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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红楼梦未竟稿二十回
黛玉道:“妹妹教我的话,我当书绅紧记,以后我竟要奉你为师了。”青棠道:“仙姑还不敢做小姐的师父,我是何人!小姐过谦了。”黛玉道:“我久已约你为姐妹,你怎么还是叫小姐?”青棠道:“我是伺候仙姑的侍女,怎么敢呢!小姐虽格外谦光,我不能不恪守本分。”黛玉道:“仙姑叫我妹妹,是仙姑的忘分,我已执弟子之礼,与你正是姐妹。况且在世间与在天上不同,何必过于拘泥!”青棠道:“原是在世间要依世间法度,我现在伺候小姐,便是个丫头。姨娘同少爷、小姐都抬举我,不当我个丫头,这是格外的好处,亦是看仙姑的分上。我若不安着本分,算个什么呢!安能长久在此!世人看了亦要骇异的。”黛玉听到长久在此一话,知道话中有话。便道:“我也不敢十分强你,我总把你当做亲妹妹就是了。”青棠笑道:“真个小姐把我当做亲姐妹,我倒不能随着小姐在一处了。”
黛玉听了,心中了然。连连点首,说道:“到底我的心粗。”青棠道:“小姐不是心粗,倒是心太细了。”黛玉道:“你知道贾府中遣人接我么?”青棠道:“接的人目前就到。”黛玉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样呢!”青棠道:“横竖总要到京的,落得答应着。”黛玉道:“这话我又不懂。”青棠道:“这回不懂,过些时少不得明白了。小姐却断不可说不去的话,将来反有痕迹。这是要紧的,小姐须记着。”黛玉道:“我此时实在不了了,横竖总依着你行就是了。”青棠道:“看这个主意,贾府中亦有一两位灵机的人哩。”黛玉道:“宝姐姐、三姑娘都是极聪明的,可见我竟不如他们。”青棠道:“小姐的灵机如何不及他!不过太着意了,反多窒碍。俗说“当局者乱,傍观者清”。当局的智慧,并不是不及傍观;傍观的智慧,并不是胜于当局。惟不甚着意,心反灵空耳。”黛玉点头,若有所悟。
看看过了残春,正盼琼玉场绑的信。一日午后,媳妇来说:“门上传进来说,京里贾府有家人、媳妇来了,带有少爷的书信。”舒姨娘连忙叫媳妇们去引进来,一面到黛玉房中告知。媳妇们引了两个人来,至黛玉房中。黛玉认得是周瑞家的、来兴家的。站起身来,先请两位太太安,问各位姑娘、奶奶们好。二人方替黛玉请安,黛玉连忙拉住。二人道:“那位是姨奶奶?”舒姨娘见黛玉站起,知道是贾府中有体面的人,也站起说道:“二位过来,且请坐了!”二人向舒姨娘请安,舒姨娘还礼。黛玉让他二人坐,二人不敢。让了一回,只得向底下杌子上坐下。
周瑞家的道:“我们太太、奶奶、姑娘们听见姑娘遇了仙子送回,喜欢得了不得,恨不得立刻见面。所以太太打发我们来接姑娘的,请姑娘就起身,太太们盼望的很。姑娘的丰采比前丰腴多了,身上想来久已大好了?”黛玉道:“承太太们记念,又劳两位姐姐远来接我。我听见老太太归天的信息,正在这里伤心。要想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因这里少爷进了京,我再去了,剩下姨娘一个人了,想等少爷回来。:二位姊姊!你们大远的辛苦很了,在我们这里且歇息几天。先写禀帖,慰太太们的盼望,再定行期。”舒姨娘道:“我们家的一切事,全仗着小姐料理。小姐要进京去了,叫我怎么能料理哩!且再商量。”周瑞家的取出各人书信呈上,说道:“紫鹃姊姊同来的,还在船上。”黛玉叫个媳妇传话出去,打轿接紫鹃上来。舒姨娘吩咐料理住处,,并备酒款待。
一时门上传进来说:“贾府管家请姨娘、小姐安。”递上手禀。黛玉说:“辛苦了!懊生款待。”周瑞家的出去,将礼物等一一交上来,舒姨娘收了。紫鹃到来,先见了舒姨娘,来至黛玉房中,叫了一声:“姑娘!”磕下头去,那眼泪止不住扑簌簌的下来,扶着黛五膝盖大哭。黛玉拉他起来,不禁伤感,携着手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翠篑等无从解劝。哭了一回,黛玉拭泪道:“紫鹃妹妹!我们死别重逢,人生难得。你为我的一番苦况,我却晓得。你也不必伤心,且把别后的事情细细说与我听。”青棠在旁,也劝道:“紫鹃姊姊!小姐非常大喜,你该欢喜,怎么倒惹小姐伤心呢!”紫鹃抬头,见这人秀若飞云,娟如新月,正不知是何等人。只得停悲掩泪,道:“我见姑娘原是喜欢,不知怎么,见了面由不得伤心。”说着犹哽咽不止。
