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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
“张铁棍道:”仍着千里驹三人,背负他三人在中间,也着他拿上兵器,两腿虽不能动,两手还是作家,我们再周围保护,若得走脱,也不枉救他三人一番。“众人道:”说的是。“韩八铁头道:”迟不得了,岭后兵还少些,都快快随我来。“众贼一齐发喊,刚跑到半岭,官军箭如骤雨,早射倒马武金刚和李启元等三四个,众贼又复跑回。
千里驹等将连国玺三人仍放在岭上。韩八铁头乱嚷道:”坏了,坏了!“不住的用眼看连国玺。国玺已明其意,反哈哈大笑起来,将城璧叫至面前,说道:”我死分所应该,你又来做甚么?我从十八九岁,即夺人财,伤人命,我若得个好死,天道安在?刻下官军势重,断难瓦全。你若有命杀出,可速归范村,搬取家小,另寻一幽僻去处居住,免人物色。若死于此地,亦付之无可如何。“说着,用手向西南指道:”官军都上岭了。“城璧回头一看,国玺已自刎在一旁,喉下血喷如注。城璧抚尸大痛,众人无不叹悼,亦有放声大哭者。胡邦彦用手把吴九瞎一推道:”你看见么?连大哥死的好,不可因你我这两块臭肉,做众兄弟之累。“说着,也向项下一刀。吴九瞎大叫道:”你两个慢些去,等我着。“一刀也抹在一边。韩八铁头喊叫道:”我等不能出彀,实为保护连大哥,不敢奋勇上前。今他三人俱死,我们可各寻生路。“又向城璧道:”哭亦何益?你们再跟我从岭后杀下去。“说罢,一手提刀,一手拿了一块毡子挡箭,众人亦各取被褥遮护,蜂拥而下。连城璧痛惜他哥哥惨死,愤无可泄,提两条铁锏,首先冲杀下岭,止左臂上中了一箭,急忙拔去,吼一声,杀入官军队中,所到皆纷纷倒退。韩八铁头等后面跟随。岭前官军,见众贼从西北下去,又听得岭后喊杀连天,一个个都从东南上岭,往下杀来,俱到岭下,将众贼围裹在中间。参将站在岭头上,用旗指挥着众军用力。战了有一个时辰,众贼虽勇,却止是三四十人,除箭射倒外,此刻又伤了八九个,兼之酒后,未免夺力。况此番官兵,皆沂州总兵久炼之卒,非泰安军兵可比,连本州捕役丁壮,不下一千七八百人,止存有二十余贼,如何对敌。杀出重围,架山逃走的,只有王振武、连城璧、韩八铁头三人。其余杀死生擒,俱未脱网。
王振武等扒了四个山头,见无追兵,向城璧道:”我等从龙潭虎穴逃得性命,若再被擒获,何以见天下朋友。依我愚见,三人各自分路,走脱了的便是造化。“铁头道:”这断使不得。
我料官军安肯轻放,定必在满山找寻,设或相遇,其势愈孤,不如死在一处为是。“又用手指道:”你看对山并无樵径,此人迹不到之处,我三人且奔那里,再做策夺。“于是穿林拨草,又走了二十余里。城璧道:”官军断无人到此。日已衔山,须寻一妥地过夜,庶免饱虎豹之腹。“王振武笑道:”便有狮子来,我们那一个还打不退他?“铁头道:”那东南上有个小屋儿,那边便可过宿。“三人走至屋前,原来是一间山神庙,大敞着也没个门儿。三人坐在里面,各肚中饥饿起来,乱了一会,也就罢了。战乏了的人,又扒了许多山路,放倒头便睡。