿的甚么?与了我耍子儿罢。」经济道:「此是人家当的网巾圈儿,来赎,我寻出来与他。」那小猴子笑嘻嘻道:「姑夫,你与了我耍子罢,我换与你件好物件儿。」经济道:「俊孩子!此是人家当的。你要,我另寻一副儿与你耍子。你有甚么好物件?拿来我瞧。」那猴子便向腰里,掏出一只红绣花鞋儿,与经济看。经济便问:「是那里的?」那猴子笑嘻嘻道:「姑夫,我对你说了罢。我昨日在花园里耍子,看见俺爹吊着俺五娘两只腿在葡萄架儿底下,一阵好风摇落;后俺爹进去了,我寻俺春梅姑姑要菓子,在葡萄架底下,拾了这只鞋。」经济接在手里,曲似天边新月,红如退瓣莲花。把在掌中,恰刚三寸,就知是金莲脚上之物。便道:「你与了我,明日另寻一对好圈儿与你耍子。」猴子道:「姑夫你休哄我!我明日就问你要了。」经济道:「我不哄你。」那猴子一面笑的耍去了。这陈经济把鞋褪在袖中,自己寻思:「我几次戏他,他口儿且是活。及到中间,又走滚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我手里。今日我着实撩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帐儿!」正是:
「时人不用穿针线, 那得工夫送巧来。」
经济袖着鞋,径往潘金莲房来,转过影壁,只见秋菊跪在院内。便戏道:「小大姐,为甚么来投充了新军?又掇起石头来了。」金莲在楼上听见,便叫春梅问道:「是谁说他掇起石头来了?干净这奴才没顶着?」春梅道:「是姐夫来了。秋菊顶着石头哩!」妇人便叫:「陈姐夫,楼上没人,你上来不是?」这小伙儿,方扒步撩衣,上的楼来。只见妇人在楼前面开了两扇窗儿,挂着湘帘,那里临镜梳头。这陈经济走到傍边一个小杌儿坐下,看见妇人黑油般头发,手挽着梳,还拖着地儿,红丝绳儿扎着。一窝丝攒上,戴着银丝{髟狄}髻,还垫出一丝香云。{髟狄}髻内安着许多玫瑰花瓣儿,露着四鬓上,打扮的就是个活观音。须臾,看着妇人梳了头,掇过妆台去,向面盆内洗了手,穿上衣裳,唤春梅:「拿茶来与姐夫吃。」那经济只是笑,不做声。妇人因问:「姐夫笑甚么?」经济道:「我笑你管情不见了些甚么儿?」妇人道:「贼短命!我不见了,关你甚事?你怎的晓得?」经济道:「你看我好心倒做了驴肝肺,你倒讪起我来。恁说我去罢!」抽身往楼下就走。被妇人一把手拉住,说道:「怪短命,会张致的!来旺儿媳妇子死了,没了想头了。却怎么还认的老娘?」因问:「你猜着我不见了甚么物件儿?」这经济向袖中取出来,提搊着鞋拽靶儿,笑道:「你看这个好的儿是谁的?」妇人道:「好短命!原来是你偷拿了我的鞋去了。教我打着丫头,遶地里寻。」经济道:「你怎的到得我手里?」妇人道:「我这屋里再有谁来?敢是你贼头鼠脑,偷了我这只鞋去了!」经济道:「你老人家不害羞!我这两日又不往你这屋里来,我怎生偷你的?」妇人道:「好贼短命!等我对你爹说,你到偷了我鞋,还说我不害羞。」经济道:「你只好拿爹来諕我罢了!」妇人道:「你好小胆子儿!明知道和旺儿媳妇子七个八个,你还调戏他,想那淫妇教你戏弄。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这鞋怎落在你手里?趁早实供出来,交还与我鞋,你还便益。自古物见主不索取,但迸半个不字,教你死无葬身之地!」经济道:「你老人家是个女番子,且是倒会的放刁!这里无人,咱每好讲。你既要鞋,拿一件物事儿,我换与你。不然,天雷也打不出去!」妇人道:「好短命!我的鞋应当还我。教换甚么事儿与你?」经济笑道:「五娘,你拿你袖的那方汗巾儿赏与儿子,儿子与了你的鞋罢。」妇人道:「我明日另寻一方好汗巾儿;这汗巾儿;是你爹成日眼里见过,不好与你的。」经济道:「我不,别的就与我一百方,也不筭;一心我只要你老人家这方汗巾儿。」妇人笑道:「好个老成久惯的短命!我也没气力和你两个缠!」于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细撮穗,白绫桃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儿,上面连银三字儿,都掠与他。