黛玉指着青棠道:“你认得他么?”紫鹃又细细看了一回,道:“面熟得很,想不出是那位来。”青棠道:“能面熟就好。”黛玉道:“这是救我的仙姑留下的青棠姐姐。”紫鹃道:“我在园中听见说,姑娘这里现住着一位神仙,我还不信:那里神仙肯住着的?果然真的。”忙与青棠相见,说道:“我该磕个头。”青棠道:“这如何敢当!”拉着紫鹃手道:“姐姐来了,好得很,小姐正想你哩。你快把贾府中事细细告诉小姐。小姐尽着问我,我虽晓得的大概,那些细情,实在有不晓得的。”紫鹃道:“我此时不知道打从那里说起,怕一时说不尽。且先把太太们吩咐的话先回了姑娘。”遂将“王夫人如何当面再三吩咐,如何急急的打发人,大奶奶姑娘们如何致意,都盼姑娘早些进京”的话说了一遍,黛玉点头。一面听紫鹃说话,一面将各人书信拆阅。看那琼玉书中知已搬到贾府,遂将信送与舒姨娘。
舒姨娘道:“这两个管家奶奶,身分光景,想是极有体面的,我们自然不可怠慢他。外头我已吩咐程忠等款待,里头该叫那个陪他呢?”黛玉道:“贾府的规矩,有体面的丫头倒有坐位,可以同席。有体面媳妇,虽也赏坐,不能上席。我们系亲戚人家,自然要当他个客。况且又是长辈差来的,该叫程忠、向贵的女人陪他,就在这堂屋里,抬举他些。”舒姨娘道:“不如我自己陪他。”黛玉道:“这是格外抬举他了。”舒姨娘又至他们住处,料理一回。即命摆席,请他两人。舒姨娘亲自相陪。周瑞家的再三推让,方才坐了。舒姨娘又拉紫鹃,紫鹃不肯。黛玉道:“紫鹃在我这里吃罢,我还同他说话哩。”
说着,出至中间,向周瑞家的道:“二位姐姐!不嫌简慢,多喝一杯!我不陪了。”两人连忙说道:“姨奶奶这么抬举,真当不起。自己的人,姑娘怎么也这么说!”黛玉自向房中与青棠、紫鹃、翠篑吃饭。紫鹃细细将贾府中三年的事一一告诉。饭毕又说,足足说到三更方睡。不知黛玉何时人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卑说周瑞家的同了紫鹃来接黛玉。周瑞家的次日即告诉周瑞等,先将到后情形,及林姑娘答应进京,并无推托。先写禀帖寄京,俟定了行期,再行具禀等语。紫鹃即在黛玉房中住了。因房子太挤,将小丫头搬住厢房。紫鹃亦带些礼物送青鸾、翠篑等及媳妇们。
那日;黛玉在舒姨娘房中说话,青棠拉了紫鹃到里间说话。青棠道:“你同姑娘说了一大些没有要紧的话,要紧的一句都没有说,这是为什么?”紫鹃道:“什么要紧的?”青棠笑道:”你这么个人,怎么忽然向我装起糊涂来厂紫鹃呆了,道:“我竟糊涂了!并不是装糊涂。好神仙!请你指教我罢。”青棠道:“宝玉的活,你怎么一句不提?”紫鹃道:“这个话么,我本要说的。因为说话的时候总有人在跟前。再者,从前在园里时,我提这一两句话,碰了姑娘的钉子,以后我们再不敢在姑娘跟前提一个字。姑娘的脾气,我还摸不着么!原想这几天得个机会,或者姑娘问及,我再说的。”青棠笑道:“你真傻了!这么着,怪不得把你们姑娘怄得九死一生了。要是我在跟前,你姑娘病都不得病哩。我告诉你,不必等什么机会,今儿晚上,你就将你所见闻的详详细细的尽情告诉。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包管你不碰钉子。你不信,我本向来晚上陪惯小姐的,我同你一块儿,你当着我说,若小姐给你钉子碰,你就推我。”紫鹃道:“没人在跟前还恐怕碰哩,再有人在旁边听着,怎么说得呢。”青棠道:“别人自然不便,我不比别人,你姑娘不向你说的话,独肯向我说的。你不晓得,这一晌你姑娘记挂这事的很,所以我告诉你,你再不提,你姑娘就要怪你了。””紫鹃答应着。
到晚,青棠与紫鹃同陪黛玉。黛玉道:“妹妹!你这两天说话亦乏了。”紫鹃道:“并不乏,我还有些话,要告诉姑娘哩。”青棠道:“我也要听听。”黛玉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惫要听厂青棠道:“我不知道的多着哩。”紫鹃遂从黛玉病中说起,凤姐如何设计,如何一概瞒着,宝玉如何糊涂,姑娘如何忽然得病,老太太如何冷淡。后来宝玉听见人赚他,说娶得是林姑娘,他登时就清楚了。及至拜堂的时候,如何叫雪雁去搀扶,如何宝玉知道了吵着不依,口口声声嚷着“要还我个林妹妹”,又道:“林妹妹也病着,想来也要死的,不如把两个病人放在一处,死了也好一处停放。”“吵了些时,闹得人事都不知了。那时姑娘已经……”说着,便顿住口。