到起更后,梦魂中一声喊起,各睁眼看时,已被众军用挠钩搭住,拉出庙来捆绑了。三人面面相窥,各没得说,一路解至州衙,到死囚牢内,见冯大刀、李启元、张铁棍、千里驹、马武金刚五人。城璧道:”为家兄一人,累及四五十弟兄性命,真是罪过。“马武金笑道:”休如此说,任凭他碎尸万段罢了。只是你三个,既已杀出重围,如何又被拿住?“王振武笑道:”皆因我们在山神庙中睡熟,误遭毒手。“不言众贼叙谈。再说知州,连夜寺待参将等酒席,并犒劳众军,天明打发回镇。又与守备相商,各申文报捷于上宪。第二日,将头等提出监来,百般拷掠,教招供各党羽巢穴。并叛逆情状,以实前言。八人忍痛,各无一言,夹打到极处,反骂起来。知州审了三四次,各无一句口供。只得定禀请示,巡抚火牌下来,着泰安文武官,多带军役,押解各犯赴省亲审。知州同守备亲自解送。巡抚审了一次,见铁头等语言刚硬,心中大怒,要照叛逆例,不分首从定拟。他内里有个管总的幕客,再三开解,将韩八铁头、连城璧定拟为首,请旨立决,王掁武、马武金刚为从,立绞;冯大刀、张铁棍、李启元、千里驹四人,各充配远恶州郡。仍发回泰安听候。正是:一饭闻惊信,拚生入彀中。
遭擒拟斩后,无计出樊笼。
第十四回救难友知州遭戏虐医刑伤城璧走天涯
词曰:
官军解役人多少,邂逅相逢好。聊施道术救英雄,一任鬼神猜拟道途中。
邀他古寺话离别,哭诉无休歇。问君还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右调《虞美人》
且说冷于冰在玉屋洞炼习神书,断绝烟火,日食木之物。
三年后,须发绀碧,遍身长出白毛。六年后,尽行脱尽,仍复故形,但觉容颜转少,不过像二十七八岁人。抑且双瞳炯炯,昏黑之际,可鉴百步。历了十个年头,虽无摘星换日、入石穿金的大术,若呼风唤雨、召将拘神,以及移身替代、五行遁法,无不精通。皆《宝箓天章》之力也。猿不邪得于冰御气口诀,修炼的皮毛纯白。那日在山上,正采了几个异样果子,要孝敬于冰,远远看邮紫阳真人同火龙真人缓步而来,飞忙的跑入洞中,报与于冰。于冰整衣,到洞外跪接。遥见二位仙师,一戴碧莲冠,穿紫霞无缝天衣,鹤顶龟背,木质金形,凤眼疏长,修眉入鬓,长须白面,身高七尺;一戴八宝紫金冠,穿大红入云龙衣,庞眉广颡,绿睛朱顶,隆准方颐,目有三角,面若赤丹,一部大连鬓红须,披拂项下,身高九尺,望之令人生畏。
于冰心内道:”此必吾师火龙真人。“少顷,二仙到了洞门。于冰道:”不知二祖师驾临,未获泥首远接,祈恕愚昧。“见白面者道:”汝弟子骨气,已有五分,何入道之速也?“赤面者道:”眼前似好,不知将来何如?“二仙相让入洞,于冰后随。二仙分左右坐下,于冰正欲叩拜,只见赤面者道:”此汝师伯紫阳真人也,与我同为东华帝君门人。“于冰两叩拜,紫阳亦起立,火龙又令再拜谢赐书之恩。于冰又拜,真人道:”儿童嬉戏之物,何以谢为?“于冰拜罢,又拜了火龙真人四拜,火龙命起立一旁。随即猿不邪也来叩拜,火龙向于冰道:”你毫末道行,即收异类门徒,殊属轻率。“紫阳道:”你当日收桃仙客,岂尽得道之时耶?渊源一脉,正是师作弟述。“火龙大笑。又顾于冰道:”年来铅汞调和否?
