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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红楼梦未竟稿二十回
正要起身,只见宝玉、青棠已过桥来。两人迎着,进入水厅,坐下。”宝玉说道:“这十二楼有趣得很,琼兄弟手笔比我们那园强远了。”琼玉道:“我如何有这手笔!这是外头拟了,姊姊斟酌的。”宝玉道:“我竟要搬来住着才好。”琼玉道:“这妙得很!拔不就搬来?”宝玉笑道:“果然搬来,真是鹊巢鸠居了!这边地方究其宽阔,妙在把他隔成两下。在那边不晓得有这边,在这边不晓得有那边。”琼玉道:。“我的意思,因着有了园子,朋友们知道了一定要来逛,不教他逛又不好;尽他们逛,自己又不便住人,所以把他分个内外。人家要逛,尽他们在这里逛;那边把石门封了,便归入上房。所以园门安在上房厢房里,这边另有一个园门。”黛玉道:“你想得甚好。我们那边,这园外人便进不去。”琼玉道:“我们那边逛去。姊姊请坐轿。”黛玉道:“我且走,走乏了再坐。”
四人沿着堤徐徐行来,堤形弯环;堤边多种芙蓉,堤内一带临水轩馆,或三或五,掩映在柳阴中.望着他中有一小山,山傍林木疏秀,林中一亭。黛玉道:“这真是康乐的孤屿了。那里上去?”琼玉道:“这要用船的。”黛玉道:“这亭上题过没有?”琼玉道:“没有。”宝玉道:“这亭竟用康乐诗“空水共澄鲜”,题为空水亭。”琼玉道:“也好。”黛玉道:“我们到里头看看。”进入一处,见是三间水榭。倚栏看那水中,日色晃漾。黛玉道:“这里看落照甚好。”对着那孤屿,琼玉道:“就题作夕阳榭如何?”黛玉道:“甚好。”
坐了一回,沿堤又行数十步,见对面亭台出没,问道:“那边地势宽得很?”琼玉道:“没有了,那边就是后墙。不过有零星小房子。外面看着似乎深远,到跟前便一览无余了。南边还有些地方。”说着,走到芙蓉堤。将尽处,见迎面山峦树石丛杂,那堤向南转。,转过堤,便见高峰突兀,傍山石径曲折行来,越过一小霸,见一院落。四面皆山石围着,院中也列着英石奇峰。黛玉入门便道:“这石峰有趣的很,亭亭孤立,妙在不加阴衬。这石题为“蟊云”如何?”琼玉道:“妙!”青棠也道:“这真妙不可言。”进入轩中,是两重套着。坐了一回。
出门来,见四围无路,从右手往后绕出山嘴,曲折下了几重山坡,地势平旷。见倚山倚林一所院落。进入门来,屈折游廊围着两重屋宇。院中古木乔柯,众鸟皆飞鸣林内。黛玉道:“此处静坐听禽,胜于丝竹。”宝玉道:“这处题个什么名?”黛玉道:“就取这“听禽”的意思好。”宝玉道:“就取名“听禽”,或“听鹂”也罢了。”黛玉道:“这太实了,况“听鹂”也不该括。我想一个,大家商量,不如叫“晓春山馆”。”
往西南行过一山坡,润水淙淙,自山根流出,泻人涧中。过了一座小石桥,见南向高山拔地。山半一堂,拾级而上,入至堂中。对面山石突兀,林中微露亭台。黛玉道:“这堂想与水榭相背了?”琼玉道:“山后便是水榭。”黛玉道:“此堂乃外园正厅,便得个正大的名才称得住。”大家想了一回,琼玉道:“我志在养亲,题个“爱月堂”如何?”黛玉道:“也好。只是略熟些。”琼玉道:““白华堂”如何?”黛玉等都说:“好。”琼玉道:“这园的总名就叫“絷园”可使得?”黛玉道:“这很好。那内园呢?”琼玉道:“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名“燕喜园”如何?”黛玉笑道:“好是好,只是犯了喜姑娘的名字。”琼玉道:“便叫“燕园”也使得。”黛玉道:“我是说玩话,这就很好,显见此园为他而设,他不但不怪,还更喜欢哩。”