这经济连忙接在手里,与他深的唱个喏。妇人吩咐:「你好生藏着,休教大姐看见。他不是好嘴头子!」经济道:「我知道。」一面把鞋递与他,如此这般:「是小铁棍儿昨日在花园里拾的,今早拿着问我换网巾圈儿耍子。」一节,告诉一遍。妇人听了粉面通红,银牙暗咬,说道:「你看贼小奴才油手!把我这鞋弄的恁添黑的。看我教他爹打他不打他!」经济道:「你弄杀我。打了他不打紧,敢就赖在我身上,是我说的,千万休要说罢。」妇人道:「我饶了小奴才,除非饶了蝎子!」可有他两个正说在热闹处,忽听小厮来安儿来寻:「爹在前厅,请姐夫写礼帖儿哩。」妇人连忙撺掇他出去了。下的楼来,教春梅取板子来,要打秋菊。秋菊说着不肯倘,说道:「寻将娘的鞋来,娘还要打我!」妇人把刚纔陈经济拿的鞋递与看,骂道:「贼奴才!你把那个当我的鞋,将这个放在那里?」秋菊看见,把眼瞪了半日,不敢认。说道:「可是怪的勾当!怎生跑出娘的三只鞋来了!」妇人道:「好大胆奴才!你敢是拿谁的鞋搪塞我,倒如何说我是三只脚的蟾!这个鞋从那里出来了?」不由分说,教春梅拉倒,打了十下。打的秋菊抱股而哭,望着春梅道:「都是你开门,教人进来,收了娘的鞋,这回教娘打我!」春梅骂道:「你倒收拾娘铺盖,不见了娘的鞋。娘打了你这几下儿,还敢抱怨人!早是这只旧鞋,若是娘头上的簪环不见了,你也推赖个人儿就是了!娘惜情儿,还打的你少;若是我,外边叫个小厮,辣辣的打上他二三十板,看这奴才怎么样的!」几句骂得秋菊忍气吞声,不言语了。当下西门庆叫了经济到前厅,封尺头礼物,送提刑所贺千户,新升了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户。本卫亲识,都与他送行,在永福寺,不必细说。西门庆差了钺安送去,厅上陪着经济吃了饭,归到金莲房中。这金莲千不合,万不合,把小铁棍儿拾鞋之事,告诉一遍。说道:「都是你这没才料的货,平白干的勾当,教贼万杀的小奴才,把我的鞋拾了,拿到外头,谁是没瞧见?被我知道,要将过来了。你不打与他两下,到明日惯了他!」西门庆就不问谁,告你说来,一冲性子,走到前边。那小猴子不知,正在石台基顽耍,被西门庆揪住顶角,拳打脚踢,杀猪也似叫起来,方纔住了手。这小猴子,倘在地下,死了半日。慌得来昭两口子走来扶救,半手苏醒,见小厮鼻口流血,抱他到房里问,慢慢问他,方知为拾鞋之事。拾了金莲一只鞋,因和陈经济换圈儿,惹起事来。这一丈青气忿忿的,走到后边厨下,指东骂西,一顿海骂道:「贼不逢好死的淫妇!王八羔子!我的孩子和你有甚冤仇?他纔十一十二岁,晓的甚么?知道〈毛皮〉生在那块儿!平白地调唆打他恁一顿,打的鼻口都流血;假若死了他,淫妇,王人儿也不好,称不了你甚么愿!」于是厨房里骂了,到前边又骂,整骂了一二日还不定教。金莲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还不知道。晚夕上床宿歇,西门庆见妇人脚上穿着两只纱紬子睡鞋儿,大红提根儿,因说道:「阿呀!如何穿这个鞋在脚上?怪怪的不好看。」妇人道:「我只一双红睡鞋,倒乞小奴才拾了一只,弄油了我的那,那里再讨第二双来?」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到明日做一双儿穿在脚上。你不知,我达一心只喜欢穿红鞋儿,看着心里爱。」妇人道:「怪奴才!可可儿的来,我想起一作事来,要说又忘了。」因令春梅:「你取那只鞋来,与他瞧。你认的这鞋是谁的鞋?」西门庆道:「我不知道是谁的鞋。」妇人道:「你看他还打张鸡儿哩!瞒着我黄猫黑尾,你干的好萌儿!一行死了。来旺儿媳妇子的一只臭蹄,宝上珠也一般,收藏在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儿里,拜帖匣子内,搅眼些字纸和香儿一处放着。甚么罕稀物件,也不当家化化的!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堕阿鼻地狱!」指着秋菊骂:「奴才当我的鞋,又翻出来,教我打了几下。」