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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真人得道咒枣记
一气怒呼号,摧林鸟失巢。岭前阴气瞑,江上浪头高。折尽章台柳,掀开杜屋茅。摇摇舟与辑,无限客魂销。
风过了又落得一陈雨来,那雨好大呀:
化日正当午,轰雷忽震惊。浓云从地合,骤雨满天倾。瀑泻银河浪,盆翻白帝城。郊原平陆地,倏作汉江横。
雨过了还不打紧,谁知又落下一番雹来。那雹好狠呀:
初疑蜥蜴吐,忽讶伏阴生。搅海翻江势,崩山裂石声。坚口银弹小,光比水晶明。莫道天垂异,还因鬼示惩。
这王恶神道弄的这风也不是风。别的风,只吹得叶、扫得花,纵大的,只折得木、拔得树、飞得沙,惟有这一番风,却把那石头滚下水,又把那人儿吹上天。就是那个雨也不是雨。往时的雨,只是洗着尘、破着块,纵大的只是打破芭蕉叶、淋落碧桃花,哪里见这样大雨,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颓波泻海门。就是那雹也不是雹。往时的雹,只大如豆子、大如谷粒,纵大的,只如上苑樱桃颗,东国梅子形,哪里有大如斗,坚如石,一个足有五六斤。你看这个神道,只为争了那张嘴,风了又雨,雨了又雹,把那一个大乡村弄得树也没有一棵,禾也没有一丛,瓦也没有一片,在池中的鹅鸭,打得没有一只,在山上的鸟雀,打得没有一个,在路上的客旅,打得八有七伤,在郊外的牛羊,打的十有九死。雨雹止了,那王恶神道却又问道:“众福户们,可用童男女祭赛我否?”众福户见了这个势头,只得承认情愿用童男童女祭赛。那神道才息怒哩。
却说广福庙乡有十保,这十保福户,因用童男童女,第一保推第二保先祭,第二保推第三保先祭。左推右推,只得以拈阄为定,刚刚的该着第一保祭赛。那第一保的头首,问东家要个童男,东家道:“我的乖乖儿子,怎么舍得?”问西家要个童女,西家道:“我的娇娇女儿,怎么舍得?”众头家无奈。那是四月初一日,祭期又至。欲别处去买来,又怕误了祭期。适有一人姓刘名端,家甚富,养有婢女五六十余,小厮七八十余。那刘端是个不近人情的,小厮也不把配那丫鬟,丫鬟也不把配那小厮。(凡)女到十二三岁,欲窦已开,就晓得干那琵琶。内中有一个小厮,尽生得伶伶俐俐;有一个丫鬟,尽生得标标致致。那丫鬟见了那个小厮,就眉来眼去。小厮见了这个丫鬟,就意惹情牵。两个就走在那僻静所在,去干着那事。干到中间妙处,那丫鬟抱住小厮叫道:“心肝哥哥,干得我好快活也。”小厮也抱住丫鬟叫道:“心肝妹妹,干得我好松爽也。”你看他两个,左心肝,右心肝,唧唧哝哝,不想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刘端到着那个所在,听得分明,闻得仔细,乃大喝一声。原来是一个丫鬟、一个小厮,衣服儿脱得光光的,在那里打奸情哩。刘端却把那个丫鬟与那个小厮,叫家人们拿出厅前,说道:“你两个淫乱,按家法要活活打死。”那小厮丫鬟再三讨饶,刘瑞说:“也罢,而今广福庙正要童男女祭赛,莫若把你两个祭赛广福王去。”刘端开了这个口不打紧,只见那些值祭会首,三三两两就到刘端家来讨去了。这个丫鬟、这个小厮用香汤沐浴,至次日五鼓之初,送至庙中祭赛,仍旧摆了些猪羊酒礼,并用两个台盘盛着童男童女。这个神道,往时节祭赛却要十保的福户罗列跪拜,只因有了童男童女,就屏去众人,只用一两个福户在庙中奠酒。那福户们只说这神把童男童女摄去精魂,却无口吃之理。刚奠了两三杯酒,岂知这个神道,猪不吃、羊不吃、鸡鹅也不吃,单单的吃人,就把那童男童女上除了头发、下除了脚趾、内除了骨头、外除了皮肤,尽皆活活的享而用之。那一两个奠酒的福户吓得个魂不附体。这第一保祭了此一年不打紧,其后遂成了额例。每年到四月初三日,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祭赛。只见第二保轮该第三保,第三保轮该第四保,第四保轮该第五保。先间,第二保祭赛那童男童女还是别处买来的,一到了第三四保就要福户们自己亲生儿女,买来的不准帐。这却不是无此例不可兴此例,有此例灭不得此例。兀的是有例不可兴,无此例不可灭。
