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蟫史
魔贼娄万赤,披猖海峤,屡戕大僚,弟子以十年果力;稍破凶残,而客气方张。似难扫弃,甘侯自来诣告。惟吾师衡六合而筹九天,秘旨微音,请从默契。
老道士曰:“迫欲见君者,娄贼凶数未尽,诛之仍用无术人,吾不能胜彼,亦以术故也。”甘君然曰:“古云,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此贼未殄,何以解圣人之忧哉!”君侯曰:“其弟子李长脚,亦能办此贼;让之其师,问时数何如耳。总帅还粤之年,予老徒至,不用术取之,只不出二纪也。”甘君再拜欲出,老道士曰:“至此,则无生还理,愿吾师为熙朝存此柱础。”亦稽首请。君侯笑曰:“老徒狡狯伎俩,宁不能援总帅出死入生,而效儒者伪恭乎。”老道士云:“请于吾师,则当仁无所让矣!”提甘君发,呼曰:“速出,毋为冢中骨。”甘君然如出万丈潭,涌身而跌,在定州城门外,城头三鼓矣。仓皇还逆旅,神气飒如。及明,搜箧中书,则已乌有,小劫已过,沉思转迷,急与两健仆驰去。至恒山,朝廷复有密敕,命由秦入蜀,方赴楚军也。
孰使风乌乱海滨,天兵飞渡骇潜鳞。
雄才未必非降将,奇计何妨出美人。
曾化妖星常召变,忽传疑冢幻归真。
帝庭泛爱苍生命,玉烛时时鬼磷。
云梯山人诠曰:
奇书不可以泄洪荒也,故攫之以怪物。怪物不可以弥宇宙也,故收之以五兵。兵之有五,造物者之以金铸物也。铸金之事,始于销金。惟销兵而后能用兵,是刑期无刑之意。
蚩尤古天子,失考之词也。诸侯弄兵,遂兆易姓。蚩尤造五兵,后世之罪归之,实则有功于千秋万世戡乱之人。而千秋万世召乱之人,不得归罪也。盖无五兵,则无武事,而斩木为之者遍天下可乎?设非蚩尤之造五兵,当轩辕之世,清修访道,民不知兵,固无兵之害,亦何有于兵之利?恐他人所为之兵,有不可终穷者矣。自蚩尤造之,而后镜之用神焉,车之方正焉。故蚩尤得罪于轩辕,而有功于轩辕以后之帝王。俾帝王知无不能弄兵之诸侯,而蚩尤其首也。
铜头铁额人,则宜可弄兵。然蚩尤之所以灭亡者,职是之故。及其既灭亡矣,宜可以无忏悔,而不知赋质较奇,得悟尤妙,斯不忏其弄兵,而忏其恃头额而弄兵,死而怙恶,则负此奇质,非诞降之理。且铜头铁额之人,生生无已,三代而下,更无前朝之十六相,何以御之?不能御而任其横行,将尧之眉,舜之目,反不若叛侯之头额,而可无忏乎。
销兵始于秦政,故斩木者出焉。兵宜铸而不宜销,方是三代盛时气象。作史者以秦政之销兵,不啻其铸兵者也。能销兵者,其惟铸兵之蚩尤乎?知天下不可一日无备,而销兵之意,不可不常存于宇宙间。乃以救世苦心,托之蚩尤也,悲夫!
卷之四 争锦缎织女秘三绝
众人苟得,笔将怒以生花;贤士无名,心每劳于织锦。马氏五长之誉,俗子必争;吴宫三绝之能,天孙何有?
