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跻春台
妻:又虑此事不雅相,夫:嫁过丈夫放了黄。
妻:依然装作夫妻样,夫:遮人耳目免羞惶。
妻:日后同嫁夫府上,夫:我有何德敢承当?
妻:命人建宁把夫访,夫:已随义父转回乡。
妻:因此领了兵和将,夫:那有寻夫动刀枪?
妻:拿住昏官问何往,夫:官必知道我行藏。
妻:谁知夫已中黄榜,夫:奉旨领兵来靖疆。
妻:今日相逢从天降,夫:好似三更梦一场。
妻:彼此归顺我皇上,夫:不费一矢与弓张。
妻:怕的当今把罪降,夫:将妻苦情上奏章。
妻:力白寻夫非贼党,夫:准备霞冠与裙裳。
妻:三人同归相随倡,夫:琴瑟调和乐非常!
哭毕,嘉言曰:“你我夫妻既然相会,妻可回营,命贺氏带领兵将来营投降,为夫即日奏闻天子,早些班师还朝,夫妻配合。”
朝霞回营,把夫妻相会之事告知亚兰,亚兰大喜,出令曰:“我等皆是女流,为寻丈夫起兵,并非妄想尊位。如今既见丈夫,即要投诚归顺。汝等有愿从者,即随我去;不从者,给以路费回家务农。”此令一出,兵散大半,余随二人到嘉言营中投顺。见礼已毕,序坐,三人相视,面项通红,无言可叙,即到寨后备宴相待。
不数日,圣旨已到,焚香跪读,旨中备言:
何、贺二氏,虽曾猖乱造逆,破县攻城,但一为寻夫,一为父仇,情有可原。今来投顺,朕心喜悦,赦已往之罪,励将来之功。何氏封贞烈一品夫人,贺氏封淑德一品夫人,即日班师回朝。钦此。
嘉言送了钦差,收拾回京。三人上殿面君,皇上赏赐有加,封嘉言为靖疆侯,官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赐第完婚。嘉言择日进第,拜完花烛,满朝文武俱来贺喜,开宴三日。过后告假还乡,来至金华,府县郊迎,接至公馆,设宴相陪。县官曰:“卑职前日捕获一盗,问其口供,乃先年偷何家衣饰及杀死小红者也,名朱老五,今已正法,特此告知。”嘉言曰:“此盗既得,我冤伸矣。”于是回家祭祖,将父母坟墓修好,买田以奉祭祀。宴客以后,去拜岳父。此时何体尧夫人已死,银钱用尽,膝下无儿,孤孑一身。忽闻女荣婿贵,甚是悔恨,今见女婿来拜,羞惭无地,上前告罪。嘉言曰:“前日之事是小婿否运所招,怎怪岳父?然非岳父磋磨,婿又焉能至此?”体尧无言可答。
嘉言迎接岳父一同进京,体尧汗颜相从。朝霞买二妾与父侍寝,后生一子,嘉言极力栽培,亦为显宦。又将乳娘之子保举功名,奉养终身。命人去接胡秋帆进京,秋帆不至,即奉以万金。何夫人生四子二女,贺夫人生二子四女,以一子接贺家。后嘉言为官清正,功成即退,富贵终身。
从此案看来,男子当尽忠,女子当守节;富者莫嫌贫,贫者莫坏心,自然老天看成,有个结局日子。你看萧锦川继祖行善,故生贵子,殁后诰封。萧嘉言克尽孝道,虽然遭冤受苦,反因此而成名。何体尧嫌贫害婿,卒致家败人亡,反沾女光以延后。其妻周氏不能挽回丈夫,谁知欲害其婿,反以误女。贺野泉任侠好义,在生虽受冤屈,死后亦有诰封。至如何朝霞、贺亚兰二人,一个尽节,一个尽孝,尽节者生死不二,卒因苦尽而生甘;尽孝者,常变无殊,遂致功成而名显。此固卓卓可称者矣。外此若胡乳娘、石县主之曲全贞节,胡府尊之培植人材,享受皇恩殊无愧欤!惟有前任之县官,趋炎附势,受贿贪财,不详民情,欺诬善类,虽曰食君之禄,究之与杀小红、偷何家衣服首饰之盗无以异也。其后解任而去,谓非报应之速哉!
