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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寇志
却说范成龙在大王庙后,同众人都听得那碎石坡劈雷价鸟枪响亮。半歇不听见吹画角,众人惊疑,范成龙道:“敢是豹子中了枪,不死逃走,他追了去,我们快去看来!”霎时大树湾众猎户也都到齐,吹起火把,大声呐喊,扑到碎石坡来。范成龙挺着铁脊矛当先,大叫:“唐兄弟,我来也!”不见答应,只见三五个庄客先叫起苦来,说道:“苦也,那地下不是行内的鸟枪,火绳兀自明亮,人到那里去了?”范成龙轰去了三魂七魄,那颗心摇铃价幌起来,忙叫:“快寻是那条路!”又只见几个猎户叫道:“你们休乱,这深草内有人做声。”众人听时,只听哼道:“我在这里,你们快来!”
成龙同众人大惊,忙上前将火把照时,只见唐猛同一只大豹贴胸抱定,卧在草坑里。众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倒退。范成龙忙挺手中矛,觑定了那豹的肋缝里,用力戳进去,矛锋从下面透过,签入地内。那豹子已吃唐猛钢牙啃伤颈脖,奈何得没了气力,又吃这一矛,吼了一声,登时丧命。范成龙放了矛,又去腰间取出那柄铁锤,去豹子的耳根边连打十余锤。那豹子鲜血迸溅,乌珠突出,脑骨损碎,动也不动了。范成龙道:“兄弟放手,好了!”那唐猛那里肯放。成龙又叫道:“豹已死了,兄弟只管放来!”唐猛才放开了手,坐在草地上喘做一团,满口里都是豹子的毛血。众庄客上前搀扶了,走出深草。范成龙拔起铁矛,众多猎户上前将死豹扛出坑上。范成龙问后猛道:“兄弟受伤否?”唐猛道:“没事,两肘好似擦伤了些。”范成龙道:“兄弟不听吾言,早是叫几个人帮你,何用如此费力。”唐猛道:“不瞒哥说,我去年也曾两次空手活捉两只大虫,却不恁地费力。这畜生果然利害,怪道众人近他不得,我也险送了性命。”众猎户都拜服道:“唐衙内真是天神降凡也。”当时众人见除了这豹子,欢天喜地,把来扛抬了,并派人收了窝弓,庄客收了唐猛的鸟枪,一阵下山回徐溶夫村上来。
原来徐溶夫家里也不曾睡,都秉烛相待。五更时分,只见三五个庄客猎户先跑回来报道:“那豹子已吃店街内结果了。”徐和大喜,忙叫妻子预备下酒饭。不多时,远远一簇火把,只见众人吆吆喝喝,扛了那只独角锦纹豹,范成龙、唐猛都随在后面,一齐奔回庄上来。将那死豹安放在厅中间,东方已发白。徐溶夫与众人都向唐猛道乏,唐猛笑道:“快把酒来,与我接一接力。”溶夫忙叫搬出来摆在厅上,大盘小碗价酒肉,众人都一齐乱吃。天已大明,惊动村前村后无数老少男女,都到徐溶夫家看豹,见了唐猛,都夸奖不已道:“只道戏场评话里这般说,那知真有如此壮士。”那里正也到来,遂与众人商议,要将这豹子送到唐衙内府上去。唐猛道:“我要他做甚!只顾扛去,献与你们那知县,也教他放了心,省得比较。倒是这富生的一只水晶角可爱,对知县说,可要取下来还我。”众人大喜。唐猛道:“我觉得有些筋骨酸,头脑发胀,打然不得,与我个好床铺,要去睡一睡。”徐和道:“衙内辛苦了,正好草塌上将息。”唐猛滚入床内,放下纱帐,齅齅的睡着了。里正已差人去飞报知县。范成龙与徐溶夫商量道:“今此豹已除,却怎样去取参仙?”溶夫道:“仁兄放心,我已准备下了,须如此作用,今夜管取他到手。”成龙大喜。当时成龙与众人也都困乏了,都去睡睡将息。