却说萨真人自上清宫远回,道经此地,只见那路头上有一家大门外竖一首幢幡,内里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又有那乐声响亮。萨真人暗道:“此必人家做斋醮者。”遂转到那里看是甚么善信。忽有一老者见了真人,连忙迎接,邀至茶堂,行礼毕,老者就掇转个椅子请真人上坐,他却下陪。真人问道:“老丈高姓贵名?”老者道:“卑老姓高名表。”真人道:“老丈有几位昆仲?”老者道:“只有一舍弟名节。”真人又问道:“府上今做斋事,是做青苗斋么?还是做保安醮么?”高表道:“今日做个预备亡人斋。”真人道:“预备斋便是预备斋,亡人斋便是亡人斋,怎么叫做预备亡人斋?”那高老欠身道:“先生适从外来,可见那嵬嵬庙宇么?”真人道:“已曾望见,但未曾到那个所在。”高老道:“那座庙叫做广福庙,有一个灵感大王叫做广福王。先年间在此处收了个猴精,又收了个马精,上帝令他血食兹土,因此上叫做个灵感大王。”真人道;“未曾请老丈说何为灵感?”那高老乃忽然垂泪这:“先生呵,那大王‘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佑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
真人道:“施甘露落庆云,也是好意,你却这等伤情烦恼,何也?”那高老跌足槌胸,叫了一声道:“先生呵!‘虽则恩多还有怨,纵然慈惠却伤人。只因要索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
真人道:“那神道要吃童男女么?”高老道:“正是。每年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为灾降祸。今年祭赛正轮到舍下。”真人道:“老丈有几位令郎?”高老槌胸道:“可怜,可怜。说甚么令郎,羞杀我也。老拙今年六十三岁,舍弟今年五十九岁,儿女上都艰难。我五十岁上纳了一妾,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岁,取名唤做‘一秤金’”。真人道:“怎么叫做‘一秤金’?”老者道:“我因儿女艰难,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帐目,到生女之年,却好有过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所以唤作‘一秤金’。舍弟有个儿子也是偏出,今年七岁,取名唤作‘高关保’。”真人道,“这样取名何意?”老者道:“合下供养个关王爷爷,因在关爷位下求得这个儿子,故名‘关保’。不期今年轮到我家祭赛,不敢不献,故此骨肉之情难割难舍,先与小女舍侄们做个超生道场,故曰预修亡人斋者,此也。”真人闻言止不住腮边泪下,说道:“老丈既无儿,膝前止有一女,令弟止有一子,怎么舍得他活生生祭赛?”老者道:“此也出乎无奈。”真人道:“买来的可替得么?”老者道:“这个神明,初祭时买来的他还享用,到如今只要亲生的儿女,买来的不要。”真人道:“你且抱着令爱出来看看。”那高表急入里面将一秤金拖出,马上又叫高节抱出了关保,放在厅前。那小孩儿家哪知死活,笼着两袖果子,哆哆嚼嚼,(霎时)又倒在高老怀中叫声“爹爹”。那高表兄弟见了忍不住眼泪说道:“儿儿,你而今是我的儿儿,明日是广福上的肴馔。”遂放声大哭起来。萨真人心中恻然,说道:“老丈不必恸哭,此两个儿女(原文缺)。”高老道:“先生怎么样救他?”直人道:“吾乃蜀中西河人,姓萨名守坚,修行慕道,曾遇张虚靖、王方平、葛仙翁三位仙师传授三种道法。我若用此雷法,此神道即可除,教他吃不得你(家儿)女。”高老道:“不耍当耍,好便是福,不好便是祸。”真人道:“定教你无祸有福,不教你无福有祸。”遂教高老兄弟抱着那两个娃子进去,明早不要送去,萨真人独自一人到那广福庙去。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面分解。
