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祖三下南唐

  一刻萧小姐、郁小姐是金兰姐妹,萧小姐一闻他到街大喜,即出迎接。这萧化龙亦单生一女,名引凤。当日两个人在中堂庆月吃酒。内堂是郁萧姐妹登楼赏玩月色光辉,叙酌细语金斟,已是更深夜净,万籁无声,习习金风顺吹耳畔。静中忽闻嘘叹之声,姐妹饮酒叙谈有多时,信步只潜去侧耳听之,原来君佩、郑印捆缚在一所,推在囚槛,对面相逢,各言所遭擒捉,不胜憾恨。姐妹听来,初只闻一人曰:“丈夫死在疆场,争光日月,自知尚有慈亲,日后衰服不能奉侍,但忠孝断不能两全,何须作此儿女愁态。”又闻一个曰:“郑哥哥言来有理,但可恨者,苗军师别将不差指使,偏要命吾身入虎口,以至今日送却性命,至临行时,又言知付下一囊书,教我有灾咎时,见了汝面,方可拆开同看,即使危中有救,今已被绑拴住,手足难伸,怎能向怀中取出一观?看他原是个占卜高明人,或准验未可知。惟两人一般被绑奈何!”二人正在嗟叹,姊妹在暗中尽听分明,即回复进百花亭上。萧引凤呼姐姐:“愚妹曾忆下山时,圣母言我二人异日皆宜匹配宋将,各得各姻缘。今夜又听二将自称苗军师付下锦囊之书,危中有救等语,若是有此来历,恐忧当面错过,以至后悔莫及。不若趁两宋将被绑拴住手足难动,不由他主,将彼怀书搜出一观,便知其中着落了。姐姐以为何如?”有郁小姐允从,同至囚车所,命婢环跑上索取。郑印一见大喝,不容与之。惟君佩曰:“我原未知书中所指何事,我等既不能取看,且由他取去,或遇事其中得救未可知。”郑印怒解不语,来婢果向君佩怀中取了一个锦函,书封的谨固,即回步上呈二位小姐。姐妹忙接过来将外面锦绫展拆开,同向明月之下,看见上写着八句言词:
  婚姻宿缔见机先,吩咐佳人赴百年。
  引凤招郎人姓郑,汝南妃子女良缘。
  生香秋夜原从玉,君佩灾囚合得娟。
  匹配分明天作会,自行亲获自成联。
  当日姐妹两佳人看罢,暗暗着惊。引凤曰:“词中指明二将是尔我夫,看来又与圣母嘱咐之事暗合。今既当面相逢,岂可违逆天命师言,反囚害之?怎生处置才好?”郁小姐曰:“天命宿缘固当从,正宜自谅。然而人生佳偶最是难结好对。”萧小姐又曰:“虽则如此遵依师命而行,又见背君亲而事仇敌,何以见父于他日?”生香曰:“天下之义理有经、有权,方为并济所用。今天命已眷注于赵宋,观南唐断难久享此一隅偏士。尔我一时背父私婚,以经常而论,似属不孝;不知身佐受命之君,转祸为福,不随败亡之主,日后可将功折罪,保全满门,又得身荣显贵,岂不又以权变而言,还算不孝中之孝,所见者更倍大也。”引凤小姐听罢,深服郁妹妹高论不差。姐妹二人复又细细斟酌一番,吩咐众婢环,皆不得走漏风声,即命闭上外厢园门,又复差心腹婢取到铁斧一柄,早将囚车打开,令丫环略道及原由,又与除去手足扣链,引了两位公子进至百花亭上。二位佳人反觉含羞愧赧起来,只得告以君师所赠的书囊吩咐,随即交回两人,且问两公子作何处置。有高公子接回书看得分明,只是低头不语。只有郑印尚不明书里情由,正要骂着二佳人无礼,君佩头一摇止之。郑印接书看明,方知姻缘即在目前,又见军师是个奇人。但不知四人议得姻缘允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两佳人经权并济 一美丽恭驳同情
  诗曰:
  君恩浩大及妻孥,殿内家人尽女豪。
  谁道南行辛苦日,算来益就各儿曹。
