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蟫史
季孙闻其言异,知犷儿善变,乃为隐语曰:“君知者耶?”曰:“然。”又问:“申枨何往乎?”曰:“在。”季孙乃少进饮食,小猓去,犷儿曰:“以明镜来,枨也不足惧矣。”遂出至渔艇,告知古以所为,且事在旦夕。知古曰:“吾于道术之事,有体无用,冲举隐形,皆未之传也。何以赠之,而事斯语。”犷儿曰:“君载宝至重,吾不能提挈之,请变君之面目为老猓,作橐驼状以负尔镜,何如?”知古曰:“异哉,我不能自变,而人变我,又何尤乎?”犷儿张口吐一手,揉知古面目,上下摩其身,俨老猓焉。相率入寨,更鼓动矣。闻刚上人呼其侍者云:“今夕风不吉,宜防贼来。”侍者曰:“我辈乃贼也,尚有贼中之贼耶?”知古掩笑。二更后,犷儿潜来季孙室,小语云:“起起,吾不能复负汝,试抱此竹夹膝行。”季孙抱之,入怀者固一鳞物也。穿户出走,作风雷声,犷儿为前导。刚上人大惊,掣锡杖投之,变为五大星如连珠,络其身登天际。知古叩镜背咒不已,珠落地而刚亦无迹,犷儿自以季孙还营中,噩帐下群猓无敢出斗者。知古始得从容负镜出寨,呼司马季孙者三,道旁一人出曰:“季孙已归,玛大师盍于此小住?”知古曰:“何似常越语。”遂从之行。历里许,乃入一草庵,挑灯对照时,知古及其人相视而各骇。知古问曰:“汝汉人耶,吾在汉营中实未见汝?”其人曰:“君猓夷耶,吾在猓寨中,亦从未识君。”知古顿觉其变形,初未复本相,叩其人姓名,答云:“真无欲。尝与司马正参交,闻其脱于险阻,此地来相迎耳。不谓值吾子。”问知古姓名。知古暗思:“彼呼我为玛大师,诚知之矣。因面目非而复诘,何勿绐之?”答云:“者珂。以噩王命侍刚上人,今闻其追季孙,因而助之呼也,子可识刚上人乎?”其人视知古背,问所负何物。答云:“此玛知古之镜也。”其人曰:“知古安在?吾见此镜,以为子即知古矣,何者珂之云?”答曰:“二更后,知古敲镜于中庭,吾自其后而掣之,镜乃归我,知古想亦归汉营耳。”其人忽厉声曰:“汝老猓得此无用,送我何如?”知古不肯。其人指户内数人出,喝曰:“汝辈何不夺取此宝?”数人皆诺。知古曰:“我即不畏汝,亦当赠汝,但须假吾揽镜自照,庶不虚此一生。照毕,以付汝,又何如?”其人曰:“若尔尔,吾不于汝乎靳也。速自镜。”知古开视之,其人即刚上人,所变形数人,则山中断树枝也。方骇间,其人攘臂来夺。知古度不能支,投镜大骂。其人曰:“汝非玛知古,何得发讪?”忽又一人进草庵云:“镜不必夺,我亦闻公等之言矣。玛知古失镜而大恸,将自死以索刚上人之命,我因代之访镜,既公等以此争竞,盍以付我?转还知古哉。”其人大怒,径挥毒手击之。此一人倒地,拾镜出门去。其人引数人追之。
天既明,草庵如洗,乃在空冢中。知古匍匐出,见木兰忻然携镜至,曰:“幸哉斯镜,出君之背,入吾之手也。语以刚上人与吾斗法物,已击走之。”又笑曰:“玛师不解吾言,真老猓矣。”
东日才上,木兰吸气数十口,对知古喷之,嚏而复其本相。始受镜而谢曰:“天女何自来援也?”木兰曰:“吾为两都督擒男猓十三人,尽被逃去,因以百人劫红苗营,求司马正参踪迹,适已为乐王子护归,知玛师同行而不见,冥搜至此,不期得护神镜也。张许亦望吾师至其军,请以镜护可乎?”知古曰:“吾之镜,那如天女之盒。盒中物,能使刚为不完人瞽镜中光,不能使刚为无住客。盒常在天女手中,则镜常在吾背上矣。”木兰曰:“盒中灵雀即镜中神龙,吾之养雀,即师之豢龙也,忍相离乎?”知古与木兰往张许营,张大都督迎出曰:“玛师天女之来,所以助怀亮者至矣。”针砭两师,亦从,江浮出,以待济艰,遂偕入。