遂抵滹沱河,西风大作,三日不得渡。中夜,展枕中第,图观之,云:
由房及女过滹沱,奔鹿逢君,入井逃信。帝王州,故人愁,将军能文,稚子好武。
甘君命取历书阅毕,谓二仆曰:“须再滞四日可渡矣。”盖是日历宿及尾,距房已二日,及女乃第四日也。二仆未信,果大风随息随起。至女日乃渡,入获鹿县。大雨,一昼夜平地水三尺。甘君兀坐行馆。第二日三更,雨歇月明,二仆倦卧。甘君独步前庭,见持刺者来云:“赵成安君过语。”甘君迎出,其人若缁流,气体英猛,微有惨色。相揖后,就庭中石床并坐。甘君问曰:“君前立赵帜者乎?”曰:“然,水之败,余乃兵解,君于赵先世著伟烈焉。余幼时曾于代貉间识君矣。”甘君曰:“鄙人说前生事,诚云梦梦,君曾识我,我安能自识耶!”其人云:“君故赵将李牧也。难后,与赵高同师,而高以兵解之后,得第三尘,为兽仙入海西。君耻其居之卑,转婆罗门,修烦恼行,时又与余同一导师也。余有鉴于刎颈之交,无出世想。迩者,除菩萨之眉,低犹多事;抉金刚之目,弩竟无由;视智勇之场,仅如粪土。自谓空禅之性,不复几希。然君屡树勋猷,业已循英杰之途,登圣贤之岸矣。儒之道,充实光辉,非徒冥悟,亦自知其无以尚之。”甘君曰:“某未能技也,安敢言道?”其人曰:“由道而技则易,周秦以来,力学者皆能之,由技而道则难,其在轩辕之世、伊耆氏之朝乎?君根底极深,得道先于邃古,虽迁移时代,无间化神。斯可云富有之业,日新之德也。吾堕空趣,虽不为鬼,亦罕至于仙。君济艰时,不学为仙,而潜超乎释矣。”甘君曰:“君寄迹何林?而深夜与谈幽秘,将有以持赠末流者耶?”其人曰:“太行山下小兰若,尽我居停。君过平定州,于故淮阴侯驻兵处,幸微服过,勿为彼所觉,疾驰至寿阳,则彼无及矣。”甘君悚然问曰:“某何怨于淮阴侯,而蹙之甚也。且地远钓台,亦违钟室,何为而毅魄无归,不入立功之彭城,受封之下邳,与被擒之云梦,而乘君不听左车之说,未羁张耳之头,侥幸于背水之一战。如此间者,幽栖不去,恋其功乎?抑衔其怨乎?”其人曰:“彼固余之仇也,天帝悯余之被戮,俾信司井陉纛神,岁时来谒。以谢劫仇,往岁井陉大水,淹其神祠,就平定州驻兵高阜处也。彼以刎项王罪,先幽于鬼都。今项王证无上道,请于帝,今彼平天魔帅吕雉,以立汉功。彼自揣当时将兵之略,不如后世。凡建牙者过境,必以故楚州鬼兵袭执之。令其助战。迩三年中,阃帅卒于固关左右者,殆五六灵矣。君有名于本朝,恐不免指摘耳。”甘君起而再拜谢,又请曰:“设不能脱,当奈何?”其人曰:“可奔固关,吾为君设禅仗以待。”乃作别,甘君将送之门,则曰:“毋庸,君既知吾,勿敢拘形迹也。”仰天作鹰隼声,须臾化大鸟飞起。甘君返入户,月落星横矣。迨明,谓二仆改健装为贾服,距平定州二十里便宿。日方中,入井陉。傍水边行,过成安君祠,入展礼,神像宛如夜来客。嗟呀不已。过固关三十里,遽憩村舍,入里门,甘君马忽惊而逸,乃纵身下,马自奔东面,命村人与一仆追人。四更还,觅马不得,其仆汗浃气急呼曰:“总帅且起,甲兵无数拥村外矣!云将入击。”甘君大惊曰:“成安君援我之义,嘱以奔固关。我敢违乎?”乘仆马径出,至里门。遇鬼兵将合围,群噪曰:“奉纛神令,逆总帅助阵,勿待加刃也。”甘君叱曰:“胯下之鬼徒,安敢薄我!”鬼兵怒吼,甘君引佩剑左右挥之,突围出,五更鸡鸣矣。