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记

  店主道:“爷爷呀,果然是神圣临凡。怎么一面说了,就飞空去了?”乃问八戒、沙僧;“二位老爷,你知他金箍棒比不得禅杖缘因,望你说我一听。”八戒道:“我要说我的九齿钯,尚不得闲工夫,那有心情说他的金箍棒。”沙增道:“我自家也有降妖杖,也不耐烦讲他。真是比不得这批经担的禅杖。”老汉道:“没奈何,二位老爷讲一句缘因我老汉知道。”八戒道:“老店主,必定要知,我只得说与你听。”乃说道:
  “论钉钯,金箍棒,还有降伏一宝杖。
  都来不是出凡间,利器从教自天上。
  本神工,成巧匠,神通变化无能量。
  妖魔荡着遍身伤,强贼打处三魂丧。
  世间没有这般兵,空笑挑经这禅杖。
  月牙形,弯弓样,等闲只好挂衣装。抡起便知是和尚。”
  八戒说了,老汉道:“老爷们当初既有这兵器,如今那里去了?”沙僧说道:“老店主,你却也不知我们这几件兵器,如今都不在身边了。”老汉又问道:“既是这好利器,如何不留在身边,却放在何处?”沙僧道:“我小僧也说与老店主一听。”乃说道:
  “这宝贝,真停当,打怪除妖无限量。
  只因佛祖大慈悲,利兵不敢操和尚。
  取真经,求宝藏,且把三宗来缴上。
  身心既皈三宝门,方便何须抡棍棒。
  免生凶,戒无状,为担经文换禅杖。
  若还再想着这般兵,除非依旧为天将。”
  沙僧说罢,老汉道:“原来老爷们当年西来,除妖灭怪,全靠着这兵器。如今缴还了在灵山,单单只仗着这禅杖走路,却也不中甚用。”三藏道:“老店主,出家人要这禅杖,一则担经囊,一则防虎豹,就是中用。难道要这禅杖伤生害命,便不是出家人用的。”按下三藏与八戒、沙僧,在店中住下,只等行者查看了来。不题。
  且说行者拿着禅杖,直走到蟒妖岭来。果见一座高山,接连峻岭。行人不断,皆是单身,没有半肩行李。行者也杂在行人中前走,到那岭中。只见众人都向个小庙里进去磕头烧香,也没个庙祝香户。行者看那小庙门上,悬着一个木匾,上写着“蟒神祠”。行者看了道:“是了,这店主老儿说的不虚.想我当年过了祭赛国,遇着黄眉怪假变小雷音,得古佛收了来,到驼罗庄,灭了蟒蛇精。怎么这精又成了气,在这岭上附着强人?店主说他最恨僧人,想必就是恨我们打灭了他也。店主既说话不虚,我如今不可依旧面貌,且变作行人,到庙里看个光景。”好行者,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过岭客人,走入庙里。那里有个神像,只见一木牌儿上写着“蟒神大王”。行者故意装颠,走到香几上,把他牌位推在半边道;“甚么妖魔,如何称神,在此受人的香烟,依附着强人。”只见那行人磕头烧香的,齐嚷道:“你这个风颠汉子,好生大胆。大王神灵,怎肯饶你。这岭中时时有巡风的喽罗,拿着你,岂不拖带别人?”行者道:“列位不消乱嚷,我与你们走路的人除了害,连那强人都叫他一扫精光。”这众人听了,有的骂道“风颠”,有的飞星走了。行者在庙内放疯撒颠,故意吵吵闹闹,把些行人都吓的去了。后边传的一个人也不敢近庙。
  行者吵闹一会,见没人来,又没处查强人的信。正坐在庙门槛上,只见一个小喽罗,手内拿着一杆长枪,走近庙来,大喝一声道:“那里风颠汉子,敢冲犯神庙大王牌位。”行者故意装疯答道:“我是神龙大王差来,查勘你这岭上是何庙宇。既是蟒庙,怎么不听我神龙大王节制。便是我一个公差上门,如何不见个鬼判?”喽罗听得,半信半疑道:“你既是个公差,有何执证?”行者忙把腰中假变出个牌票来,上写着“总巡哨。查看山岭蟒神小庙是何人香火。”喽罗见了,便信真道:“巡哨长官,怪不的你推牌位,动怒心。你却不知我们这庙的来历。”