吩咐春梅:「趁早与我掠出去!」春梅把鞋掠在地下,看着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那秋菊拾在手里,说道:「娘这个鞋,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罢了。」妇人骂道:「贼奴才!还教甚么〈毛皮〉娘哩!他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的把他的鞋收藏的娇贵,到明日好传代?没廉耻的货!」秋菊拿着鞋,就往外走。被妇人又叫回来,吩咐:「取刀来,等我把淫妇剁做几戳子,掠到毛司里去。叫贼淫妇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因向西门庆道:「你看着越心疼,我越发偏剁个样儿你瞧!」西门庆笑道:「怪奴才!丢开手罢了。我那里有这个心?」妇人道:「你没这个心,你就睹了誓。淫妇死的不知往那去了,你还留他鞋做甚么?早晚有省好思想他,正经俺每和你恁一场,你也没恁个心儿,还教人和你一心一计哩!」西门庆笑道:「罢了,怪小淫妇儿!偏有这些儿的。他就在时,也没曾在你根前行差了礼法。」于是搂过粉项来就亲了个嘴,两个云雨做一处。正是:
「动人春色娇还媚, 惹蝶芳心软意浓。」
有诗为证:
「漫吐芳心说向谁, 欲于何处寄相思;
相思有尽情难尽, 一日都来十二时。」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贵贱相人 潘金莲兰汤午战
「百年秋月与春花, 展放眉头莫自嗟,
吃几首诗消世虑, 酌二杯酒度韶华;
闲敲棋子心情乐, 闷拨瑶琴兴趣赊,
人事与时俱不管, 且将诗酒作生涯。」
话说到次日,潘金莲早起,打发西门庆,记挂着要做那红鞋。拿青针线筐儿,往花园翡翠轩台基儿上坐着,那里描画鞋扇,使春梅请了李瓶儿来到。李瓶儿问道:「姐姐,你抽金的是甚么?」金莲道:「要做一双大红光素段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儿上扣绣鹦鹉摘桃。」李瓶儿道:「我有一方大红十样锦段子,也照依姐姐描恁一双儿,我要做高底的罢。」于是取了针线筐,两个同一处做。金莲描了一只丢下,说道:「李大姐,你替我描这一只。等我后边把孟三姐叫了来。他昨日对我说,他也要做鞋哩!」一直走到后边。玉楼房中倚着护炕儿,手中也衲着一只鞋儿哩。金莲进门,玉楼道:「你早办?」金莲道:「我起的早,打发他爹往门外与贺千户送行去了。教我约下李大姐,花园里赶早凉做些生活。等住回日头过热了做不的;我纔描了一只鞋,教李大姐替我描着,径来约你同去,咱三个一答儿哩好做。」因问:「你手里衲的是甚么鞋?」玉楼道:「是昨日你看我开的,那双玄色段子鞋。」金莲道:「你好汉,又早衲出一只来了!」玉楼道:「那只昨日就衲了,这一只衲了好些了。」金莲接过看了一回,说:「你这个到明日使甚么云头子?」玉楼道:「我不得你们小后生,花花黎黎。我老人家了,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出白山子儿上,白绫高底穿,好不好?」金莲道:「也罢。你快收拾咱去来!李瓶儿那里等着哩!」玉楼道:「你坐着,咱吃了茶去。」金莲道:「不吃罢,咱拿了茶那里吃去来。」玉楼分付兰香,顿下茶送去。两个妇人手拉着手拉手儿,袖着鞋扇,径往外走。吴月娘到上房穿廊下坐,便问:「你们那去?」金莲道:「李大姐使我替他叫孟三儿去,与他描鞋。」说着,一直来到花园内。三人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你瞧我的,我瞧你的,都瞧了一遍。先是春梅拿茶来吃了,然后李瓶儿那边的茶到。孟玉楼房里兰香落后,纔拿茶至,三了吃了。玉楼便道:「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鞋做甚么?不如高底鞋好着。