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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台全传
原说金台闹了吉祥村,杀死尤龙,开船回转,泊在江塘,天色已晚。上岸到了何其家里,说明其事。何其半忧半喜,只有何大娘舍不得刘小妹,落了几行行凄惶珠泪。张其、郑千到了杨坤家中说个明白,就把棺木觅地权厝,做了记色,日后兴隆好生安葬便了。事毕,别了杨坤回转何家,日日空闲无事,在后庭心中打拳习武,暗招四海英雄,此语书中慢表。列位,讲到金台,若自无罪之人呢,自然把那剿除巨盗的事情禀明地方官,详明上司,自然有些好处。无如现在捉拿的漏犯,恐有损而无益,故而绝不声张,以后少不渐渐晓得。孟家庄上鸡犬全无,剩下来的箱笼对象,地方官吩咐起回藏库,放火烧了孟家庄,报明上司,又出告示:如有人能杀死尤龙夫妇者,禀明本县详请旌表。金台不便出头,所以听其自然。讲到尤龙与周光虽已杀死,还有一只船泊在河头,无人收管。乃有一个乡下人摇回受用去了。
且说义士马熊,为人正直,并无一毫私曲。伴送苏小妹到了贝州金家,不敢露些口气。见了金母,送上家信,金母看毕,将书藏入袖中,即忙请媳妇进来。那苏小妹是一个非比等闲妓女,虽与金台做了夫妇,然而不曾交拜,故有几分害羞,叫不出婆婆二字,又不好别的呼称,只好叫声:“大人在上,苏氏见礼了。”轻轻两袖抹着胸怀。大娘含笑叫道:“贤媳,你已经配与吾儿,应该婆媳之称,如何不叫婆婆,这样通称呢?”扯住不许拜下,惹得小妹桃花两朵,透出香腮,便硬了头皮,只得叫声“婆婆”,乐得金母心花多开,连忙扶住道:“啊,媳妇,这里坐。”小妹道:“告坐。”金母道:“唷唷唷,吾乃小户人家,差不多些罢了,何必如此?”回转头来,叫声:“马官人且在外面坐。”马熊道:“是,吾往街坊上去走一遭,就来吃中膳的。”金母道:“晓得了。”马熊出外不必细说。且说婆媳坐在里边,娘娘细问情由,小妹从头说了一遍。金母才晓得他出身本是良家女子,堕落烟花的,便道:“但是儿在他方,未卜何年可能相逢,把吾媳妇终身担搁了。吾家是个小门户,家计萧条。儿若在家还好,如今久在他乡,不过淡饭粗茶,只好得一天而过一天了。若得吾儿回来,那时就苦尽甘来了。”小妹道:“婆婆说那里话来?媳妇伶仃无靠,几乎一命呜呼。今朝留得浮生,岂不甘心陪伴膝下么?设有差处,休要见责,还求宽恕吾年轻,不知道礼的。”娘娘听说,笑嘻嘻拽了小妹走到里边,说说谈谈,十分得意。少停,杨豹到来,手内拿了一吊钱。讲到杨豹,作事无差,所以王则与他十分合宜,捕班中上了一个名字。大凡做人能干,自然人人道好,衙门中趁钱也来得容易。金大娘乏人照应,杨豹没有父母,故而认为母子,住在金家,早晚照应。一日,杨豹取了一吊钱回家,叫声:“母亲,孩儿回来了。”口中说话,便大踏步气昂昂走的进来。金母正要开口问话,那知苏小妹吃惊不小。因见他长又长,大又大,青面獠牙,小妹一看,心内惧怕,一声“啊呀”跌倒尘埃。金母忙忙扶起,杨豹在旁呆了,笑呵呵说道:“啊,母亲,这是那个?为何如此光景?”金母道:“儿啊,你到外面坐坐,待吾出来说与你知。”