  行者见喽罗说他不知来历,他正要查听来历。乃笑嘻嘻道:“你可把来历说与我知道。”喽罗道:“我这山岭,当年没有这庙。只因离此南去百余里,有一村,唤做驼罗庄。先时有一条蟒蛇作怪,能飞沙走石,把人家的牛马猪羊吃尽,鸡犬也不留一只。乡村大家小户凑了金银,请得法官道士来驱遣,他连法官也囫囵吞去。后来遇着上灵山取经的几个神僧,除灭了。谁知神僧去后,这地方出了几个豪杰,聚在这岭上,专一掳掠行商客货。若是空身没有行囊的,一个也不伤。这豪杰中,有两个头领,一个叫做七情大王,一个名唤六欲大王。他两个本事甚高,能飞沙走石,撒豆成兵。实不瞒你长官,那里有个甚么蟒神魂灵儿,都是我这两个大王假称名色,要这过往客商说他灵验,立此庙宇,希图往来许愿酬金,他却才放人过去。”行者听了笑道:“原来这庙是虚立名色,设骗往来许愿的金银。不如做个庙祝香火罢了,如何聚众劫人?”喽罗道:“那里聚甚众,不过是大王术法,撒豆变成的喽罗。如今客商有行囊货物,都从正路远转几百里过去。大王没有生意,只靠着许愿的金钱。这便是来历。长官若是查看,这假庙有甚鬼判接你?”行者听了笑道:“你执着一杆枪,却做何干?”喽罗道:“乃是轮流巡岭的,方才听见人说,有人推倒牌位,吵闹庙宇。故此来巡看,却不知道是上神的公差。”行者道:“你这七情六欲大王,精也是呆,成甚豪杰?青天白日,老老实实,做个庙祝香户罢了,何故法术欺哄行人金钱。官兵来捕,却又甘当一个强人之名,且何苦与那僧家作仇。那知僧家有经卷,专一与人消灾释罪,降福延生。若是把僧家经卷化动来往行人,许愿的金银更多。”喽罗笑道:“长官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行路的人,不听见强人,不畏怕掳掠,他那里肯许愿?”行者道:“如今你这两个大王,今在何处哩?”喽罗道:“在岭上密树林间。”
  行者听得,乃提着禅杖,直奔上岭。那喽罗在后,咕咕哝哝说道:“长官你问,我方才直说。上岭遇着大王,干万莫提我说来历与你。”行者那里听他,一直走到岭上。只见一个寨栅,静悄悄没个人在门前,紧闭着寨门。
  行者不便闯入,乃变了一个蜻蜓儿,飞入寨内,只见两个强人坐在里面。这个说:“七情大王,这几朝没有甚过客行商,生意淡保”那一个说:“六欲大王,只从三尸魔王外游,打听个商客的买卖,不见回来,果是生意微末。”这一个说:“莫要讲三尸魔王未回,便是昨日差的巡岭的小校,也不见回来。”正说,只见那喽罗走入寨栅,禀道:“告大王,岭下只有许多单身过客往来,并无个有货物行囊的。”大王道:“庙中可有交纳愿金的么?”喽罗道:“只因三尸魔王外游,庙中冷静。交纳愿金的却没有;倒有一个公差,查看庙宇的。”大王听了,着了一惊,问道:“甚么公差,查看庙宇?”喽罗道:“他说是神龙大王差来。查看着是甚么蟒神庙,何处香火。”大王道:“你如何回他?”喽罗道;“小校说了些虚谎,哄瞒了他,他把牌位都推倒。如今走上岭来,只恐要查看大王的来历。”七情大王听了,喜一会,怒一会,道:“是那里有个神龙大王查看庙宇。若是三尸魔王在庙,定将这公差盘问他一番、拿来处治。”行者听了,自笑道;“这个强人,还有甚三尸魔王外游,想必就是蟒精了。听他言说生意淡薄,定是个剪径的。我如今查明了来历,说与师父。为这几个毛贼转路前去、又费工大,损了我老孙平日之名。若是抡出禅杖,把这几个毛贼剿灭了,又恐打的他不明不白,背了我师徒取经方便之门。且再打听他这三尸魔正是准,若就是蟒精魂灵儿,待我除灭了那怪根。”正说间,只听得寨外吆吆喝喝起来。却是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三尸、六欲、七情等魔,取了经回到了灵山,见过佛祖,安得有此?
  只是为众生说法耳。
  行者变公差,叫强人做庙祝,可以多得金银。不知庙祝将经换钱,见财起意,亦即是强人也。虽然公差之为强人,乃更甚耳。嗟乎,居今之世,其谁能不盗!