黛玉已听得盈盈欲泪,忽然紫鹃住口,便道:“为什么不说了?”青棠推他道:“没有忌讳,只管说。”紫鹃道:“那时姑娘已经不在了。宝姑娘便告诉了宝玉,宝玉一哭,便死过去了,好半天才回过来。到潇湘馆来祭奠,哭得又死过去。”又叫我去,问姑娘病中情形,“说什么话没有?”那时我恨他无情,我总不肯同他说话。后来渐渐身子好了,如何圆房,如何又回老太太,要了我过去。如何梦中常叫林妹妹,如何整夜的不睡,要想姑娘来看他。如何一个人睡在外间,要想姑娘入梦。如何晚上跑到我房外,我关了门不理他。如何站在窗外说了许多话。”又将“宝玉如何说,我如何答应”,一一说了,“我整整的哭了一夜。到了上年,如何来一个甄宝玉,忽然又病了,大夫都回报了。如何有和尚送玉来,立刻清楚了。如何麝月说“亏得当初没有砸破”一句话,又立刻死过去了。大家都哭了,整天才回过来,又哈哈的笑了。从此就改了脾气,一个人都不理了。如何我送姑娘灵柩回来,他并不哭,反看着我笑。五儿如何抱怨,如何和尚又来要银子,如何要把这玉还他。袭人等如何夺玉”,直说到“如何用功读书,如何去下场,临去时如何说了多少话,如何出三场不见了,如何老爷信回,见他到船上叩辞。”一一告诉,不曾漏了一句。又说“自己如何跟了四姑娘住在栊翠庵,如何做梦,如何十人同做这梦。”并将四姑娘前后的话一一说了。黛玉初听时还忍着,及听至大半,已不能忍,一面拭泪,到说完时,已哭得哽噎难言。
青棠道:“这里头我还有些不懂。”紫鹃道:“你不过要我说着,你听着玩罢了。你又会不懂哩!我可依着你的,一句也没有敢隐藏。这回子姑娘伤心,你也不劝劝!”青棠道:“真个的,小姐前儿说我说的话不错,怎么这回子又忘了呢!这是过去的烟云,听着消遣罢了,怎么又沾滞起来!”黛玉即住了哭,道:“不由得人便伤心起来。”青棠道:“我真个有些不懂得,你才说麝月说了一句“幸亏当初不曾砸破”这句话,怎么该死过去了?”紫鹃道:“这可连神仙都瞒住了。从前宝玉一见姑娘,便问姑娘有玉没有,姑娘说没有,他就不要这玉了,要把玉砸破。他后来为着宝姑娘有了金锁,人家说什么金玉姻缘,他知道了又要砸这玉,闹了好几回。”青棠道:“哦!原来还有这些枝节,真是人心变幻,神仙也难测的。他们但晓得金玉姻缘,怎知道珠玉姻缘哩。”紫鹃点头省悟。
黛玉遂将“仙姑如何救援,如何送回”一切情事,亦细细告诉紫鹃。紫鹃听了,不胜欢喜。紫鹃道:“我不敢怨老太太,我只恨着琏二奶奶,为什么这样刻毒!惫有袭人,亦可恶!”青棠道:“紫鹃妹妹,你的心性比小姐更缠绵,你以后也得改改才好。你晓得琏二奶奶这会子在那里?你去恨他。至于袭人,已明明白白的报应,还有什么可恶呢!”紫鹃道:“琏二奶奶在那里?”青棠道:“琏二奶奶这会子受的苦,你是不知道的。将来的苦,你还要亲眼见哩。”黛玉道:“你方才说见了甄宝玉病了,这是为什么?”紫鹃道:“甄宝玉是甄老爷的哥儿,同宝玉一模一样。那天来见,老爷叫宝玉出去陪他,进来便叹气说道:“有这人,我这相貌也不要了。”便就病了。甄宝玉如今也中了,娶了李绮姑娘了。”
又说起宝钗来:“如何生了芝哥儿,身子便不健旺,后来总不好。我来的时候,正起不来。看那光景病的很重哩,只怕难得好。”黛玉道:“为什么忽然病了?”紫鹃道:“大夫说是产后失调,想来总是心绪不好的原故。”青棠道:“宝二爷和宝姑娘到底好不好?”紫鹃道:“瞧着似乎没有什么,很好。”青棠道:“比你如何?”紫鹃红着脸道:“这是什么话?”青棠道:“这有什么!宝二爷难道待你不好?”紫鹃道:“待我原好,你这么拉扯着说,叫人怎么受呢厂青棠道:“你们心上有事,所以觉得难受。我心上空空的,觉得没有什么。你我都是一块地方的人,你人世十几年,竟全是个世人了。”紫鹃茫茫,不能答应。青棠道:“这回子我不和你细说,过些时少不得就想着我的话。那时,包管你不但不难受,而且好受了呢。”说着一笑。黛玉不禁也笑了,说道:“夜深了,我们睡罢!明日再谈。”紫鹃伺候黛玉睡下,又与青棠悄悄的谈了一回,方才睡了。