杨豹呵呵道:“倒也奇怪。”杨豹走到外堂不表,且说金母扶起苏小妹来,叫声:“媳妇不必慌张。”便细细将杨豹的情由说明。小妹听言心中略定。金母便出来叫声:“孩儿。”杨豹立起身来:“呵,母亲,这个女子那里来的?”金母道:“儿啊,你且不要响,听吾说来。他是杭州苏小妹,扬州的名妓。”杨豹哈哈道:“孩儿在九江何其家内,二弟说过的,与张其、郑千在扬州大闹勾栏院,打死澹台豹,三个美人与三个英雄做了妻子。这个事情孩儿知道的。今日弟妇来此,是二弟同来的还是那个送来的?”金母道:“儿啊,你却不知其细。你的兄弟同了张其、郑千往登州看斗法,不想孟家庄上强徒孟龙把他姊妹三人一同抢去,威逼成亲。他们多不肯从,私刑拷打,十分凶狠,幸喜马熊搭救,往何其家里去通信。登莱兄弟归来,便大闹孟家庄,杀死孟龙,救了三姊妹。恐防孟龙妻子尤龙报仇,因此打发马熊送到家来。你的兄弟至今还在何其家中。”杨豹道:“原来如此。那马熊呢?”金母道:“外面玩耍去了。”杨豹道:“啊,母亲,若说马熊倒是个好人,搭救三人,这等人天下少的。又要劳他路上受风霜,须要好生款待的。”金母道:“儿啊,做娘的正想你回来去买些酒菜,不多时想马熊要来的。”杨豹道:“是,孩儿速去备办了。”便就提了一只篮去买酒菜,遂回来了。金母道:“媳妇不可怕羞,他是吾的干儿子,生成异相。媳妇应该来见个礼。”小妹不敢违命,手捧胸膛,弯腰行礼。杨豹还礼,仔细一看,想道:“果然容貌不凡,金贤弟眼力真好的。”二人相见问安,客套浮文谈了几句,金母便叫:“儿啊,方才桌上的一吊做什么的?”杨豹道:“衙内趁来的,取回来与母亲使用的,收拾好了。”金母道:“做娘的收拾了。”此话不表。
讲到地方官那日要捉金台,这官想道:倘然先被知风,不成其事,下官无处捉拿,如何覆旨?随即传了众兵,大家扮为百姓,临事捉拿,岂不为美?众兵依计而行。离了九江十里路程,到了一片空野地方,安顿了马匹,卸下兵丁服式,扮为百姓,悄悄的在琵琶亭附近,四散埋伏。待到他结义之日,假作观看为由,拿捉金台。此话少表。再说金台原为招摇太大,与大众商议,改叫张文,免生不测。那英雄好汉一日好一日,一天多一天。何其家内存积不下,各寻下处安歇。到了结义之日,多在琵琶亭叙会。独有金台、张其、郑千三人仍在何其家内。到了结义之日,三人吃了早饭,抄前落后而行。张其、郑千先往琵琶亭去了,独有金台拜别了何其夫妇,竟自一人飘然而去。一路行来,听人说道:“关王庙内有个石头陀,那头陀有只罗纹鸟,善讲人言,世上无双。这个头陀真正利害,身高体胖,有人打倒他者,他便甘心拜为师徒,就把罗纹鸟一只、白银五十两送与这英雄。若使三拳打不倒他,输银十两。”有个豆腐店主周小二是认得金台的,便一把拖住金台道:“二官人来得正好。”金台道:“啊,小二,做什么?”小二道:“天色尚早,勿如同你到了关王庙内去玩耍玩耍。”金台道:“关王庙在何处呢?”小二道:“同吾去便了。”金台想道:“众人多说石头陀利害,吾不相信,不知那样利害。此时天光尚早,料想众弟兄还未到齐,不免同了小二官前去试看一回,然后往琵琶亭结义便了。”遂同了小二往前走去。落北一看,是旷野地方,乡间景象。走过一里宽路,但见人挨人挤,闹盈盈。