川北栈
穷人平白想发财,要把方便门开。时来平地一声雷,富将人催。
重庆府有一张云发,家贫,当幺师出身,帮城内川北栈。为人忠厚,谦和殷勤,公直兼之,心慈好善,凡鳏寡孤独贫苦下力之人,饭必多添些,就有少数毛钱,并不掉换。娶妻何氏,生子名银娃,小时常来店中闲耍,极其伶俐,扫地烧火,手足不停,拿东拿西,声叫声应。主人喜欢,命他在店中打杂,每年与他缝套衣裤。看看成人,云发偶得一病,十分凶危。何氏母子请医求神,熬药煎汤,并不松症。云发自知必死,不免将银娃喊到床前,吩咐他一番,使他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日后方能发迹。遂喊子说道:
睡牙床但觉得身体沉困,我的儿近前来细把言听。
父平生并未曾得个凶病,这一回怕的是有死无生。
父死后儿当要守己安分,切不可因家贫坏了良心。
去帮人须当要忠心耿耿,更不可起奸诈欺哄主人。
凡百事早与晚小心谨慎,当堂倌为幺师总要殷勤。
待宾客和商贾至诚至敬,言谦和语稳重切莫高声。
办小菜切不可刀下藏隐,添饭食当看顾下力之人。
凡归帐个个钱不要见尽,有毛钱和少数莫与人争。
倘若是挣有钱莫太看紧,还须要行方便恤孤怜贫。
若客商无银钱远方受困,留一宿赐一饭大有功勋。
儿能够体父志莫坏德行,定保儿无灾难财发万金。
说到此不觉得心中烦闷,莫不是父子情就此离分?
云发嘱毕而死,母子痛哭一场。银娃去与掌柜磕头,借钱葬父,来年帮工退还。掌柜借钱十串与他。银娃备办衣棺,祭葬已毕,即到店中打杂跑堂,早去晚归。次年管案,即顶父职,人亦以张幺师呼之。这幺师殷勤忠直,胜过于父,兼之为人灵便,言语谦和,交呼应酬,事事周到,人人喜悦,远近客商都肯投宿,店内生意比上年兴旺几倍。店主见他每夜归家不便,停间空房叫他母亲搬来居住,供他饭食。何氏见店主气慨,即帮他烧火扫地,喂猪、洗铺盖,极其勤快。张幺师又有孝心,凡饮食办得多的打头奉母,又体父亲之训,不刻苦贫困,不争毛钱少数,别店都想添钱争请,张以父职为重,亦不另帮。
一日,忽来一人,不过十八九岁,衣服褴褛,面黄肌瘦,举动斯文,孤身投宿。店主不歇,其人曰:“小子远方人,来到贵处,天黑难行,歇宿一夜即走。”店主曰:“歇不到了,到别处去。”其人曰:“掌柜,‘那个男儿不出门,谁处都好行方便’,小子也是读书人,留宿一夜何妨?”店主曰:“你才唠叨!叫你别处去歇,那有许多屁放?何不快滚!”其人曰:“□,掌柜,你是开店之家,原望歇客;我们行路之人,原该投店。怎说唠叨放屁去了?”店主曰:“我开我的店,歇我的客,不歇你这宗匪人!”其人曰:“你不歇我罢了,为甚开口就骂,又说我是匪人?到底是奸是盗,拿着我有何凭?岂由你乱骂吗?”店主大怒,撞出欲打,张幺师忙来拉住,将客主掀开,问曰:“客何姓?家住何方?作何贵干?”其人与张幺师作揖,说道:
这阵急得心火喷,老板做事太无情!
装模作样喊我滚,为甚全不重斯文?
“你姓啥子?”
我今告你本杨姓,少年读书在黉门。
“噫,你还是个秀才,出门做啥子事咧?”
跟棚赶考来川省,行至此处夜黄昏。
“既是赶考,为甚不跟学院一路,来在此处何事?”
皆因背时行霉运,放了几抢都无名。
忿气不过回原郡,无有盘费当衣襟。
“完了,读书人是这样下场就造孽了。”
呀,幺师呀!
男儿谁不离乡井,歇宿一宵就起程。
张幺师听得此言,心中怜恤,去与店主说情,曰:“此人姓杨,是个读书人,跟棚赶考回家的,歇宿一夜,谅也无妨。”店主曰:“新官出得有示,凡单身孤客来历不明之人,不准收留。此人一无行囊,二元包伞,如何留得?弄出事来,谁人担待?”幺师曰:“我已问明,只管放心,凡事有我。”店主准情。张幺师留他进来,与他看了一铺。
次日,忽落大雨,店主不好催他起身。落了三日,雨仍不止。杨客人忽染时行痢症,上呕下泻。店主唤幺师曰:“那杨客人,你快喊他走,若是无钱,口案我也不要,免得死了打脏我的店房。”幺师问曰:“杨先生,你病体如何?掌柜喊你走。”杨曰:“我头昏肚痛,四肢无力,寸步难行。望幺师说句好话,我好点就走。”张幺师对店主曰:“他病重难行,不如请医调治,好了也有功德,就死了也无甚事。”店主曰:“跟你说莫打脏我的店房!惟有你爱讲功德,我开店之家讲啥功德?快将他掀出去!”幺师对杨说:“掌柜不准,总要你走。”杨泣曰:“我一出去就是死了,况又口案未开,如何是好?”幺师恻然不忍,想:“我父临终吩咐要做好事,他这样儿出去必死,不如做件好事。”遂将杨扶至自己房中,让铺他睡,自睡草荐。又垫钱请医调治,谁知越医越重,先白后红,卧床不起,解便难行,弄得满房腥臭。张幺师日扫数次,熬药煎汤,送茶递水,殷勤服侍,并无怨恨之心。后请一医,说他行路受热,心有伏火,只认受湿受寒,所以越医越重。遂用清凉之药,方才对症。但身瘦如柴,两足无力,幺师喊他调养,凡案上落得有好饮食尽与他吃,过了半月,方才痊愈。
店主把账一算,口案钱二千八百文,又往药铺一算,药钱八百文,遂喊幺师曰:“那杨客人如今病也好了,体也复了,这些口案、药钱看他如何设法?”幺师明知无钱,迟延未问。店主把杨喊出,问曰:“你如今病好,可将口案、药钱开销,早些回家,免得越吃越多。”杨客人曰:“我在此处人地两生,又无朋友亲戚,那有法设?掌柜已恩不如再恩,写张约据与你认利,回家即刻送来。”店主曰:“说的好话!你那们体面,初来那们行市,逼住我都要栈,好说无钱吗?既然无钱,你要去找!”杨低头不语。店主曰:“我那里有担水桶,去担水卖,一天也可找钱二百,快去找来开我!”各位,你看这读书人如何担得水起?店主逼住要担,把杨一吷二,骂得杨口不能开,头不敢抬。又吩咐幺师喊他跟倒设法去找,“倘若走了,要你垫赔!”幺师无奈,把杨喊到无人处,问曰:“店主追逼得狠,你到底设得法出么?”杨眼泪双流,说道:“呀,张幺师呀!只说出门贪玩耍,谁知无钱实作难!”