抵固关之西门,绕关外百步,一大鸟飞下,化为前缁流,慰甘君曰:“少摧颓矣!试坐道旁,无恐,看吾伏信也。”未几,鬼兵至,一人出队中,惟见项以下,而面目无有,其腹中语曰:“甘总帅若不肯隶吾麾下,则设伏擒之。”缁流笑曰:“子为沛公之功狗,既烹矣,狺狺者何为?”腹中又语曰:“吾怨吕后,天帝命报之,恐兵力不胜,故乞甘为前部,前所俘获诸将,真儿戏耳。何足克敌,汝衲何知,而诮吾之已刻也。”缁流曰:“子苟非吕后诱斩,早晚亦必反,叛迹彰而恶名著矣。天方祚汉,亦终为汉诛。一时唾骂反侧,仅同陈相国,无异九江王,千秋万世,谁为子称冤者?不德吕后而以为怨,宜其幽沈九壤,徒弄鬼戈也。甘君历劫忠义,岂为子烹狗之徒,无论其不可辱也。天有耳目,苟为无上使者侦知之,天君不罪子乎?”腹中作叹声曰:“信耽鬼趣数千年,惑倍当日,微居士发蒙。怙过因陈,背于正轨,必遭无上天君震怒矣。幸哉!”呼其徒速还,毋狂逞,瞬息都绝,缁流亦不作别,自为大鸟去之。
天明,甘君将返,则所逸之马,自东关奔至,殆前夜为鬼兵所驱者。遂复乘之,以仆马系其后,入村舍。二仆惶遽方定,抵榆次,闻镇太原者为陇西公弟,遣使来迓,即驰入省中。既觌面,各道款洽,盖亦总角交云。甘君问:“陇西公近日安否?”其弟垂泪言曰:“近为回纥部人所围,总帅秦中之行,职是故也。”贼善窥伺,故枢密不欲明言之。至秦陇,则各路兵已调集听令矣。”甘君曰:“然则前途当易骑也!”陇西公弟曰:“由太原至泾阳,皆飞檄传箭,半驿换一马。”甘君呼餐毕,即请行。陇西公弟致词云:“总帅席不暖,突不黔,致身王事,驰驱不宁。厥惟麟阁之光,岂直□原之幸。敢拜劳。”甘君逊谢去。
一日驰三百里,至泾阳,陕西统军迎至。甘君问曰:“陇西公镇凉州,何以被围至急?”统军曰:“回部贼错处郡县,敢为盗淫,民受荼毒者,莫可告语。陇西公捕得数十人诛之,出不意大至,故五百人受围罕城,军中失其烽火,望气不能知方,我兵赴援者,进退失据,捷书不易得也。”甘君曰:“先集者有几路兵,请视其将校。”统军曰:“凡四路,泾原军犹劲,余皆次焉。”甘君送统军出,取各将名册观之,泾军主将员用智,由登封县学博,平土贼有功,自愿改武卫,屡擢镇将,有子员矩儿。年十二,曾上马杀贼,累立功。随征。甘君奇之,又泾阳卫官龙芝,卧疾不能行,以弟木兰代。甘君寻思木兰古女名,从征必有异能矣。先命镇将员用智相见,一儿跪拜如介者仪。甘君问曰:“君始为广文,何以杀贼改官也?”用智对曰:“职豫人,少治举子业,文采无以胜人,尝登嵩高,憩山家,遇村中老翁媪,以其季女相匹,赘居之。妻勤于纺织,深夜雒诵,机声辄应之。每作词赋未成,视其所织花样,即恍若有得。构思搦管,俄顷千言。所读经史子集,偶有遗忘,视其机中之丝,若百川灌河,曲折奔注,曾捷司州解首,廷试对策亦瑰伟,为曳白者所剪取,因下第归。妻曰:‘有文无命,盍就学官职?’从之,县中山贼窃发,妻告以灭贼颇易,自织山谷伏兵图,属职献大帅。贼平,将擢佥判,而妻劝改军官,乃呈于节度,授防御使,历今职也。是儿年十二,乃妻所抚养,力能捍兕,出入高城,身轻若飞鸟。凡职军中有所擒馘,皆是儿之能。职惟知赋诗退敌而已。”甘君命矩儿解衣,视其遍体,赤筋成文,非复寻常皮肉。谓用智曰:“君一门殆列星所聚也,是子定非池中物。”矩儿叩头谢曰:“他日儿与降姊终侍麾下东归,今如水上萍,合之方结实耳。”