第七回 真人火烧广福庙城隍命王恶察过
却说萨真人迳到广福庙中,只见众福户撞钟擂鼓,摆列着香花灯烛,齐齐整整。那神道却又言语起来,问道:“今日系高表家中祭赛,怎么那祭品还不曾见来?”众福户道:“高表家想必摆着祭礼丰盛,故此来迟。”那神道又问:“童男童女可是高关保、一秤金么?”众福户道:“大王威灵,决不敢更换。”神道:“既如此,那两个嫩嫩的却堪受用。”言未毕,萨真人却站在庙门之外,用三台盖头,八卦护身,脚下踏定着贪巨禄文廉武破北斗之罡,手里掐着离旨火天尊胜南斗之诀, 遂运起五方蛮雷, 又剔起天火、地火、雷火、霹雳火及太阳三味真火,且吹了巽风一口。雷又轰,火又猛,风又大,就把那广福庙烧得一片通红。只见:
梁间出焰,柱上生炎,焰腾腾熏炙天地,炎赫赫照耀山川。先时节只闻得沉檀香扑鼻,到而今不见了锣鼓闹喧天。此好似咸阳初毁,此好比袄庙正燃。钟儿烧断蒲牢纽,香炉爆碎宝鸭弦。篝儿化成火发,签筒儿变作煤烟。烧得那判官们不能把笔,烧得那小鬼们不敢擎拳。广福王烧得焦头烂额,土地们烧的破面落肩。福户们惊得东逃西窜,庙主的唬得叫苦号冤。真个只为童男女,恼起活神仙。放出无情火,好个萨守坚。
却说广福庙火焰腾腾,福户们有儿子的抱着儿子而走,有弟郎的携着弟郎而逃。此时,哪里管甚么庙宇。为庙主的,东边去救件衣服,西边去救双鞋子,厨房下去救些饭锅、饭甑,匙筷碗碟,睡房中去救些草席、草垫、绵絮被单。此时,慌慌张张,哪里管什么菩萨。好一个菩萨,虽是木竹雕的,果有些灵感,见火光它近身边,奋身一跳,就跳出庙门。后来着眼一看,只见一个道人站在庙门之前,驱雷使火。这神道,激得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乃提起钢鞭,望空打来。好一个真人,见此神道来的不善,就挥起张天师所惠的宝剑,抵着钢鞭。那鞭从左边打来,剑从左抵;那鞭从右边打来,剑从右隔;那鞭从上头打下,剑从上隔;那鞭从下头打上,剑从下搪。那神道却也无奈,正要呼集部下兵卒,一齐助阵,却被真人又运起掌心蛮雷,劈头劈脑打去,剔动手中烈火,劈头劈脑烧去。那神道怎生当抵得住?遂问着庙中土地之神:“此是何人?灭我祭祀,烧我庙宇。”土地神道:“小神适才到高表家来,高家土地说与小神道,蜀中西河有一萨守坚,曾得了张虚靖、王方平、葛仙翁三仙人法术,又得了张天师所惠的宝剑,此剑飞来飞去上斩天神,下殊地煞。今日放火烧庙、灭童男女祭祀者,正此人也。”那神道闻得此语,此心默然叹道:“这人既有这样本事,我怎么奈得他何?但我当时为了广相王血食兹土,皆是湖广省下都城隍保奏,今不如去见城隍,看作何处。”
于是,驾一朵云雾迳来到湖广省下。只见一所庙中有一位神道,头戴的皂璞头,身穿的大红袍,腰系的黄金带,手拿的象牙笏板,且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傅粉的脸,三绺的髭髯。左边列的判官,右边列的小鬼,威风凛凛,杀气昂昂。广福王到着那里,只见庙前一个土地,乃问道:“此庙中乃是城隍爷爷么?”土地道:“正是。”广福王道:“此城隍爷爷姓甚名谁?”土地道:“你还不晓得他的来历?他乃姓纪名信,当日亲事汉高祖,为臣死忠,汉高祖得了天下,就封他为了城隍之职。”广福王道:“天下许多城隍,终不然都姓纪不成?”土地道:“天下两京十三省,哪一府、哪一州、哪一县不是姓纪的城隍?