蟫史


客子入门虫薨薨,(杜)

主人有此未可憎。(苍)

青齐故宫实云,(大郎)

白璧一点今羞称。(牛)

泊乎寡营非所能,(马)

为名为利徒何蒸?(苟)

庑下食客思飞腾,(牛麻代)

五侯鲭馁肉败陵。(杜)

敢在下风其馨升,(杜代慕)

渴胡不饮空如渑。(苍)

腐儒鸣谦于豆登,(苟)

饮庖牺血吾犹曾。(牛)

马头分甘岂无恒,(马)

倘畏肉食踞执冰。(二郎)

牛祭酒大声曰:“止、止!二郎慢客矣。”因问承何所进取,答曰:“夫虫难语冰,而犬或吠日,吾辈所事,怀冰心而就日气,祭酒之类,见冰而无以为死,见日而亦无以为生也。何以折衷乎?”牛马皆怒曰:“子哂我无知,一嘬之威,犹能贯革;板屋之内,敢相角耶?”苟亦言曰:“彼谓有心之谈,岂知无胃之味,苍老延此恶客,未可憎而可憎也。”炜亦挺剑起曰:“吾虽不知书,此殆交乱四国之徒也。”承抚掌曰:“何为不然!”痴老人以目视大郎二郎,将逐客去。麻谏曰:“客诚狂,若逼使发难,不利此一村也。”乃相与作蝇之声,两人倦而寝,天明得热疾,各为谵语。承复吟曰:

鳆鱼美味感良朋,急起如厕楼上层。

身心并焚孰能与?为姜戎氏歌青蝇。

炜大笑曰:“顷见螂转粪,为祭酒丈人也。”两人相扶起,乃卧厕上,其下诸秽不可名状。幸未大嚼,而呕哕恶沥,热疾顿消,旁一麻蝇集不去。恍然曰:“其麻乎?”离厕出,杳无村落。盖蝇营之域,逐臭之乡云。两人复走百里,望青苗营如画,尚不知鲜妖被擒,阅苗目跳舞,酌酒俚唱为乐。巡逻者执两人去,略无怯意。见曰:“青苗气尽矣,尚不痛椰子死,而吃椰子酒耶?”命释两人,询以鲜帅未死,何得妄为此言。两人大笑不即答。青苗众皆侧耳目以伺,麾去之:

将军顷刻作猪嚎,道士分明借火逃。

不畏铜牌欺羽扇,可怜玉□抵金刀;

厕间披发灾旋降,坐上求毡兴不高。

羯鼓为君频解秽,肠无余热是真豪。

柳猗氏诠曰:

理语臭腐则虫生焉。若井中无书而指之为奇,碑下无物而目之为怪,穿凿之理,蚩尤之不为尤,织女之不欲织;附会之理,有本相而忽迷,隔中州而思瞩。鹘突之理,骨何故而名锁?金何为而能点?支离之理,精言之则穿凿者有则,附会者入神,鹘突为昭融,支离为脱落,而不然者臭腐矣。水陆之产,足供餍饫,其最珍者,非腥即膻,暑月经宿,人皆掩鼻,而集腥附膻之物,过而大嚼,无不得肉而快意焉。史氏慨之,传麻也。

麻本蝇之一种,为苗之一类,以名蝇,知苗民之集腥附膻,同于蝇也。

矜狷介之人,有不屑为酒肉言欢者,麻所窃笑矣。诗曰:“民之失德,乾糇以愆。”自有麻氏之筵而老悭之道废。

尚豪华之士,若惟恐其豆觞无地者,麻不足忧矣。诗曰:“纵我不住,子宁不来。”自登麻氏之厕而争坐之说穷。

向龌龊小夫而高谈名教,是人之开筵以待也。向洁齐善士而曲致恩私,是之开筵以待人也。

夫彼以为肥甘,吾视如粪秽,麻氏虽有筵,无如此筵外之高人何矣?彼方靳常餐,吾已求盛馔,麻氏即无筵,又无如此筵中之躁人何矣?故厕上之烹,以待不肖,而饥渴不择饮食者,所遭之时耳。

今人肆筵设席,而或于妓馆优亭,权贵之阍房,胥徒之戚舍,虽非厕上,臭味略同,若而人者,谱于麻氏,其大小宗远近可知也。

古者治庖厨以待宾客,燕亭既成,雅歌遂作。苟踉跄入坐,而牛马其饮,鸡凫其食,几何不同于厕上嘉宾。麻氏结客,思饮食之而不以礼,云开筵也,忘乎厕间矣,不亦痴乎?