  当时两位佳人含羞对二位公子曰:“汝军师来的囊书,与奴姐妹圣母吩咐姻缘之言暗合,想宿定无差,天命不可违也。请二位公子恭详。”当时高君佩感着二美柔情,有心脱救,若硬拒不从,势必交他父押解,只忧有伤性命,一身死不足惜,只惜念母亲膝下所依无人,况且军师已列上书囊,是前缘所定,谅难中改,然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当时对郑印说明一番,印俯从依。只有萧引凤议及此姻配,安所托属。郁生香一想来,恐自己所获来的高公子,被引凤错占,即答曰:“谚俗有云,夫妻是个冤家,今各人捉获的对头便是各人夫妇,何必又另议之。”初时引凤犹嫌着鸳鸯面的王爷,不及高王之美貌。及闻生香说言有理,况苗军师书上又说明白,各人配合各姓名,何得倒乱?况郑印虽外貌不扬,但于诸臣中禄位第一显贵,日后王妃身份,声价首压群姬中也,均得便宜。遂让生香妹许配高王公子,他许匹郑印。男女四人议定许下姻盟,各出物件互相交执为蛰。二佳人又虑着两公子日后反悔为请。郑、高曰:“大丈夫一言出口,即至细微事许之,不容更改,况此婚姻事,人之大伦,岂得食言。二位小姐不烦过虑也。”二佳人见公子言来若此,又挽他次第拜告天地。祝禀示信,以成二美。姊妹喜悦,再命婢子取过酒馔一筵。言曰:“料必两郎今夜未得饱用,故再送酒来在百花亭石台上,两相对叙略饮。”郑印又曰:“今蒙小娘姊妹不弃,现结丝罗,须当同归我宋,待吾奏禀君亲以图久远,但汝今令尊公,便要将我二人押解往唐营,如何走脱?”二位佳人思想一番曰:“不若明日如此如此见机行事,何忧脱不得牢笼。”两公子喜而谢之,再酌饮一番,谈多时,已是报鼓四更残。且暂请二人上回刑具,进囚车。二女携手回归香阁安卧,以免泄漏机关,好待明朝打点夜算之事,彼此皆以为然。各各叮嘱而散。
  是晚且喜两父亲是至交、酒友,各将兵丁开怀赏月,多是饮得酩酊大醉,众人沉湎了,毫不知觉,此是天数,故以颠倒中如此易撮合也。到次早各将兵皆起,惟有这位郁将军只因日前被高君佩打伤一臂,夜来酒肉过多,以至毒从热发,天明时只浑身壮热,筋骨疼痛,俨然大病一般,竟不能起。女儿一闻急往问请,又一刻化龙直来看视,郁瑞就伏牙床中,答曰:“吾之疾患,不过酒多过伤而发,且诊视服一散药解,待三两天料是不妨。但目下必须解宋将,所忧者,吾不能随往耳,怎生方算也?”引凤趁势进言:“尊世伯此事到不必虑着。奴与贤妹皆有手段,非众将土所及,不若待吾姊妹齐同起解,尊伯在此养病,吾父亲自必当心请医调理,待身体稍宁,奴及妹定赶早回。”化龙亦深以为然。劝郁兄长且在弊衙署养病,待平宁方可回去。郁瑞允从,即吩咐女儿生香曰:“解引朝犯须当谨细程途。”小姐领命。是日,化龙又命女儿一同起解宋将,又要点些军兵。生香曰:“男女同队伍不便,孰不若侄奴处有侍女兵二百人,皆经教习,武技不群,即姐姐处亦有侍女兵二百人,多是拳艺精通,带同前往押解,一可当百,且属境内地,料亦无妨。”萧、部二人允请。
  二位小姐暗暗欣然得计,即日改扮男装,点齐侍女兵,将宋犯起解,离却关中,迁道暗往寿州而去。一日天色已暗,投旅店安屯行李,继后又有一支军马进入。萧郁小姐方讶关中泄漏出原由,有军马追赶来,心下不安,差去婢环探问明白,即进内禀知:“小姐不必虑及,此支人马原系艾家小姐来此寄寓也。”君佩闻言,即动问来的女将艾果何人?郁小姐曰:“公子未知此女,亦本国人,艾万青之女,表字银屏,他是拜金光圣母为师。我与萧家姐姐曾拜金花圣母受业,虽非同门,然自十岁以上,三人皆有些瓜葛之亲,来往不断间的,见此相得,故结拜金兰,姊妹一般情好。今亦寄寓于此,不知何故?两位公子且暂隐在里厢,待奴等请他到来一叙便知明白。”言毕,高、郑隐伏。生香即命婢请了艾女进入。三美一见,叙话一番,彼此皆瞒过投顺归宋之事,只言往解宋将犯人耳。是夜各散,用过晚膳。