你一声,吾一声,有一个道:“啊哥,吾且问你,这个石头陀到底何处来的?”又一个道:“听得说是四川来的。”有一个道:“到底可有本领的么?”又有一个道:“那说没有本领,昨日七八个大名功多打不动他的。”一个道:“毴娘!这个头陀直豆是头陀了。”但见一群去了,又一队来了,言三语四,拥挤非常。周小二在前面走,金台随在后面。少停,到了关王庙。多说头陀尚未出来。一个道:“悉听这石头陀利害,有准千准万的在此,一拳一个,也打倒他。”那小二领金台在人丛中轧进去。未知那样打倒,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琵琶亭义叙英雄 天海寺普济报恩
说到周小二同了金台走到关王庙内,只见闲人,不知那里看打石头陀。关王宝殿甚是宽大,靠着里面供一位关圣帝君,东边关平捧印,西边周仓提刀。台下周围半拦,不许闲人进内,四个和尚两边经管东进西出。正看之间,只见屏门内走出两个和尚,一个拿只罗纹鸟,一个拿只拜红匣,匣内放着五十两银子。如有打倒石头陀者,就将鸟与纹银送之。只听见鸟声清朗,说:“师父出来。”众人立在两边,多把罗纹巧鸟观看:一身五色毛,翠耳朱眼,式如金鸡,约有二斤重。众人多称:“奇怪,从无鸟会说人言的。”忽闻咳嗽一声,头陀出来,唬得旁人胆怯。列位,你道那个头陀是怎样的?身长一丈有余,腰大扛肩,黑面浓眉,冲额方腮,圆眼大耳,须如板刷,似灰扒,披了头发,上带金箍,身披大红戒衣,足穿白袜棕鞋,虽只是个头陀,到也来得气概。走出来立在中间,说道:“列位居士,洒家石头陀在此。如有英雄三拳打倒洒家者,愿将罗鸟白银奉送。如若打不倒洒家者,要输十两银子。”说完立在一条一尺高的板杌上,宽下戒衣,身体端然。众人喝采,说道:“本领必然好的。吾辈闲人虽多,料想多打不倒他。”众人正在闲谈,忽然走出一个汉子来,名叫张恺,看他身长九尺,生就一张壳脸,圆目竖眉,阔口方腮,须似黑漆,一双馄饨耳,乌缀翦衣,天青鸾带,元色包头,足穿靴子,喝声:“呀,头陀休得无礼。俺张恺在此。”走上前来,挺着腰。头陀道:“啊,居士,如若三拳之内打倒洒家,这个罗鸟白银奉送。”张恺道:“可要悔赖的么?”头陀道:“洒家言出如山,决不悔赖。”张恺道:“啊啊啊,莫说三拳,一拳包你就倒。”头陀道:“足见英雄本领高强,但是三拳不倒如何?”张恺道:“送你十两银子。”头陀道:“可有悔赖的?”张恺道:“君子之言有何悔赖!”头陀道:“如此请打。”张恺道:“来也。”张恺倚恃本领高强,叉手而来,把衣撩起,一拳打在头陀肚上。那知全然不动,又是一拳原不动。此时张恺心焦了。头陀道:“可恼,可恼,居士十两头要拿出来了。”张恺道:“还有一拳。”头陀道:“请打。”张恺想:“一连两拳打他不动着,末一拳谅来不中用的。何不扳他两腿,一定扳得倒的。”便走上前来,拜倒身子,把那两腿就扳,仍旧推不动,摇不动,挣得一身大汗。众人拍手哈哈大笑,张恺无颜,只得逃去。“居士!”头陀道:“不可失信,银子来。”张恺道:“去拿来。”头陀道:“不记帐的。”张恺道:“就去拿来。”头陀道:“哈哈,呵呵,本领全无,也来混帐。”张恺从西边门出去,那东边门外一声高喝,乃是山西皮货客人,仗些气力也想罗纹鸟来的。