卷之十  葛琵琶壁间行刺



见其发秃,每思参政鱼头;笑则唇翻,遂谓公孙虿尾。不信相公之虱,腹最轮□;徒闻主簿之虫,背俱芒刺。

承、炜言曰:“王所恃者鲜帅也,不闻噩王之师乎?能布雷阵,击遁汉营砭针二师,非特土蚓之擒水族,土牛之□军门,依傍邪宗,刻画诡技也。然而臂不能保乃逃其身,鲜帅遍体摧残,而身尚桎梏,则诛无所逃也。王其访之?”骇且惧曰:“鲜帅虽未还,其法绝地通天,孰得而拘囚之,一困至此。”两人笑曰:“王徒信心不过,不屑阙疑,恐汉营无能者,何不与屡败来奔之亲家计之?”知其诮噩,且侵已也。适噩出,揖两人曰:“吾舅分手,弃之如遗。公主曷归,不我恤矣!”承洒泪曰:“以待大王之归汉耳,吾妹肯事他人哉!”噩亦泣,平日性善疑,至是叹曰:“亲家夫人,为亲家归汉;吾之大帅,为亲家死汉,归者义不忍忘,则死者冤无可诉矣。伤哉!”噩曰:“亲家不忍于其将,而谓吾忍于其妻乎?”惭甚,转讪笑曰:“子女为人所戮,曾未一图报,而恋恋于出奔之妇人,信乎愚不可及!”噩曰:“国破家亡,非愚不至此,不识亲家能无恙耶?杀人用兽,虽猛何为,大帅所树之风声,不过尔尔,想时事亦可知矣。”怒曰:“吾家国尚存,无惑乎人之以败亡骄我,竟使同尽,亦非归汉之夫不先妻者,所可同轨而并驱也。夫穷蹙来归。诚重以乐王之请,吾自念吾女,因痛其夫,至亲家之情,则无如虎视山庄,争而不让之故事耳,忍相容乎?”噩大愤,苗人有试马者,取其鞭跃而上,出帐外曰:“走死不合投无道之亲。”拱手送曰:“逃生宁徒作丧家之狗?”承炜劝曰:“混茫之世,半是空花;蛮触之场,谁为乐土。大王去兹适彼,未审定居,由昔视今,都遭奇困,方当寄之辕下,喘以图安;何复行于淖中,号而及难。”噩曰:“舅谓弥天著焰,有翼难飞;裂地成涛,无鳞不没。然吾盱衡已久,窜徙何常。誓将托迹黄公,殉居官之五瘴;倾心黑子,甘受苦以三途。由是而之焉。不知其死所,实为世快,不令卿悲。”

遂策马径去。不十里,道逢乐般,各下马。般问:“何往?”噩告以“将投黄苗蚺王,如不相纳,则投黑苗王耳。”般曰:“王固无成,不留大王以自固,鲜椰子果堪恃耶?”噩曰:“鲜已就擒,立待毙,王何必更通青黑之好?”般曰:“彼如是其待至戚也,吾固将报之。”噩挥泪自投黄苗,般返青苗营。见承炜笑曰:“两君将以败噩之道败耶?”两人曰:“噩王见吾等而过悲,主人遽有责言,遂致拂衣去。或迁其怒,当榜我两人,愿君策救也。先是待命三日,未呼入,恐目前且不测矣。”