许大都督曰:“始得天女协力,已免伤残,偕以玛师,噩苗可尽也?”针砭二师谓知古曰:“镜破则道坏,镜完则道圆,明心见性,省无数修士工夫,亦不烦真伽激劝,刘老师之传衣传钵,视吾徒夙种根E也。我二人遭哑喻震雷之劫,体变鳞介,寻交址道院,得灭火真人,稍求解脱。真人云:‘耳目手足之疾,不宜急求医人,抱疾而安之,则终自治。’我二人沉于弱水,养体有时,值刘老师过斯,投羽扇而不溺,知其下有疾痛之徒,出舌幻两针,各治其患处。我二人始脱于鳞介,化为云霞之躯,转以痼疾进妙明境,遂入,江至此,以待哑喻矣。”木兰曰:“,江不能载一羽,即弱水之支流,吾尝阅《海藏经》得之。以借臂遁去,复入色界,非还自灭耶。”二师曰:“与其徒智瞽,皆由灭得生,亦其随化之理。”两大都督曰:“众善会归,奚敢作孽,红苗诚蜾虫,不足弹一仙指。甘君与吾军同患者,当以此告之。”知古曰:“吾镜先啸而后吟,甘君或有所侵害,而藉二师救,亦神人相遇之占地。”言未既,桑从事至,云:“乐王子以司马季孙归,甘君喜可知矣。”中夜赋诗共贺。既寝,梦老师返,授一铁丸吞之,云:“吞此则胸中长甲兵,镇虚□之魔鬼。甘君觉而腹痛,丸塞其胸,扪之可畏,吾试展彻土作稼之文观之。其字曰:
三口吐金炼一炉,水经注之炉无金,金水荡涤之,金口两绝。
其机甚奥,吾意玛师之镜,有金水之义,急而相诣,得非是欤。”知古嘿然,针师曰:“吾往视甘君。”即偕从事去,入帐中,甘君气缕缕将绝,小语针师曰:“梦中之铁,适从何来,吾师点金,恐无此速化。”针师曰:“吾所点者顽金,所成者神铁。君所梦吞之铁,乃美□而妖者也。夫妖生于梦,而慧结于因,吾知之矣。”吐金弹咒之,大如镜,照见甘君胸中之铁,乃是一鬼臂耳。问甘君曰:“剖腹而出之乎,不然,沃癸水,亦可潜消也。”甘君喟然曰:“元老则有比干,小臣非无金藏,吾何求哉!得死亦乐矣。”乐般及化醇,皆泣告针师曰:“剖之事猛,请从其消焉者。”针师曰:“昔在师中,阿修罗之少主,尚居噩帐,今归汉矣。取诸其怀,非少主而奚属?”化醇曰:“若是其取也,其主人实病。”般曰:“礼,阖内外言不出入,况彼其未亡人乎?”烛生曰:“臂血之勿吝,即公忠可知矣。愿因副参之二姬以请,则免于亵也。”化醇以告儿等,就庆喜室中□之。喜曰:“未来之前,已炼其液,出一蜡丸,云送呈针师,此金丹不求报礼矣。”儿因副参献其丸,众未之信,独针师赞叹曰:“彼亦换姹女之骨矣,去道夫何远哉。”复揖众而言曰:“蜡丸之投,震惊不少,幸无少见多怪,以待盈亏之自然。”众皆曰:“使君柱础之身,一寄于不龟手之后技,敢或骇诸!”乃熔蜡丸,傅甘君之足底,一时而腹中铁鸣。甘君瞠目,谓针师曰:“不忍于一剖,此时腹中物,跋扈何如?”即瞑目逝。季孙不胜悲怆,谓同幕曰:“即有七日之复,已无一息之存,想来岑之被刺,巡远之遭屠,其惨毒有如此矣!夫前夜使君贺我,又宁知今夕我唁使君,天留此人,世可无我。何其道尽于铁肠,悲深于铜泪,而腾槽之马,嘶忆将军瞽在幕之乌,啼为吊客。虽不至西州重过,东阁再窥,然俯仰生平,亦可见师未捷而身先死者。古今同此其感也。”
其次日,斛斯侯使人来讯:“甘君疾革,曾有未了之事欲留之言否?”犷儿对曰:“未了者须自了之,欲留者不能留也。主兵无恙,乞侯秘之。”使人出,常越沙明以矩儿就婚黄苗,归而报命。闻甘君不起,踊而入,针师叱曰:“东海渔人,毋得误抢地,挠使君炼铁之功。”越明曰:“尝见使君病矣,娄万赤所遣赤蜈蚣,绕颈三匝而气未绝,今其尚可活耶。”
笔冢啾啾若有凭,每于索隐得禅灯。
休疑运去庭逢砻,会见神来海化鹏。
喜惧相忘人亦废,阴阳不战帝何能?