下午时分,那钜野县知县差一名都头,带了几个士兵,前来取豹;又差一个体己亲随,将着一封书信来,启请唐衙内到县里,置酒申谢。此时唐猛、范成龙已都睡起,那亲随向唐猛声喏,呈上知县书信。拆开看时,上写道:“深蒙世兄神威,扫除一方巨害,下官感激之至。本欲亲自登堂拜谢,因公事在身,望屈世见到冰街一叙,勿却是祷。”唐猛对来人道:“你去上覆相公,我有紧急会干,要往兖州镇去,不及相见了,多多拜谢。”遂叫庄客取几两银子赏那亲随。又叫庄客用利斧将那死豹的脑盖骨凿开,取下那支水晶角来。看时,果然坚利无比,非钢非铁,赛过金钢石。唐猛甚喜道:“你去对你相公说,这豹的一只角我取了。你去罢!”那亲随也不敢多说,取了赏银,自回县去。范成龙又取出些银两谢了众猎户。那都头同里正押督众猎户,士兵扛了那只死豹,辞了徐溶夫并后范二位,解豹到县里去了。
唐猛问取参仙之事,徐和道:“我已说过了,今夜去取。那参仙最喜扑灯光,最爱的是木香,最怕的是五灵脂。我早已准备下五七斗五灵脂,数十斤木香屑,只须用红纸糊一个绣球灯儿,用长绳拴了。此处山这面有一洞,名秦王避暑洞,最是幽深。那一头洞口,先用五灵脂截住去路。他生长之处,我却认识,在中峰左侧,只将木香屑迤逦洒至秦王洞。将灯放在前面洞口,一人躲在里面牵住绳索,待他来扑灯火时,将灯牵入洞里,引他进洞。须得一快走的人,速将五灵脂截断归路,然后进洞去捉,他自不能逃走也。”后猛道:“妙哉!撒五灵脂,须得我去。”范成龙大喜。
当日无话,看看天色将晚,众人都吃过了饭,徐溶夫的娘子巳糊好一个绣球灯儿。溶夫道:“去的人多不得,只消两三个伴当,负了药布袋去足矣。”众人依言。当时徐和留两个儿子并不去的人在家里,自己同了范成龙、唐猛,带了药布袋、红灯、绳索,缓步进山。到得山里,星斗满天,月明如昼。看看已到秦王洞口,徐和立住脚,指着一处峰峦道,“那里便是参仙根本之地,此去不远。二位不必上前,只须在此安排,我上去散木香屑。”范成龙听了,便去洞后撒下五灵脂,余多的都交与唐猛。徐溶夫同那几个伴当背了木香口袋,到中峰左侧,将木香屑倾出,迤逦洒下来,直洒到秦王洞口。那范成龙已将红灯点起,放在洞口,将绳拴好了,拿着绳头走入洞里去。徐溶夫同后猛等众人都走下山坡,在树林里躲了,只留范成龙一人在洞里。
徐溶夫在深树内,眼不转睛的盼望那参仙。星移斗转,直到三更时分,果然隐隐的望见一个孩子,从峰后跳舞出来,光赤着身子,望去约有四五岁大小。唐猛喜道:“来也!”徐溶夫忙叫:“休高做声,快躲了。”那参仙出离了地面,朝礼了星斗,参拜了四方,跳舞一回。蓦地闻见一阵木香香,各处寻觅,寻着了木香屑,跳跳舞舞,一路寻来。不觉到了秦王洞口,看见了那绣球红灯,甚是欢喜,便远远立定了看,慢慢的上前,用手来取,只见那红灯滚入洞里。可怜草木精灵,初成气候,那里料得人心机诈,便追了红灯也进洞里去。徐溶夫望得明明清清,叫声惭愧,忙叫唐猛快下手。唐猛提了五灵脂袋,三脚两步蜇到洞口边,把五灵脂撒满地面,更无隙缝。那参仙觉得有人,忙逃出来,见了五灵脂,不能跨过,急反身入洞里。范成龙从里面扑出来,参仙大惊,前后无路,只是四面乱撞。唐猛撇了布袋,抢入洞来。那里面黑洞洞地,只听得参仙哭叫,没处捉摸。少刻,徐溶夫同几个伴当点了火把,一拥进来。参仙乱哭乱叫,走投无路。众人七手八脚,乱扑乱赶,逼到一个狭窄所在,吃范成龙一把抓住。徐溶夫上前看时,更喜是个男子身,忙叫:“哥哥手放轻些,看捏杀了。”当时范成龙大喜,抱入怀里,忙出洞来,齐回旧路。