是日,果命健苗缚两人进,掷之阶下,责曰:“无端而进艳妻,何故而为降将?悲词而间我戚好,危论以长彼寇仇。在汉逞奸,于苗流毒,可分割也,其立鞭之!”健卒将施楚,或报乐般还。呼使坐,问曰:“始王父子以鲜帅言,往家为吾连兵,王子何往哉?而吾帅为汉将所拘,殊无生望矣。故吾处置二囚以消其积懑。”般曰:“中途失吾子,当有神人招之,第不久自返,二囚从汉营来,将怂恿吾王以求富贵,兵戈之时,无赖人往往有此想,与其挞而诛之,无宁留其一,遣其一,能出鲜帅于厄,吾计未疏也。”憬然悟,命停鞭,问:“孰往汉营。致归鲜帅之辞?孰在吾营,坐激噩王之罪?”承曰:“我非苟活,请即归。”炜曰:“我实无能,愿为质。”遂留炜而遣承。还问乐般曰:“王其助我乎?”对曰:“彼自攻黔州,甘总帅来援,此一战也,成败之机决焉,求助之不暇而何乃助人也。”曰:“然则绝我乎?”对曰:“诸苗各不相顾,乃汉之利也,我无策而弃噩王,为他邦所不齿,王有雄心者,肯蹈我之覆辙,而视我为噩王乎?”曰:“勿助勿绝,吾能自守亦不惧,此时我兵畏汉将如真虎,彼视我兵为真羊,行就吞噬矣。能无惧乎?”般出所记童谣示云:

当静当静,红花入靛青不定。火龙无明两目病,佩韦火人刃其颈,草长东门鱼骨净。

谛审移时,乃曰:“青不定者。分明指吾不成为靛也。中二语不易解,草长东门,又似青青者仍旺矣。”般曰:“占繇惟左氏浮夸,乃至句描字绘,无不奇应,谣言何足深察?”且又有谣云:

不默不默,鼓声声应泽国。九鸟还遭四熊食,亥土仍为卯木,报道黠奴休吐墨。”

不解,般曰:“以愚测之,‘不默者’黑不大也。次句是其姓名,以下未详,末句似言黑未必吉,且旋归土也。”曰:“数已定矣,我虽无外援,亦当自为备。”一日承至,述司马季孙语,椰子之传王者,尚有山陵阵,俟其演完而吾不能破,便脱椰子归耳。大喜曰:“吾始者不宜过怯,能事遂忘,今汉将启之。其必鲜帅之大扬吾威矣。”乃出纸旗七,分苗兵为八门,而虚其一处,命般守内营,炜执戟侍左右,谓炜曰:“此阵不捷,汝亦自归。若汉兵败,论功以汝为首。”炜致谢。

汉营见布阵奇诡,以告于正参。木兰及矩儿犷儿皆出视,正参曰:“八阵而少一旗何也?”木兰曰:“无旗处即是死门,山陵皆以水为根,此门水源所出,实生山陵,故以彼之生地,为我之死地。”矩儿曰:“然则弟先跃入,非置之死地而后生乎?”正参曰:“小将军神勇,必能先入此门,幸即卧地为伏,伺妖物之出,因而击之,阵自乱矣。”矩儿自去,木兰入休门,犷儿入惊门。呼乌一声,四天忽下黄雪,不见苗卒一人。雪中走碎珠,融结为山陵,汉兵皆没其内。矩儿所卧之地,其下蠕蠕动,两物有翅足无头目,初如箕,出地渐大,飞起作裂帛声。即发二矢连毙之,余不复起。木兰犷儿陷山中,俱诵解咒,仅以身出。立处无雪,复呼乌如前,有大雕如车轮下啄,将士头脑尽破,餐血髓焉。炜大惊,问曰:“王何术之神耶?”笑曰:“非真也!”探怀中出画雕将复放。炜出不意,抽戟刺其喉透之。倒地,状如青狼。术已破,雪山忽解,若土崩之声。汉兵鼓勇,歼苗卒过半,降者尚万余人,为首则噩王儿妇汕妮,为萨剌之妻,余皆红苗之人改衣甲者也。慕炜以逦首归献,犷儿虑其父不武,为汉兵所误及,变大乌,飞乐王侧伺之。果有飞矢蝗集,鼓翼扇之,矢堕地。般知乌异,跨之起,腾归汉营。矩儿呼曰:“弟可谓慈乌反哺也!”般见犷儿复其形,徐吟曰:

汉将作仙苗作孽,天人骑鹤我骑乌。

不曾翼子歌丰芑,自有家禽特地殊。

木兰呼巨雷五,震鲜椰子于槛中,土兽之骨,殆同于煨□□矣。正参使常越以捷报总帅,上诸将功。总帅手书慰藉,兼调援兵云:

天女之擒鲜妖,如东汉昆阳之战,戮长人巨毋霸矣。于此时束身归命,则杀之不祥,留之为患,诚使抚剿两途,俱不能尽善。正参激使为山陵之阵,而后贼之计蹙。吾之智长,无论我兵遂胜,即败矣,犹将复之。慕炜居其肘腋,获彼头颅,旷世奇功,惟丈夫所树立,不其伟哉。乐王父子,设谋宣力,虽韬发六丁之秘,遁穷五岳之形,恐未足以语此。三女饵妖,矩儿陷阵,与杜进士之履险,金军门之殁宁,皆生而与国俱荣,死不与苗同尽者也。苗妇汕妮,给事庆喜,合意守雌,免于夜哭。且虚号妇姑,必无勃溪矣。降苗万余人,再投而归汉,历艰辛,须就链达,可简其精壮数千,以实吾旅,余则安插江苗故寨,分用其尤统之,庶无反侧。夫青苗之役,吾将入告帝廷。论功行赏,而黑苗之事,莫棘手于此时,正参其率全师以当一面。犹恐枋头败绩,桓宣武竟难为情;北邙合围,史思明不知所惧。岂非千虑之得失。智愚亦同尽耶。军中事多怪而言不经,状委蛇则以为生,凿混沌又疑其死,戾气之乘,待阳和而始除也。故不欲传疑以惊逖听,援兵分三进,乐王父子先之,正参与天女次之,李节使以矩儿及四女,杜承慕炜又次之。常越沙明邬郁,前后杂探不以次。

季孙谓李节使曰:“总帅忧尽于书,兵事有不可终日之势。请依次赴援,谨如来令。”乐王父子先行。犷儿问曰:“黑苗何恶,而总帅疾痛之深也!”般曰:“向未尝与儿数典,则五苗之谱牒,何自知之?我家姓氏,显于春秋,封号荣于七国,及迈种德于吾,为西川文学,非真白苗之裔,香火廪君者也。若黄苗以死鹿瘗白茅下,经岁复生,与水精合而孕育,遂有人种,其女多夭,其男多寿,人家建尘鹿祠云,青苗则草木之怪,变女子以交于土狗而生,代为妖邪所凭,如莎鸡蟋蟀,一物而名随时异矣。红苗乃赤蛤蟆化人与虹精媾,既生子,虹精以法压蛤蟆于井,越数传而至青气之父,为野人所诛锄。青气十岁,报父仇而自立,红苗附之。黑苗之先,即唐尧时洞庭之修蛇,被斩而骨为邱陵,其魂郁结于大泽之滨,附穴居淫狐,遂强使交而有子,上世常以三十岁为人,过此则变蛇相,托于巫者。塑蛇神形,置野庙,居人入山者,辄祀豕蹄,为其家捍水火盗贼之患,又五世而子孙为人后,不复蛇相,潜约村寨,自长其地,在楚者曰乌鬼。祠蛇祖,少陵诗所谓‘家家养乌鬼’是也。别派在粤者曰蛋人,明乎人而蛇蛋所出,在滇者曰黑爨晋,时爨氏为南蛮太守。曾入朝,其部滋大,今又修蛇骨中之蛆,化为巨鬼,感运而起,欲与代兴者,总帅而能无惧乎?”犷儿曰:“阿父前在黑苗中,见其兵将矣。易穷者鬼之变态,难测者苗之幻情,能以情饵苗,亦可以态摄鬼也。”般曰:“彼所恃者,金银铜铁锡五魔,以其伪妃鸠盘弧领之。号曰铅母,先不肯援逦,即五魔倡其说,而鸠立主之。且其魔善以耳听,远及百里,只如床下之蚁,总帅机虽密,如属垣何?”犷儿曰:“听主于收,金之用也。”时父子就野帐宿,闻空中语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