大家下堂来又望南行,上了山。见前面又有冈峦遮着,黛玉道:“园门在那里?”琼玉道:“冈后便是外墙了,园门在东首里。”下山往西门,到一处小院落。琼玉道:“此处都是芭蕉,又有些秋海棠、玉簪、夜来香、珠兰、—茉莉等。这房子是勺字式的。”黛玉道:“小巧有致”琼玉道:“我拟题“碧韵轩”,又重了那边“环碧山房”。请姊姊题一个。”黛玉道:“把“碧”宇。换了,名“秋韵轩”如何?与那边“秋爽斋”各有取义。”琼玉道:“好。”
又到了一处院落,便望见西边一带飞楼。黛玉道:“这大约是西边尽处了?”琼玉道:“正是。”宝玉道:“此处围有泉流,是那里来的?”琼玉道:“从内园来的。”宝玉道:“此泉要题个名儿。”琼玉道:“这里种了些翠梅,色如翠羽,这边拟嵌块石碣。”黛玉道:“此处抚琴倒好。”宝玉道:“我题“冷香泉”如何?黛玉道:“西湖有冷泉,这不重了?既就翠梅,取意叫“翠羽泉”好些。”又道:一翠玉泉”也好。”琼玉道:“不如爽利名“翡翠泉”如何?”黛玉道:“这好了,这屋子就叫“翡翠巢”。”琼玉笑道:“妙极了。”黛玉道:“我们那里回去?”琼玉道:“姊姊坐上轿罢。”黛玉出门坐了轿,琼玉引着,从这屋傍一条小径绕到蝶厅外廊。下了轿,回到内园,又看了几处小坐落,”同出园来。
到上房坐下,舒姨娘道:“小姐逛了两天,怕乏了?”黛玉道:“逛得高兴,觉得不乏。这园子好得很,亏琼兄弟布置的。”舒姨娘道:“他这晌一回来就到园里,差不多闹了一年了。”黛玉道:“这园子要细细的逛,只怕要逛十几天才逛完哩。”琼玉道:“要一花一草都逛,倒只怕一个月,还瞧不完哩。明年春天,请姊姊过来,拣一处住着,慢慢的再逛。”大家又说一回话,才回来。
黛玉见了王夫人,回了几句话,来看惜春、喜鸾。把园子光景大概说了,又道:“这正楼专为妹妹造的。这内园专为喜妹妹造的,”所以取名“燕喜园”。”惜春道:“这姊姊说来朴素无华,我却合式。这楼名也好。”喜鸾含羞不语,心中自是得意。黛玉回房,又同宝钗谈了一回。宝钗道:“可惜隔着,不能相通。要能通了,更便当哩。”黛玉道:“中间再造一园,便通连了。”
饼了几日,青棠把些匾额写了,送了过去。琼玉又打发人接青棠、宝玉逛了一天。把那未题的几处,一一题了。开了一单,请宝玉、黛玉,宝钗、青棠等替他做些对子。黛玉、宝钗都道:“内园我们做,外园等他们做去。”于是得闲时陆续做起来,互相商定了,送与琼玉。后文细表。
第二十回
单说宝玉在潇湘馆,青棠陪着读书,又有宝钗、黛玉等时来讲说。读书一览如夙习,不止十行并下。略有所疑,便与宝钗、黛玉、青棠等相质问,真是六通四辟,贯串错综,心中大乐。麝月本不识字,这时也跟着青棠认字读书。翠篑、秀筠本是黛玉教过的,也都高兴读书写字。紫鹃、莺儿等见宝黛读书,也跟着学习。这所谓上行下效了。
一日,麝月替宝玉到王夫人那里请安,王夫人细问宝玉近日情形,麝月一一回了。王夫人笑道:“这孩子这回晓得用功了,他-自小至今从没有这么认真过。不要太辛苦了,弄出病来,你们劝着他晚上到底要睡睡。这天往后更冷了,岂不要受凉呢!”麝月道:“我们都劝过。二爷说,他自从在山中打坐以后,便不磕睡。我们劝说,到底闭眼也养养神,所以晚上也有睡的时候,也有打坐的时候,总是棠[仙]陪着的。”王夫人道:“这棠仙也不吃也不睡,果然的?”麝月道:“不但这个,这回子大家穿着皮衣,他还穿着纱衣,手还是滚热的。二爷看书,不知道的问他,他都知道。他还出题目,教给二爷做文章哩。”王夫人道:“这真是个仙人。”麝月道:“我们老爷、太太同二爷、奶奶想来都是仙人,所以才能使唤着仙人哩!”