那参仙一路啼哭,只叫饶命。徐溶夫老大不忍,叹道:“也是你的劫数,为国家大事,也顾你不得了。”范成龙既得了参仙,众人无不欢喜,飞奔回来。下得山时,平地上行不得百十步,离徐溶夫家已是不远,听那参仙,声息全无,动也不动。范成龙道:“不好了,想是抱得紧,捏死了。”教把火把来照看。却不防那参仙尽力一挣,范成龙捉不住,好似有人夺去的一般,吃他挣脱落地,一溜烟往山下飞跑的去了。唐猛忙飞步追去。饶你唐猛脚步如飞,那里奔得他过,只见他在前面好一似断线的风筝,轻如禽鸟,在山上一直飞去。范成龙、徐溶夫同众伴当只叫得苦。唐猛赶了一程,已是无影无踪,追赶不上,气急败坏回来。范成龙目瞪口呆,罔知所措。正是:水银入地难收取,鹞子钻天没处寻。不知那参仙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陈念义重取参仙血 刘慧娘大破奔雷车
却说范成龙央求徐溶夫,用尽方法,取得参仙到手,仍吃他逃脱。范成龙懊恨欲死,徐溶夫道:“事已如此,恨亦无益,且回合下再商。”范成龙道:“仁见你想,教我怎生回兖州去?”唐猛道:“我被蚊子叮得一身老大疙瘩,仍扑了一场空。早知如此,捉住时先弄杀了,倒没这桩事。”范成龙只是呆想,徐溶夫再三相劝,只好回家,真是一步懒一步。到了家里,徐溶夫的娘子并两个儿子得知,也是纳闷。范成龙问溶夫道:“何不就去一掘,且试如何?”溶夫道:“仁兄不信,夜来说过,此物端的在地下游行无碍,只是出入的路必从生根发首之处。若在那里刨掘,他先走了,掘亦何益!如果好刨掘,何用费如许力气?如今他着了这番惊恐,三五个月不敢出头,却怎好?”范成龙道:“舍了这参仙,仁见可另有何法治得刘慧娘好?”徐和道:“这个实难,我的学问,怎能加乎孔厚之上,他兀自设摆布处。除此参仙之外,都自草木凡品,却如何换得命过!”范成龙沉吟叹气,唐猛道:“哥哥,今夜心焦也是无益。不如且睡了,明日再商。”溶夫道:“也说得是。”便劝范成龙安置。
众人都去睡了,范成龙那里睡得,巴到天明,爬起来。见众人都还未起.却开门出去小解,一面看那高平山上,山光岚气,晓色苍苍,好鸟乱鸣,泉声清冷。成龙感叹不已,想到:“慧娘命在旦夕,奔雷车怎生解围,我却如何回猿臂寨?”看看那山上,只是吁气。正在出神呆想,只见山脚边幽林深处,一个老人走来。成龙看那老者,道家装束,拄一枝过头藜杖,穿一领旧葛道袍,首顶竹冠,脚踏麻鞋,腰悬两个葫芦,生得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缓步而来。到了成龙面前,把成龙一看,笑道:“足下是何处英雄,不去与国家出力,来此深山何干?”范成龙见他形容古怪,言语非常,便答道:“小可委是兖州府军官,有公干到此。”那道长大笑道:“我省得了,想是山东干戈未静,又来寻徐溶夫商议什么。”成龙道:“正是为此。”道长道:“他已是额外之人,各有正事,只顾缠他做甚!不瞒将军说,徐溶夫乃是老拙的小徒,我适从此闲过,正要来探他。”范成龙听了,吃了一惊,连忙施礼。