鬼才自欲穷蚊睫,洞彻阎浮最下层。
匡山氏诠曰:
禅有宗焉,井中之奇书。禅有性焉,碑下之怪物。蚩尤之铜头,禅之杖瞽织女之锦缎,禅之灯也。伯则难言之矣,必常倚床而相不迷,勿悬镜而州常瞩,饮流霞之酒而不名为星,偿语录之债而无志为师,斯足以当之。盖禅以言乎传,伯以言乎长,是主众妙之门,立中流之柱者,而何以变耶?禅伯之不变,所以定禅瞽禅伯之变,所以参禅。则将大者变为龙象乎?细者变为7螟乎?在人则变为秋风客乎?春梦婆乎?仁心之童子乎?病脚之书生乎?此之不变而为阉奴,伯之自为奴,与奴之溷于伯,变则化矣,吾乌乎测之?
阉奴之贤者,若诗之孟子,传之勃□,不害其为禅伯也。否则宦官之祸,甚于宫妾。汉唐之代,敢与正士为仇仇者奴也。后世有叱之为狗者,则奴之不若矣。伯也之变,胡为乎来哉?
阉有通于禅者,性火毒龙,制伏不易,根株既斩,龙火云亡,邪秽莫侵,真精不沸,斯变之以其道也。
阉有背于禅者,二气分形,长男维震,敢为残害,以嫌无阳。雷雨空林,铅汞皆废,非变而入于魔乎?
以禅伯之貌,藏阉奴之心,今日媚世之导师是已。故名禅不入于阴柔。
同阉奴之身,求禅伯之理,今日诵经之痿者是已。故天阉反多其躁妄。
阉奴之冥心者,固将进之于禅,圣之矜不成人也。禅伯之多欲者,不妨受之以阉,天之养不才子也。奴三变,不至于伯。伯一变,竟至于奴。于是知如登如崩之难易。
卷之十三 山中敝帚添丁
取资细竹,谁云扫去非愁瞽得意空林,我信持来是偈。彼多求于精舍,魅岂守雌瞽或勿弃其敝衣,僧将遗卵。
针师曰:“前为妖人之剑,害形而不能死气。今则物母之玄,息气而后能生神,无戚戚耳。”四女皆出视,针师曰:“哭之尽哀,所以发使君之病也。”庆喜先恸,三女继其声,每日一临其卧榻。至四日,针师复以金弹照腹中,鬼臂小如趾,有玉盂承之,视足底所传蜡丸,殆已化尽矣。第六日,甘君腹如雷鸣,即复苏。揽衣起,针师贺曰:“始将炼铁于膊及胫也,乃熔入于胆,从此金邪不能侵,木官大可用也。”化醇问曰:“师初见据腹为鬼臂,又言臂为足趾,则已无铁之形,兹而仍炼铁也。所谓臂与趾其安在哉?”针师曰:“副参精于析理,此亦易明。铁丸为哑喻所安之心,鬼臂则其所借之身,足趾又臂之借也。杀人之心,不能常安,始假于为鬼之身,一再借而身既灰,心亦槁焉。吾乃扬其灰而又润其槁。为鬼之身,与命俱舍瞽杀人之心,与性俱存矣。炼铁者炼之心,复使君之性也。若鬼臂及臂所化之足趾,如以器用物乞与人者,闻其室易主,固将去之。”化醇了悟,始曰:“斯炼也,殆大《易》所谓‘成性存存,道义之门’乎?”