  原来艾女所言来,高、郑二人已窃听明白,皆悦。便要求两小姐向艾女求放了冯茂,以全一殿手足,郁、萧初时有难色,不知艾女心下若何,今见二公子恳请,暂应允相机而行。两公子复入内躲匿,引风再命婢复请银屏叙话。当时艾女刚完夜膳,复随侍环进见,首问何事?引凤曰:“久不会贤妹谈情来,久未候问得多言,今不意相会于客寓中,特具一杯淡酒相邀,与郁妹同心也,并无别情。”艾女曰:“如此叨领二位姐姐情深记念。”是晚姊妹分次而坐,酒有数巡,不觉欢叙耐久,已经交三更时分。引凤满酌一觞,双玉手递敬上曰:“贤妹请饮此贺喜酒。”艾小姐笑问曰:“此喜酒敬在何来?”引凤曰:“妹妹擒得宋将,明日解去请功,父女官上加官的荣显,愚姐来道贺有功之喜耳。”银屏曰:“二位姐姐各各擒得宋将,姐姐二人有功,愚亦有功,均同酬贺如何?”于是姊妹三人酬酢交谈,更将四鼓。萧小姐又曰:“贤妹,明早三人必须齐同赶路,以免参差有阻。”银屏犹恐露出机关,即答曰:“妹明早还要等候父亲,只恐有误日期,须当先行为上,回归之日,自然亲登尊府,妹妹盘旋如何?”萧小姐一想,他已得宋犯,且登程途数天,还等什么父亲,内中定有跷蹊。遂虚说:“姐有一言相告,但恐我妹泄漏不稳当。”银屏曰:“奴三人义结一心,岂有将姐姐机关事泄漏之理?任是天大事情,商之何妨?”引凤诈作狐疑吞吐状。艾女一见发怒曰:“既如此,枉奴平日肺腑相待。”生香在旁曰:“姐姐,艾妹非比别人,汝何必狐疑于心。”引凤即命侍婢出外看过,旁间人窃听否?回报引凤,然后曰,“请妹复来,非因别事,又闻宋将冯茂乃黄石公高徒,因功显封正爵,福分非轻,已落在贤妹之手,正天假之良缘也,妹何不缔结此人,成却佳侣?强如解他唐营,不过老父得此虚赏耳。祝宋气运当兴,南唐不久必败,弃暗投明,保身亲大节,百年如水,两得其宜。诚恐妹妹当面错过,追悔难回,只虑美玉明珠投于壤土,岂不惜哉?”艾女听了不觉粉面桃红,看来两姐姐不住颜色数变,只呆想一番,银屏也颇明两姐其意。徐徐说曰:“凤姐姐为妹计颇觉近理,但姐姐擒得高、郑,此又当何以处之?”此回引凤不能即答,许久不觉想来发笑,反被银屏再三逼诘,生香见引凤被穷诘,答语不来,姑自转曰:“平日三人如同骨肉,有事须当实告,何必怀疑试诈。”银屏深以为然。引凤复曰:“奴二人一心归宋,故已结许宋将了,特与贤妹商知,未知可否?”艾女见他真言,仍未敢遽实言知,曰:“亦有此意,但不敢违背严亲所行耳。”生香曰:“今日须当从权,以免与唐同亡之言劝之。”艾女叹奖郁明哲知机。引凤又吐出曾与宋将业经同盟表誓了,曰:“我妹何不一体以同行,又得日后同居一国,方不失此机会。”银屏见他真情尽露,虽未说出曾与冯茂成了亲,亦认过已约为夫妇,正乘此投宋一节。生香复羡,真乃古云,英雄所见略同。言毕,入内通知高、郑出来相会。未知何日男女六人归寿州见驾,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同归宁奉旨完婚 求借兵故旧重会
  诗曰:
  三擒三纵法前贤,冯茂宽仇独上言。
  岂料邪心终不改,呼朋引类逆苍天。
  时引凤、生香通知高、郑两公子,言艾妹允妥此事,可出见银屏请出冯茂相见。银屏允从,进寓内也说明缘故,冯茂喜悦称奇,一刻随到,三少年相见,各述所遇相会,喜之不胜,皆因祸得福,即于此言谈。男女分坐,复倒金樽,三人弟兄难中途吉,正乐饮,不知不觉五鼓中天,此是别中逢喜故态。