身子不多七尺长,约有四十岁年纪,苍颜塔鼻,走近前来又喝一声道:“有头发的和尚,啰子来也。”头陀道:“啊,居士请了。”皮货客道:“口罗子有句话与你说明,一拳打倒了你,拿一只鸟五十两银子,两拳打倒陪上一陪,三拳打倒要三只鸟一百五十两银子。”头陀道:“银子也还容易,鸟只有一只,另加五十两抵鸟一只如何?”皮货客道:“这句话也可中听。”头陀道:“但是洒家赔了两倍,居士也该如此。三拳打不倒洒家,居士要出三十两的。”皮货客道:“这个自然。”啰子打过来,这头陀全然不动,皮货客的拳头反开打了身子,倒退了十几尺,几乎跌倒。众人大笑。金台呆立在旁,心中想道:“皮货客今朝要破绽了,三拳打不倒头陀,只怕三十两银子要付出来的。”不说金台心中思想,又说头陀大笑道:“居士如何?”皮货客道:“入死你的秋娘,口罗子又来了。”便走上前来,又一拳头回转,来一个大头圆。料想那末一拳打不倒他了,便回身逃去。头陀道:“居士,还有一拳未打,如何走?”皮货客道:“口罗子去合伙计过来。”头陀道:“二十两头。”皮货道:“口罗子不曾带得银子。”头陀呵呵道:“无量寿佛,罪过罪过。”旁人多道:“这个头陀不是人,必然是个妖怪。还不知是铜皮铁骨,除非要贝州好汉金台来打他倒了。”一个道:“兄弟啊,贝州好汉虽则名冠天下,这样头陀,还怕打不倒呢。”
金台听说,还不动身。那知小二就轻轻扯了金台的袖,低声叫道:“二官人,旁人说你不中用,何不上去打倒这头陀,显显能呢?”金台道:“小二官,身边没有银子,如何去打?”小二道:“二官人稳赢得的。”金台道:“设或输呢?”小二道:“当正输了,也是一溜。”金台道:“这个如何使得?”小二道:“不要紧的。”再三再四的催,金台此刻也没奈何,况且大家笑他无本领,便挺挺胸膛走的进来。许多闲汉笑道:“毴娘,如此的人倘被石头陀吃下去怎样么呢。”小二便说:“你们这等!,瞎眼睛,贝州金台多勿认得么?”多道:“吓吓,这位就是贝州金台?据吾看起来没有本领的。”小二道:“呸,本领生在骨头里的,没有招牌挂的。”闲话不表。且说好汉金台上前便叫:“头陀,休在人前逞能,管教你一下便倒。”头陀呵呵笑道:“居士,吾看你身子短小,气力纵然不大,也要在众人面前献丑么!”金台听说,怒冲冲二目圆睁,挺挺胸膛,叫道:“头陀休笑,俺虽身小无力,只须一拳打得你浑身疼痛,才见俺家手段高了。”旁边这只口罗纹鸟虽是飞禽,灵性是通的,叫道:“快些打,快些打,好往琵琶亭拜兄弟去。”金台听说,心中大悦,此禽亘古难逢。就将袖口捎了,周身暗暗运功,便一拳打着在头陀腹上。那头陀疼痛非凡,两腿一松,便仰面朝天跌倒,口中吐出鲜红的血来。众和尚一见,多唬得了不得,金台便拿了罗纹鸟,还有五十两盛在拜匣中的,得意洋洋走出去了。且说一班和尚闹匆匆扶起头陀,扛到里面,周身冰冷,一句话多说不出,不消五日,一命呜呼的了。且说金台飘然出了关王庙,与小二一同过东,大众分散。小二叫道:“二官人果然大本事,那间屋里去吃一钟茶去。”金台道:“不吃茶了。这两件东西吾不要,却一齐送与你罢。”小二道:“多谢二官人,日日到吾小店里来吃豆腐浆。”二人便分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