  第二十九回
  七情六欲作强梁三藏一诚传弟子
  七情六欲听三尸,使令生人贪与痴。
  喜怒乐哀爱恶欲,眼耳鼻舌附须眉。
  伐人性命伤人斧,送客高巢夺客居。
  识得当人牢把着,灵明一点勿邪思。
  却说行者听得寨门外吆吆喝喝,即展蜻蜓翅飞去栅外一看。只见许多小校,排列着数层头踏,后边投拥着一个魔王。行者看那魔王怎生模样,但见他:
  光头滑脑赤精身,暴眼金睛阔鼻唇。
  满面毫无欢喜色,一团怒气带哼嗔。
  行者看了道:“不消讲,这一定是个割气脸魔王,倒有些难相交。且跟他到寨内,听他说甚言语。”
  只见那魔王进入寨内,两个大王迎着笑道:“魔王因何久出外游,今日回来,面又带怒色?”魔王道:“正为昨往莫耐山过,会我几个旧交。说出我当年几个冤家仇对,他今日路必过此。我想报此仇恨,必须借重二位大王。”七情大王听了,便问道:“魔王是那个旧交,说出你的甚么仇恨?”回王道:“当年驼罗庄,是我那蟒祖公在这村间作些威福,贪些受享。后来被东来取经的唐僧,领了几个凶恶徒弟坑害了。他这魂灵儿不散,托附在我。承大王的势力,立个庙宇在此。一则作些威福,食过往的愿心金钱,一则等那仇恨回来,报他当年杀害之仇。料二位大王久已知此情。只是他这几个取了经文回来,昨日莫耐山岭下,有凤管、鸾箫两妖魔君,是我旧交。他说起唐僧中有一个孙行者,诡诈多端,一路来愚弄了许多魔王洞主,为此不免动了个嗔心。若是这孙行者们来时,二位大王于乞帮助一二,务要拿到了他,以报昔日之仇。”六欲大王听了道:“三尸魔王,你自有神通本事的昆弟,可以请他帮助。我等但听你指使罢了。”魔王道:“我弟兄虽有三个,颇奈离此甚远。若是拿不到那唐僧,少不得也要远去寻我那昆弟两个。且问二位大王,我出外许多时,你在这岭上生意何如,庙中香火,往来许愿纳金的也多么?”六欲大王道:“莫要说起,生意淡保庙中香火,也只如此。只是昨日来了个甚么神龙大王公差,他说蟒神庙应服他之管,上门查勘,不见鬼判迎待。他把牌位都推倒去了。”
  魔王道:“可有巡岭的喽罗拿他,待我来拷问。这地方那里有个神龙大王,一定是假诈金钱的。”只见那喽罗在傍,又把推牌位的话说了一遍。行者听了,不觉的笑了一声。那魔王惊觉起来道:“此寨内如何有这大蜻蜓?怎么蜻蜓忽然如人笑之声?事有可疑。那二位道君曾说,唐僧的徒弟能千变万化。探听人事情来历。他们取经回来,只恐将次到这地方。这蜻蜓忽然笑声,莫不是那厮们假变到此。叫小校快将大扇替我扑倒。”小校听得,忙取扇把蜻蜓来扑。行者一翅,飞出寨外,依旧变了公差,在外栅立着。那喽罗看见,忙报与三尸魔王。魔王叫:拿进寨来!”行者早知要拿他拷问,乃想道:“神龙大王查勘他,是我一时的机变权宜,怎经的他拷问。若是露出真情,惹动妖魔,枉费手脚,怎生保护经文过去。不如就把他昆弟的话,哄他一番吧。”乃随着喽罗进寨内。
  只见寨中设着三张交椅,正中坐着三尸魔王,左右坐着七情、六欲两个强人。行者上前站立道:“我是神龙大王公差,奉票来查这蟒庙是何处香火。怎么不以上司礼款待,却扯入我来,是何道理?”三尸魔王听了,怒目环睁道:“你是那个神龙大王遣你来的?”行者道:“我这大王,是黯黮林大蟒魔君,自号为神龙大王。大王因有两个兄弟在外地,顺便道路,叫我查访他消息。”魔王听了大蟒二字,便怒目少解道;“你莫不是我大兄差遣的么?”行者随口道:“正是,正是。”魔王又微微笑道:“黯黮林在何处?”行者道:“在五百里祭赛国南。”魔王道:“他差你来,为甚查勘庙宇香火?”行者因见他句句盘问,乃就使个机变道:“也只为大王要报当年害祖宗的仇恨,访得唐僧,取了经文回来;差小的们十余个,来此一路迎着唐僧们。果然三个徒弟,挑着三担经包,唐僧押着两柜马垛子前来。被小的们盘到,晓的那孙行者们神通广大,专要搜寻沿路盗贼妖魔,不与他半个哼哈。小的们设了个计较,假写了一个祭赛国王下一个官员名帖,又假说金光寺住持也具了一个手本,远来迎接取经老爷的。骗的个唐僧们欣欣喜喜跟随小的们前来。他们住宿客店,小的闲得片时,大胆走到这岭中,看见蟒神祠庙,故此说奉差查勘。不匡遇着三位大王。”三尸魔王听了,一时信真,便问道:“既是我大兄处公差,这也不消拷问你。只是你们哄骗了唐僧师徒经担,如今且拿了来,待我先处治他一番。”行者道;“这也不消大王处治。还是小的们押解了去,方才全美。若是大王先处治了他,我处大王要个活唐僧,那里去寻。”三尸魔王听得信了真实,便叫喽罗们备些酒肴与大大王的公差吃。行者道:“小的是胎里斋,不吃荤酒的。大王有斋饭,我吃些吧。”喽罗乃设了一席豆腐面筋、闽笋木耳馍馍饭食。那行者正饥饿,大吃了一餐。辞谢了魔王就走,回到客店。
  三藏见了道:“悟空查看了来历么?”行者道:“查明白来历,且设了一个骗局来了。”三藏听了道:“徒弟,凡事只以实行去,你又设骗局,便坏了心机。只恐种出此因,非取经文的道理。”行者道:“师父,凡事当以实,徒弟岂不知。只是妖魔诡诈恶毒,徒弟不得不以诡诈恶毒灭他。”三藏道:“以诡诈诡,不如以实应实。”行者道:“怎见得不如以实应实?”三藏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