王夫人道:“我因为你老实妥当,所以特地派你去。你晓得,从前二爷专靠袭人,这回子二爷回来,偏他倒先出去了。现在就是你年纪大些,人也妥当,所以我把宝玉交给你,你好好的招呼。我想袭人这人虽好,究竟没有福气,你瞧着还有点福气。你安心伺候着,少不得有好处到你。”麝月回道:“太太吩咐,紧记着,格外留神。奶奶也吩咐过了,叫我单管伺候白日的事,晚上事交给棠仙。至于二爷现在,伺以前小时候大两样了,那些脾气全没有了,太太可以请放心。”王夫人道:“这回子娶了媳妇,这些事我其实也可以不必管了,不过见你想起来,一半也为着你。”麝月答应:“是。”
王夫人道:“这袭人从前却是我再三劝他出去的。这回子你二爷回来,他知道了保不定心上懊悔。你二爷这些时也总没有提起他来,想来也恨他先去了。我想起来,那时候倒不该劝他。”麝月道:“这也是各人自己的主意,他这回也未必就懊悔,懊悔也迟了。至于太太、奶奶们也曾吩咐过奴才,奴才们自己不愿出去,太太也没有不依。袭人出去,究竟还是他自己要出去的,太太倒不必介意。”王夫人笑道:“你竟比他还强,所以我说你可靠。”说罢,把炕桌一个小玻璃匣子拿过来,道:“今儿我检些东西给喜姑娘,剩下这付环子给你罢。”麝月接在手中,磕头谢了赏,又站一回,退了出来。
到宝、黛屋里,将这些话回了,又把赏的东西送与宝、黛看过。黛玉笑道:“恭喜,恭喜!这省得我们想法了。前儿我就同你说过的,叫你不要拘。”麝月道:“这都是两位奶奶的恩典提拔的。”宝钗将他一把拉至炕前,附耳说道:“你几时陪二爷的?”麝月道:“青棠在那里陪着的”。”宝钗道:“二爷不叫你?”麝月道:“没有叫我。”宝钗道:“这回子二爷不比从前了,你倒不必拘。况且太太也吩咐过了。”麝月面红不语。黛玉道:“我们那两个同你还合得来么?”麝月道:“做事言谈都比我好,只是同二爷到底生些。”黛玉道:“你同青棠好不好?”麝月道:“棠仙是仙人,连二爷都敬重他,一口一声叫姊姊。我们都当他主子,那个敢轻慢他呢!”黛玉道:“不是这么说,你们相好不相好?”麝月道:“他待我们最和气的,最喜欢同人玩笑。”黛玉笑道:“你既敬服他,你凡事都问他,听他就是了。我们紫鹃就同他最好的。”麝月道:“我还要看看紫鹃去。“走到紫鹃处,谈了一回。
必到潇湘馆,又回了宝玉。宝玉尚未开言,青棠笑道:“这是过了明路了,大喜,大喜!今儿也可以陪陪二爷了,逐躲着做什么!”麝月笑啐道:“我不该当着你说,你又拿人开心!这也不像个仙人的体统。”宝玉不禁失笑。青棠笑道:“你不当着我说,我难道就不知道?我倒替你道喜,你倒给我钉子碰。我看你今儿陪二爷不陪?”麝月道:“不同你说了。”走至后边。青棠道:“二爷今儿躺躺罢。”宝玉道:“也好。”于是吃了饭,谈了一回。青棠道:“二爷先躺下,叫他们关门去。”