“于冰道:”尚未自然。“火龙道:”气无升降,息定谓之真铅;念无生灭,神凝谓之真汞。息有一毫之不定,形非我有,散而归阴,非真铅也;念有一毫之不澄,神不纯阳,散入鬼趣,非真汞也。汝其勉之。“于冰唯唯。紫阳向于冰道:”修仙之道,宜速斩三尸。三尸不斩,终不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地仙可望,天仙不可得矣。故境杀心则凡,心杀境则仙。当于静处炼气,闹处炼神。“于冰唯唯。火龙道:”你出家能有几日,前后得许多异类。此皆修行人二三百年不轻遇者。皆因汝立志真诚,纯一不已,乃能得此。我与你师伯去后,你即随便下山,周行天下,广积阴德。若能渡脱四方有缘之客,同归仙界,更是莫大功行。法术二字,当于万不得已时用之,断断不可频试,与世人较论高深。你须诚敬如一,始终弗懈方好。我于你有厚望焉。“说罢,二仙齐起。
于冰与猿不邪跪送洞外,直待云行天际,于看不见进,方才起来,入洞坐下,细想道:”祖师教我周行天下,广积阴功,我该从那个地方周行起?”猛想起当年到山西,遇一连城璧,虽系侠客,却存心光明磊落,我爱其人,承他情,送我衣服盘费,心意极其诚切。屈指整十个年头,我在这玉屋洞修炼,家间妻子未尝不思及,然随起随灭,毫无萦结,惟于他到不能释然。我如今要遵师命下山,却心无定向,何不先到范村一行。
但他这十数年,生死迁移,均未敢定。自柳家社收伏二鬼,从未一用,我何不差他先去打探一番。他若在家,便去与他一会,就近游注重山西五台,完我昔年志愿,再周行天下未晚。
想罢,将葫芦取出,拔去塞儿,叫道:“超尘、逐电何在?
”只见葫芦内起一股黑烟,烟尽处,二鬼站在面前。于冰道:“我自收伏你们以来,十年未尝一用,究不知你们办事何如。今各与你们符箓二道,仗此可白昼往来人世,不畏惧太阳。此刻速去山西代州范村,查访连城璧生死存亡。我再说与你们,他即改名易姓之张仲彦也。看他在家没有,禀我知道。”二鬼领命,御风而去。至第五日午,二鬼回来禀复道:“小鬼等奉命,先到代州范村,查知连城璧,即张仲彦,问他家中霤井灶诸神,于今岁六月初,去陕西宁夏看望他哥哥连国玺。
小鬼等便去宁夏,问彼处土谷诸神,言三月间,连国玺因盗案事发,被地方官拿送山东泰安州,不知作何归结。小鬼等又到泰安,始查知他弟兄二人前后事迹。”遂详详细细,向于冰说了一遍,又道:“连城璧等,巡抚审后仍令解回泰安,前日已从省城起身,今日大要还在路上行走。”于冰将二鬼收入葫芦内,叹息道:“连城璧虽出身强盗,他肯隐居范村,尚不失为改过知机之人,只可惜被他哥哥连累。
今拚命救兄,也还是义不容辞的事,并非去做强盗可比。我若不救,城璧休矣。”于是将猿不邪叫至面前,吩咐道:“我此刻即下山,或三五年、十数年回,我也不能自定。洞内有紫阳真人《宝箓天章》一书,非同儿戏,吾虽用符咒封锁在丹房,诚恐山精野怪,或明夺暗取,你无力对敌。今授你吸风吹火之法,妖魔逢之,立成灰烬。你再用本身三昧真火一炼,久暂皆可随心应用。再授你指挥定身法,并借物替身法。你有此三法,保身降魔有余,也是你在我跟前投托一场,以酬你十年采办食物,昼夜勤劳。你若仗吾法,混行人间,吾惟以雷火追你性命。”猿不邪大喜道:“弟子承师尊天恩收录,不以畜类鄙薄,已属过望。今又蒙赏赐仙法,何敢片刻出离洞府,自取灭亡。”于冰-一传授口决,并以手书符指法,不邪顿首拜受。于冰又道:“嗣后若差二鬼回洞,你切莫视为怪物,擅用神火,他们经当不起。”不邪道:“弟子从未与二鬼识面,须一见方好。”于冰从葫芦内叫出二鬼,二鬼显形,不邪见其形貌凶恶,亦少有畏缩之心。于冰道:“尔等从今识认,日后亦好往来。”说罢,收了二鬼,走出洞来。不邪也学于冰送火龙真人样子,跪送洞外。