  有郁佳人自恃得了俊郎名王似玉,嘲哂着银屏曰:“贤妹携出一个男儿来,愚姐看来是妹之少弟,即转念令高堂一向仙游后,并未有弄璋,何得有幼子。难独妹妹方定了夫家便即生育不成?”银屏见他作弄曰:“姐姐不必相戏,凡天下人,往往有貌状魁伟,奇昂八尺,然而本领反不及孺子,岂少之乎?今隆中诸葛有三杰,孟、仲、季。郁姐姐已得占其龙,故来藐视于人,殊不明人小渺功力大,又非所论也。”萧、郁见妹泄出甘露,先降风情,方知会合先期。引凤含笑耍之曰:“艾妹如此夜来已成,须妨情郎动粗颅头插破乳,他日产下公子即乳食不能,如之奈何。”三佳人一夜各相耍笑,外厢三少年食酒笑谈,言曰:“不期偶遇的姻缘,好灵准的军师,深服矣。”
  当日男女早起,草草用过朝膳,催装急行,幸一路关津查无觉着,三十馀天方到寿州城。三少将先入城中奏知宋太祖,并告以出于保性命,只得私许婚姻,谢罪候旨。太祖一见三少将皆同回,大喜,又遇合招婚,与高琼夫妻无别,遂准旨,一概依婚。少刻召宣,三女英雄进见,山呼谢圣旨,命俱踢敕一品夫人。就日奉旨完婚,洞房花烛,和谐好事。冯益及陶、李夫人喜得佳媳。此是太祖一时欢喜得人处。次早,各谢圣恩,然后拜见舅姑。当日君、臣、父、子喜色扬扬。太祖传排筵宴。且喜五少阴尚后待一人。不须多日,今得其四,同仕一朝,亲热尽平日相知雅契。
  此日诸男女将会集齐不少,但宋兵前几番遭败,死伤过半。但前日郑印奉令往山后借兵,于中途遇结姻未往,不若再命将往去借兵五万来助战。有郑印仍请旨复往,太祖因他前次去不成,恐彼粗莽有误,乃以命高王去。王领旨带兵三百,辞驾登程,一连赶速。数天已到了石州,行至寨前,着一通报,山后老将杨衮闻赵太祖来人面见,命杨业迎接。杨业初不知太祖差命一位官员到山,大开山门,只有君佩偏执孙子之礼,跟随杨业入内,复拜见太祖大人。口称曾孙王,拜见太祖大人,并请金安。杨衮一闻高王曾孙来大喜,挽扶命坐。原来当初高怀亮未出仕在家,残唐五季之末。亮来汴京寻父高行周不遇,后行周尽忠死节于潼关。亮不得知,至是流落,杨业见他英雄,收为义子,与诸儿子延平等十分相得,不异同胞。后亮归宋,随太祖出师,死于北辽阵中,其时李氏夫人生下遗腹子,杨衮父子久已怀忆。今见他来了,好生大悦。业对高王曰:“前汝父情同骨肉,即与诸昆弟不异同胞友爱。后汝伯怀德,知弟在此,太祖几次相邀,只得割爱,命之同事宋君,不料汝父死于征辽,老父屡欲兴兵报仇,未得如愿。今见孙儿如见汝父一般,令吾好不伤感也。今贤孙到来,未知何因?”杨衮闻杨业言起,也下泪起来。君佩起位,禀上太祖:“祖考大人,不须伤感,吾父去世已久,喜得孙儿一脉香烟未泯,王伯功劳浩大,一门显贵,足见光大门庭。但孙儿与太祖大人各居异地,不能代父少报昊天之恩佑,莫大于此为至恨也。今因圣上被困寿州,命孙儿到来,求请雄兵五万相助,以定南唐。只因回汴路途遥远不及,今有些王礼上送,公祖大人请收纳。”杨衮曰:“前汝父已仕宋,今孙儿又仍官于宋,今南唐不奉召,反拒王师,余妖阻兵,不得早日平服,正当兴兵助战,况孙儿亲来此地,岂有不发兵之理。今未建功,何当赐礼?”君佩又代主致意一番。衮方受纳。当日君佩要求见祖母、叔婶等辈。杨业引人相见祖母、诸叔,甚欣然。须臾排上酒筵,公祖父子、叔侄一堂庆叙。君佩是夜宿于寨中。然杨衮年高九十一,不亲往。命杨业同媳佘赛花、长孙延平,统壮兵五万,炮响登程。君佩拜辞太祖,洒泪而别,又进内辞过诸叔婶等,各各安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