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却不好?走着又不响。」金莲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也是他爹因我了那只睡鞋,被小奴才儿偷了,弄油了我的,吩咐教我从新又做这双鞋。」玉楼道:「又说鞋哩,这个也不是舌头。李大姐在在这里听着,昨日因你不见了这只鞋,来昭家孩子小铁棍儿,怎的花园里拾了;后来不知你怎的知道了,对他爹说,打了小铁棍儿一顿。说把他猴子打的鼻口流血,倘在地下,死了半日;惹的一丈青,好不在后边海骂。骂那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他小厮。说他小厮一点尿不晓孩子,晓的甚么?便唆调打了他恁一顿。早是活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俺再不知骂淫妇、王八羔子是谁?落后小铁棍儿进来,他大姐姐问他:『你爹为甚么打你?』小厮纔说;『因在花园里耍子,拾了一只鞋,问姑夫换圈儿来。不知甚么人对俺爹说了,教爹打我一顿。我如今寻姑夫,问他要圈儿去也。』说毕,一直往前跑了。原来骂的王八羔子是陈姐夫。早是只李娇儿在傍边坐着,大姐没在根前。若听见时,又是一场儿!」金莲问:「大姐姐没说甚么?」玉楼道:「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想着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的从南边来了,东一帐,西一帐,说他老婆养着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成日做贼哩、养汗哩、生儿祸弄的,打发他出去了。把个媳妇又逼临的吊死了!如今为一只鞋子,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那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纔吊了鞋!如今没的摭羞,拿小厮顶缸,打他这一顿,又不曾为甚么大事!』」金莲听了道:「没的那扯〈毛皮〉淡!甚么是大事?杀了人是大事了,奴才拿才刀子要杀主子!」向玉楼道:「孟三姐,早是瞒不了你。咱两个听见来兴儿说了一声,諕的甚么样儿的。你是他的大老婆,倒说这个话!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杀了汉子纔好?老婆成日在你那后边使唤,你纵容着他,不管教他。欺大灭小,和这个合气,和那个合气。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揭条我,我揭条你,吊死了你还瞒着汉子不说!早时苦了钱,好人情说下来了!不然,怎了?你这的推干净,说面子话儿!右右是左右,我调唆汉子也罢。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汉子,不条提撵的离门离户也不筭,恒属人挟不到我井里头!」玉楼见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又劝道:「六姐,你我姊妹都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金莲不依他,到晚等的西门庆进入他房来,一五一十告西门庆说,来昭媳妇子一丈青怎的在后边指骂,说你打了他孩子,要逻揸儿和人攘。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说在心里。到次日,要撵来昭三口子出门。多亏月娘再三拦劝下,不容他在家,打发他往狮子街房子那看守,替了平安儿来家看守大门。后次,月娘知道,甚恼金莲,不在话下。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