就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造下了城池,定下了庙宇,城隍都是姓纪的!”广福王道:“怎的这个城隍分外威严些?”土地道:“这个城隍乃是一省之主,省中的城隍比府上的城隍更威严些,府上的城隍比州中的城隍更威严些,州中城隍比县中的城隍更威严些。”此城隍来历兹且不题。却说广福王进到庙中来见了城隍爷爷,因他们职位崇尊,下了一个跪礼。参拜毕,城隍问道:“尔是何土之神?”广福王道:“小神乃姓王名恶,当年先在湘阴地方曾收了猴马二精,蒙湘阴县的城隍申闻爷爷,爷爷就在玉帝前保奏,敕令小神血食那方。不想道,蜀中西河有一人姓萨名守坚,烧了小神的庙宇,灭了小神的祭祀。此今小神们上无片瓦遮身,望爷爷见怜。”城隍道:“既是这个萨守坚,闻得他得了张虚靖、王方平、葛仙翁三位仙人的道法,而今奏名真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你岂奈得他何?今日与吾伸说亦是闲的。你莫若跟他一十二年,俟其有过,许尔用鞭打死,以复前仇,待我奏闻玉帝。彼若无过,尔敢妄自鞭打,罪及于汝。”广福王私心窃喜道:“萨守坚,萨守坚,莫说—十二年,一十二时就要复你前仇。一十二时复不得,一十二日也要复了。一十二日复不得,一十二月定要复了,决不到一十二年去。”城隍见王恶恁般欢喜,又恐他公挟私仇,妄自害了真人,却差了本部一个使者与王恶同行,做一个明府。萨守坚果若有过,许王恶鞭打;若无过,不得妄报私仇。王恶应诺而行,符使亦应诺俱往。此且不在话下。
却说萨真人焚了广福庙,转到高表家来。那高表兄弟感他救了两个儿女,遂整顿厚席报谢真人。乃杀了一只刚生的的猪、一只柔毛的羊、一只司晨的鸡、一只红掌的鹅、一只绿头的鸭,又网了几尾锦鳞的鱼,摆列的齐齐整整。萨真人刚至其家,即问道:“此席面何为而设?”高表道:“蒙先生法力救了小女、小侄,聊备此席相酬。”真人大惊,说道:“为我一人,宰此数生,吾之罪也。”遂合掌忏悔,念不住(那)消灾灭罪之经。既而与高老道:“贫道乃出家之人,戒酒断荤,有劳盛设,请收了罢。”高表兄弟愕然,说道:“先生既吃斋,寒舍可没甚么殷勤。”真人道:“不消。吾要告辞而去。”高老道:“广福王烧了庙宇,先生一去,他若来奈何我家,怎生了得?先生可在此权住一二年去方好。”真人道:“那神道被吾烧毁,焉敢再来作祸?你只管放心。”高表兄弟再三留之,真人无奈,也只得权留一两个月。高表兄弟以这个先生既吃斋素,乃呼童去办那斋果斋菜。时四月天气,园中除了枇杷、李子、杏子、樱桃,没有甚么果品,只自己家中还藏的有新新鲜鲜的橘于、甜甜蜜蜜的甘蔗、圆圆净净的大栗、精精洁洁的土瓜。有了这些果品,却又南涧中采取芹菜,西园中掘取笋根,东山上寻取木耳,北山上讨着茅菰。又炊了香馥馥的箐精饭,煮了细嫩嫩的先春茶,开了碧澄澄的金华酒,煮了滑溜溜玉碜羹,把这些蔬菜、果品、饭食叫家童摆在桌上,高表兄弟自去客房中请着真人过午。真人道:“多蒙老丈厚爱,只是贫道受了葛仙翁仙师咒枣的法术,每咒三枣当饭一餐,咒九枣则度一日,这些果品、蔬食菜羹,贫道一发不用。”高老道:“依先生这般说来,一发辟谷了。”既而问道:“怎么叫做咒枣?”真人道:“但念起咒语,其枣自来,今借一小盒子置之席上,待贫道略咒几枚奉送二位贤昆仲。”高节道:“有此妙法。”随安置一盒子于桌上,真人念咒数语,说道:“羊角,羊角,鹿卢,鹿卢,奄呵哞呢叭缚轰。”念咒才毕,只见数枣大如梨实,卒至盒中。高老大笑道:“先生之法妙哉,妙哉。”真人捧上高老兄弟,时高老取了一枚,高节取了一枚,高关保、一秤金一人一枚,高表的妻妾,高节的妻妾,也各人一枚,真人发散已毕。高表、高节食其枣,果然滋味异常,一食且饱,乃曰:“先生有此珍物,尚食此野藏山果乎?”遂撤去其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