这几日急得我珠泪长淌,尊一声张幺师细听端详。
悔不该出远门东游西荡,跟学院到四川前来放枪。
人背时放几个并无一响,只落得无盘费当尽衣裳。
蒙幺师说好话住在店上,又谁知得疾病倒卧牙床。
店老板莫良心起向外往,幸幺师发慈悲留我同房。
又况是痢疾病痾得不像,日夜里离不得毛厕缸缸。
过得我撑不起痾在地上,
幺师呀!
你看那红鲜鲜又臭又脏。
“好,快莫说起,我要作呕了。”
多承你耐烦心时时扫荡,垫银钱清医生熬药煎汤。
好饮食你不吃把我奉养,看看的病体好才得起床。
“到也罢了,也不枉我臭了二十几天。”
店老板要饭钱就把脸放,一挨□二受吷开不起腔。
逼住我去担水挣钱还账,喊幺师跟着我怕我躲藏。
“你到底担得水起么?”
呀,张幺师呀!
你看我瘦筋筋如柴一样,病才好怎担得井水上缸?
我也是读书人斯文气象,就落魄也不至担水下场!
“那又如何设法咧?”
不会偷不会盗又不会抢,肩难挑手难提怎样想方?
“好,我就把你放了,快些回家,这点口案钱我跟你垫了就是。”
呀,张幺师呀!
我腰中无半文怎向前往?怕的是千里外饿死路旁。
这也是读书人品行不讲,才落得立此处悔断肝肠。
有父母和妻子不能看望,定然要作孤魂飘泊他乡。
“好,你莫哭了,我再拿四百钱跟你作路费,你快回家去了。”
呀,张幺师呀!
多承你赐路费许多情况,异日后得了志才报恩光!
杨客人拜别而去。
张幺师回店,店主问杨何往。幺师曰:“逃走了。”店主怒曰:“,我叫你好心跟着,如今走了,我这项钱问那个要?”幺师曰:“就问他要也是莫得,莫说跟着他,就打死他也莫得!不如放他回去,或者送来也未可知。”店主曰:“这样流人痞子,他拿啥子送来?”幺师曰:“他不送来,我垫了就是。”店主曰:“此时说垫,后来又要扯荒。”幺师曰:“我心甘意愿垫的,有啥筋扯!”店主即在簿上写“幺师去钱三千六百文”。满店客人见了,个个忿怒不平,说幺师曰:“你如何这样弱?杨某是店中的客,得病死了,难道不用钱吗?怎么要你垫赔!莫依他的,与他面理!”幺师曰:“我情愿垫的,面啥子理?又道是世上挣钱世上使,只要老天保佑我妈多活几年,再垫多些也值得。”幺师那些家门叔爷都来说道:“你这样莫用!他要你垫,你莫帮他!那里不是活路,那里莫得主人?我去替你讲,还要多些工价。”幺师无奈,只得与店主说明家门不依,退工另帮之故。店主自知情亏,假说:“我无非警戒你,下次免得上当,谁要你垫?”即提笔把账圈了。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就是几年,幺师已有四十岁,此时接妻都生得有儿了。但他素来大方,肯作善事,用钱手松。老母亡故,破钱安葬,丧事如大家人一样,所以每年帮川北栈,工钱就只够用,无有余积。
一日,正逢考试,生童赴考,店内拥挤不通,人人看接宗师,都说海外天子钦差大臣,富贵至此极矣。次日,店外忽来杆人,过来过去,往店内张望,穿戴华丽,末后一人遍身丝裘,衣服极美。店主谓幺师曰:“你去喊生童客人,不要打牌烧烟,那些人来得稀奇,看要却拐。”幺师方才对客说了,那些人又从店外过去。店主愈疑,心想:“今天免不脱,定要却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