甘君命越明进,问矩儿婚黄苗之状。越明对曰:“使君信至,以告于杜进士,与慕炜言媒,而员小军使,始入蚺苗门为赘婿,其主名璜儿,日夕,导小军使为婚媾,小军使方卧,则以员夫人所与剩锦隔其衾,卒不能媾,蚺苗之择婿,以无子也。婿不与女合,又逐小军使于外,而自养一子,年及冠矣。此子好淫过其父,好杀过其母,杜学士劝蚺苗废之而不可,此子始教萑蛮为阵,杜进士慕炜为此子所疏,将乘间以小军使逃归也。”甘君曰:“然则蚺吼易平,而其养子难治矣。”越明曰:“此子前生,苗中皆以为不凡也。针师亦知之乎?”针师曰:“自吾观之,荒诞极矣。”甘君问之。答曰:“今黑苗所据之乌蛮江边,有寺曰广慧,阿育王所置塔处,其禅师所居丈室,长丛竹几百个,秋山落叶时,竹中闻婴儿声。禅师曰:‘此君将化矣,尽芟之。’以其光明者缚为帚,得三百六十节,具人身之数,禅师寂后,帚常置丈室中,有僧以静夜过者,每为所魅,变少女而□狎焉。凡被污之僧,前后相继病且死矣。其师忧之,于出定夜,携锡往视,则数僧与一女合其欢,大叱之,女不见而僧各丧精也。此帚怪逃之岩下,精气凝结,其腹遂庞,厥有娠而生子。携以行乞,为火神所焚。帚怪既绝。其子转徙,江,投噩青气,求为子。噩曰:‘吾子已死,吾祖宗不歆非种之祀。’斥之。遂去盘江,逢故竹王之师,授以遁甲变化之术,知蚺苗无子,乃为之假子而席其基。虽幺幺小酋,亦足为王师之梗也。”季孙曰:“黄苗之事,吾一军当之。张许之备红苗,有砭师玛师天女协助。惟黑苗最弱,而斛斯侯以待粤滇之援兵,不檄召我师者,拘于分兵之见也。于使君何尝不望岁乎?夫贵臣总师,而苗人罔有忌惮,闻尝以书索战矣。辞意傲慢,侯之左右,殊不能平,侯虽遣尔雅幕僚,以如雷如霆之声,夺为鬼为蜮之胆,然笔舌征诛,苗人所不惧也。且闻者不以为喝当头之棒,而不啻盗掩耳之铃,兴师薄伐之谓何?而逍遥至此。朝廷即不致责,卫社稷者耻之,使君宜以疾愈相谢为说,简锐卒而直图黑苗。侯见芸田之人,必不讥其越畔,闻为粥之食,亦不责以嗟来也。”甘君曰:“正参之论,关乎国是,吾敢避嫌乎?”自选二百人,以常越沙明,持三日粮去。至大营,侯喜不自胜,迎见曰:“公愈矣,何其速也。”甘君曰:“鼎未即死,良不敢以未殄,贻国家之忧,为我侯之疾。请自率所部,进击乌蛮,灭此朝食,非同于大言之夸耳。”侯曰:“公之忠勇,禁掖所传,吾坐而观成,以俟庸庸之福。应无虑知己相笑矣。”甘君遂前,侯亦为后队以进。
苗闻汉兵来攻,以千余蛮出战,呼曰:“甘鼎一人来,吾当力擒之,为鸠妃报复,”常越沙明,俱善步战。突入乌蛮阵中,所向莫能御,蛮败走江岸,多窜入水者,欲以诱敌也。越明大笑曰:“水上生活,曾不闻甲子城中大小溜耶?”臂两刀跃入江内,群蛮张野藤网待之,两人落网。刀不能割藤丝,为群蛮所曳。凡数里登岸,出诸网而施缚焉。两人骂曰:“蛮奴便斫耶如鱼鳞耶,尚不禁痒,束缚何为哉?”群蛮答曰:“未有大王命,安得便作鱼脍?但既已成擒,看尔大小溜溜得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