甘君曰:“尔姊为谁?”矩儿未及答。用智曰:“童子无稽言,明公勿烦致诘也。”以目视矩儿,乃俯首。甘君命出,召龙芝之弟木兰,叉手至前。甘君甚识其人,而记忆不及,叱从者且退,木兰当是故人。言未毕,木兰揖而言曰:“甲子别来无恙,自东徂西,又复男女易服。宜明公熟视而若无睹矣。”甘君转疑,以礼命坐,曰:“小戎之女子知兵遗风也。但石湾相援之天女,胡为至此,仆实不足以知之。”木兰曰:“妾父母以报国邀封,令赴西陲剿贼,乃嫁泾阳君次子;入世为龙芝。将家子未化膏粱,颇耽声色,以妾尝助战,历职贰师,兹回贼潜令人来陕,贻芝金帛,妾劝斩其人,先与为绝。乃人之无良,腼面而受。惟恐贿赂之不继也。及调兵赴罕援陇西公,则称疾不行。妾又更名木兰,请于泾原帅员君,云以弟代兄也。”甘君曰:“天女来配于泾,仆几无由香祝。今而躬亲桴鼓,增温其板屋之光,比百人之露一鳞舒一爪者,洵为阵堂堂而旗正正矣。国家何其幸哉!”木兰乞秘之,乃谢去。
甘君入长安,员用智请曰:“职妻闻龙木兰有代夫之行,亦欲易健儿服,任职幕僚事。恐总帅有兵气不扬之戒,故先陈之。”甘君曰:“夫人请行,必有破贼之策,君儒将也。与夫人勤王,正资韬略,仆敢以少卿败将之说,有孤夫人用命哉!”时报统军入,谓甘君曰:“四路军将,惟所指挥。吾方守长安,未能追随也。”甘君曰:“统军自固,某当前驱。”统军辞出。甘军乃下令曰:“及罕百里外,即顿兵无前进。迨其时,更有筹议。”呼矩儿至前,署一小军使职,嘱曰:“尔往探贼,通围中消息。吾至黄河渡口,见尔所持帜插尾,即知得确耗也。尔但以夜三鼓进帐白事。”矩儿曰:“请与阿姊同行。”甘君曰:“我前日方问尔姊,何以不言?”矩儿曰:“儿之父不欲言也?姊氏东海幽宫,吾舅之中女,今摄龙芝职从军。将欲立异功,以报两地知己,故儿请偕行。”甘君问曰:“天女为尔外家姊,尔亦鳞虫长乎?”矩儿对曰:“非也,龙与星官,半为亲串。儿实斗宫第七星招摇之精,不知者辄号司文,儿欲以武备救文事之穷。故降生猎徒,为母氏所育。”甘君曰:“尔父母非星辰乎?”对曰:“是也。父即斗南一星,下唐世为张嘉贞。母故天孙,复降于父,以织辅道,虽不为相,亦大藩焉。然居室无男女欲,因以儿嗣续。此说非荒唐,乃天上人间,观乎文者,察变化成之理,勿传神仙诞妄也;儿幼小犯漏泄戒,总帅以为无稽言耳,愿藏密。”甘君点头曰:“诺!”召龙木兰曰:“天女与员矩儿先为谍。”木兰曰:“此儿饶舌,乃欲役使阿姊耶。”甘君曰:“儿尚小,仆固不欲独任之。”始偕去。甘君命启行,中途问用智曰:“闻回贼甚伙,可指其负□处而设法歼诸乎?”用智对曰:“罕四隅,皆贼巢也。其山泽藏垢,王师覆辙,不知几经,扑灭为难矣。职问妻小:‘此行当以何制胜。’渠云:‘回人多疑,奉鬼神语。且每食必杀牛,请织六幅回文,五色丝布,命矩儿裹革饭牛而使咽之,用贩夫驱至贼中,彼必争取,及剖牛腹得丝布,将惊惧自携贰,或倒戈来降,则多斩以立威。至临阵对敌,木兰先之,矩儿继之,须获全胜,诸将第鸣鼓助攻而已。惟大功既成,有来贼总帅者,吾碎乞巧针二十枚,请以战罢吞之,自能御灾也。’其言如是。”甘君谢曰:“军中苟无君夫人,师其济乎?敬闻命矣。”于是员夫人织一图,如弓样,两头顺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