于冰将脚一顿,顷间遍身风云,飞腾虚渺,不过半个时辰,早到山东地界。拨云下视,见济南道上有一队人马,约有二三百人。再一细看,隐隐绰绰,似有几辆车儿,在众人中间行走。
于冰道:“是矣。”将云光落下,缓步迎了上去。少刻,见十数队马兵,腰悬弓矢,一个武官领着开路,从面前过去。又待了一会,有一百六七十步兵,各带兵器,围绕着两辆车儿行走,车儿内有七八个蓬头垢面之人。于冰等他走到切近,高声说道:“将车儿站住,我要说话。”只这一句,两辆车儿和钉定住的一般,车夫将骡马乱打,半步亦不能动移。众兵丁深为怪异,忙问道:“适才可是你这秀才,要和我们说话么?”于冰道:“我要和连城璧说话。”众兵道:“连城璧是动牢反狱、拒敌官军、问斩决的重犯,你与他说话,自然是他的党羽了。”于冰道:“我虽非他的党羽,却和他是最厚的朋友。”众兵大吵道:“不消说了,这一定是他们的军师。”随即就有七八个上来擒拿,于冰用手一指,众兵倒退几步,各跌倒在地,再扒不起来。众兵越发大吵不已,又上来二三十个,也是如此。
众兵见此光景,分头去了守备、知州,知州从后面赶来看视。于冰见轿内坐着个官儿,年纪不过三十上下,跟着许多牢牢衙役。但见:头戴乌纱帽,脚踏粉底皂。袍绣白鹇飞,带露金花造。须长略似胡,面麻微带俏。斜插两眉黑,突兀双睛暴。书吏捧拜匣,长随跟着轿。撑起三檐伞,摆开红黑帽。敲起步兵锣,喝动长声道。铁绳夜役拿,坐褥门子抱。有钱便生欢,无钱即发燥。官场称为太老爷,百姓只叫活强盗。
只见那知州在轿内坐着,不住的摇头晃脑,弄眼提眉。于冰心里想道:“看他这轻浮样子,也不像个民之父母。”知州到了面前,几个兵丁指着于冰说道:“就是这秀才作怪。”那知州先将于冰上下一看,口里拿捏着京腔问道:“你是个什么人儿?
敢在本州治下卖弄邪法。你这混账猴儿,离忽到那个分儿上去了!”于冰听他口音,是个直隶河间府人,便笑向轿内举手道:“老乡亲请了。”那知州大怒,喝令:“锁起来!”众衙役却待上前,于冰用手向轿内一招,那知州便从轿内头朝下跌出,把个纱帽触为两半,头发分披在面上,口中乱嚷:“反了!”又骂众衙役不肯拿人。众役一边搀扶他,一边来拿于冰。于冰向众人唾了一口,个个睁着两眼,和木雕泥塑的一般;又将书役兵丁周围指了几指,便颠三倒四,皆模卧在官路上。
于冰走至囚车前问道:“城璧贤弟在么?”城璧在囚车内听得明白,看了多时,早已认得是于冰,连忙应道:“小弟在此。
”于冰将他扶下车儿,见他带着手肘脚拌,用袍袖一拂,尽皆脱落在地。韩八铁头等各大喜。于冰见他两腿膀肿,不能步履,用左手轻轻提起,揽在腋下,行动如飞,片刻走了十二三里,到一破庙殿中放下,面朝庙外,将剑诀一煞,那些兵丁衙役人等,一个个陆续扒起,又乱嚷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