只见徐溶夫的小儿子跑出来见了,忙报进去道:“老师父来了。”徐和忙出来迎拜道:“师父长久不来了,快请进来。”那道长便同范成龙一齐进来,只见他更不谦让,就去上面坐了。徐娘子同两个儿子都来参见。此时后猛已起来,亦来相见。那师父问了范唐二人姓名,称赞道:“皆济世英豪也。”徐和便对范唐二人道:“我这师父,姓陈,名念义,道号通一子。本是吴越名医,深明阴阳消长之理。七十岁上,厌弃尘世,入山修道,得地仙证果,今年一百四十岁了。现在隐居天台山中,是小弟受法恩师。”范成龙称羡不已。徐和问道:“师父何来?”陈念义道:“我到蓟北赴龙沙会,比较赤书玉字,意欲通诚张真人,保持劫运。又因金云门仙子,借我丹母,久不见还,前往索取,今已取得,仍归天台。道从青州经过,见官兵与寇贼鏖战,杀气冲满,遂绕道而行。因久不与你相见,特留残步相看。昨夜到孤云汛,见月光可爱,遂住于松林之下,所以今早才到。”
范成龙眉峰一皱,私对徐和道:“令师既是现在神仙,刘慧娘病何不求告于他,必有妙术相救。”徐和道:“我也正如此想。”便拜问陈念义道:“有一俗事拜求老师,伏望慈悲救济。”陈念义道:“又是什么,我一切俗缘俱已生疏,你这般热肠,何时得了。”徐和道:“此实不得已之事。”遂说起慧娘病症如此沉重,孔厚不能医治。陈念义叹道:“造物枢机,岂凡庸所可窥弄,卤莽粗工,举眼皆是,实轩岐之大魔,生民之劫运也。孔厚无法可施,求我亦是无益。”只见范成龙再拜道:“小将奉令而来,不但为刘慧娘一人,现在逆贼宋江,仗奔雷车之势,横行无忌。若慧娘一死,再无胜他之人,眼见山东百万生灵尽遭涂炭,望老师大舍慈悲,拯救则个。”陈念义道:“将军不知,非是我怠惰。我的本领并无私藏秘妙,开着大门由人搬取,不但小徒尽得我法,便是孔厚亦莫不尽知。今慧娘已为腐医所误,势难挽回,正所谓一个人轻轻推得倒,十个人用力扶不起。孔厚束手,老拙更有何法。”范成龙道:“陈道子圆光,照出此地有参仙可以救命,小将昨夜与徐唐二兄如此用计,已捉到手,自不小心,仍吃他逃脱了。”陈念义愕然道:“你们老大卤莽,此事岂可乱做!幸众位都是大根器人,不然自家性命休矣。”众人大惊,忙问其故。陈念义道:“凡生于天地之间皆曰命,上天好生,一切飞潜动植,无不覆育。而于其中能修养灵根,不扰世界者,尤为锺爱。上苍之爱护道种,如慈母之保赤子,岂容人魔加害!那人参在地下三百年,秉上天瑶光之精,感山川灵秀之气,全具人形六百年,便外开九窍,内生脏腑;九百年,能出地面,参拜星斗,游戏山川。此时便有山灵地抵守护,不许凡人欺害。倘故违禁忌,便是捉得到手,犯了神怒必死。一千二百年,能吐人言,天神诵章,脱离很株,游行十洲三岛,成全大道,与人之修成阳神无异,你们却如何胡乱惹他!那只独角豹子,未尝不是他的护卫,却吃你们硬结果了。我看众位都是天神下界,本处神抵一时亦拗你们不过,所以安然无事,不然如何做得到。虽然做被你们做了,毕竟不能取他到手。”众人听了这话,都呆了,做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