宝玉宽衣就枕,瞑目调息,定了一回,觉得身畔有人,以为青棠来了。停了一回,不见动静,又觉耳畔鼻息比青棠重些。睁眼看时,原来是麝月。见他业已沉睡,不去惊着。他想道:“这是他说了青棠,青棠使的法儿了。且等他自己醒来,看他怎么样?”轻轻的抱着,依旧合目调息,多时总不见醒。又想道:“这帐中亮的,他一醒了必要大惊小敝,叫老婆子们听了倒不好。”遂轻轻坐起来,把玉摘下,将帕子包了,塞在枕下,一时帐中昏暗。约莫四五更时,听得麝月翻身醒了。觉被中尚有一人,转身看时,又看不清楚。但觉肌肤细腻,香气微微,想道这一定是棠仙来同我玩。便道:“棠仙姊姊,你来同我玩,我竟要亲近亲近你这仙人,请教请教你的仙体哩。”一面说,一面以手抚摩,宝玉总不做声。
一回儿,忽然跳起来道:“你是那个?睡在我床上来1”宝玉也猛然惊醒,说道:“是那个?”麝月定了神,道:“是二爷么?”宝玉道:“你是麝月姊姊吓?”麝月道:“二爷怎么睡到人家床上来,也不告诉一声,把人都吓死了。”一面说,一面找衣服,满床摸到,再找不着。宝玉道:“我记得睡了一回了,几时到你床上?你是几时来的?我还不知道。你倒怪起我来!”麝月道:“这到底是哪里?我记得明明白白的睡在自己床上的。”宝玉道:“不要着急,你且睡了。大不过在这里,不是你的床上,就是我的床上。你瞧,冻着了。”麝月道:“我起来瞧瞧!”又道:“我的衣服呢?这怎么了?”说着笑起来。
宝玉道:“姊姊快不要嚷,叫人家听见了,倒要做笑话说的。我们从前在怡红院也怪好的,你也陪着我,也一块儿玩笑-这回回家来,姊姊们都拘拘束束的,所以我也不敢十分亲近。今儿姊姊既来了,就睡着何妨。”麝月道:“你说我来,我到底几时来的?”宝玉道:“我要问姊姊,姊姊倒问我?我何尝知道你几时来的呢!我要知道,我早叫醒你丁。”麝月不做声。宝玉拉他道:“冷天冻着不是玩的;”麝月只是呜咽。宝玉道:“姊姊,我知道了,你一定说了青棠,青棠同你玩的。”
一语提醒麝月,道:“一点不错,我才梦里好像同着棠仙上哪里去似的,一定是他作弄我。”宝玉道:“姊姊!我们好好的睡着,你又着什么急!姊姊要不和我好,我也不敢勉强。好姊姊!你不要着急。”麝月道:“我们原是自小在一块惯的,不过这回子大了,不得不避些。我难道不懂太太的恩典?太太既当我个人,我也要存个规矩,怎么说我不同你好呢!”宝玉道:“既同我好,为什么这么着急?”麝月道:“叫人家晓得了,岂不笑话!”宝玉道:“这回子没人知道。你一吵嚷,人家倒要知道了,那才说不明白哩。”麝月点头。又道:“这回子大约不早了,天也快亮了,我们起来罢。”宝玉道:“姊姊找衣服找着了么?”麝月道:“呸!我也昏了!懊二爷你给找找。”宝玉起来,床上各处一找,并无衣服,说道:“这也奇了!我的衣服也没有,我起来拿灯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